“那之后就再没有后宫能开了。真是可惜。”
男人说这句话是出于常理,实际上他并未感到这种可惜。但为了让自己的举止符合常理,他说这句话,并带上叹息的语气。
亦或是真想要叹息,他也感受不清。
他只下意识的觉得完全的美好到那为止,之后出了某个问题。或者说,问题是他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也感受不清。
只下意识的觉得似乎遗忘了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只能在喃喃时带上叹息的语气。
接着又开始回忆,那件发生在一年前的事情。
——
——
男人在削苹果,苹果皮如滑梯般螺旋下落,落入他身前,然后被她咬住。
“真会是这种反应啊……”
便惊叹,就像第一次见到猫头鹰反转脑袋时的怪模样,男人有些感动。
对方并不言语,只用心听他胸口处。
含着从上方落下的苹果皮。
她这个症状已经持续一星期了。男人清楚。
她越来越粘人。更准确的说,是越来越粘他的胸口。
且时常觉得饿。
即便是在午夜十二点的当下,她也会极有气魄地将他摇醒,诉说她饿了的事实。
他便去削苹果。但越来越粘人的她,就连他削苹果时,也要穿着幽灵般的白色睡衣,趴他怀中。
侧耳去听心脏跳动声音。
并且极有气魄的,即便面对落下的鲜红果皮,也豪不躲避。
简直像个婴儿。
“就算你超可爱。”将果皮削断,他拎着此端,轻轻摇晃:“这也是我带来的最后一枚苹果了。今晚你总算不能再吃个不停……”
话未说完,他的嘴唇遭手指抵触。
“不对。”
对方语气,倒不像是抗议,而是在纠正显而易见的错误。
男人疑惑了。在疑惑时,他用目光向不远处的冰箱示意。那门正敞开着,内里倒不至于空空如也,但也只剩几罐啤酒,以及鱼鳞般躺在周边的拉环而已。
“看吧,没有了。毕竟是在这种处境里……怪了,怎么是我在跟你讲这件事。”
“慢慢吃,就不会结束。”
她宣布,不留反驳余地的,没有将抵在嘴唇上的一指收回。
男人奇怪于她为什么对这种事较真,同时也担心她的身体,熬夜可是会导致精神状态不佳,在这种非常时期,间接导致大量的人阵亡也不一定。
“就算你像个仓鼠那样小口,”他于是决定开口,在说时,他的舌头有意无意地舔了她的指尖:“这也只是个苹果而已,还是会很快吃完,倒不如几口解决了它,赶紧睡觉。”
“……你这样觉得?”
怀中人问。
在问时她像尾白色鳗鱼般灵巧地翻起身,将对方的双肩纳入手中,摆正。
“呃……”
她这是还在较真?
男人真有些疑惑了。
在疑惑中,他点点头,然后看见对方咬住了下唇,目光隐晦的俯身向他。
双肩上传来的力度逐渐增加,他不由得要往后倒下。
这是出于饥饿,男人猜测,在平躺着与她四目相对时。便将削到一半的苹果置于两人之间,分隔开彼此的鼻尖。
他试探道:
“我当然也可以做些别的喂你,但做不出与你手艺相提并论的味道,有些浪费就是。”
“先吃这个,我去看看食材有没有合适的?”
对方的表情却仍有些忧愁,仍咬着下唇盯住他。
片刻后,才开口说:
“只要这个。”
男人苦笑。
“当真非它不可?”
“非它不可。”
“这么荣幸?”
“时局使然。”
两人注视彼此,共同呼吸苹果的气味。那果肉半裸着。
“就算是在这样的处境里?”
“……没差。”
“怎会没差。这可不是楼下就是水果店的家呦,睡迷糊了?”
“……”
他觉得她的眼神变得茫然了,似乎望见另一个世界的景致,尽管此刻被她压住在身下的只有一枚苹果,以及他而已。
“有的。”
仿若无意识般,她宣布。
“有什么?苹果,还是水果店?”
“两者都有。”
“这真是个好消息。我会起早去买,所以现在先休息……”
“立刻就去。”
她已在扮演一个只会将欲望诉说的孩子。
男人意识到这点,并不由得感兴趣到咧开嘴角。
“……就算你非常可爱,还没见识过这一点的水果店老板想必已经歇业。这时候去敲门,是不是没顾及他的感受?”
“为什么要顾及?”
“交易的前提是彼此尊重。”
“那去抢劫好了。”
“玩笑话?”
她起身,取过床头柜上放置的两柄长铳。用布包裹后,转了回来,像取过床头柜上放置的两柄长铳那般轻巧地牵起男人的手,携带他径直往门外走去。
“我仔细想了想,这个国家似乎没有出产苹果的地方……”
“一时兴起也要有个度,你的部下们会怎么想?”
“起码把睡衣换了,别着凉——”
“可别太任性,我的话你也敢无视?”
无视男人所说的话,她拉着他下了楼,跨入越野车中。沿途遇到的人没有阻拦,甚至还为他们打开了车道上的障碍,他们得以畅通无阻地驶入荒漠。
荒漠如并无边际的海洋般浩荡。月在天空,其下是猴面包树们的影子。放眼远处的话,景致大抵没有变化,但迎面而来呼啸的风时刻提醒着人,所乘的越野车正用城市里不可能成立的野蛮速度狂奔。
轰鸣声也是。震得耳后有些酥麻。
男人往后座暼视。长铳们正如两尾金枪鱼般交叠在那里,当看它们时,能感受到无言的威胁,有些刺眼。
作为普通人,男人在近距离看到真实的枪械时仍会有这种感觉。毕竟带到这里的时间不过一星期而已,还未完全融入当地。
注视着两柄长铳。
我已不用再拘泥于普通了?
他不由得猜测。
虽然普通与不普通之间没有明确的边界,但抢劫水果店,绝对不是普通人该有的作为。
她正领着他要做这事。
“这次被宣战难道真是绝境了?”
他还是问了,向穿睡衣驾驶越野车,白色幽灵般的对方。
“所以想和我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之类的?”
“倒不至于。”回应。
“……”
男人无话可说,开始专注于看车窗外倒退着的景致,任身旁人如何将油门踩死。
理性上,这些是他故乡的风貌。他也曾很长一段时间都执着于回到这里,出于某种原因。
但此刻实情他心中没有什么感触。
时间推移不会一下子让情感发生转变,但会为变化的瞬间做好铺垫。
这自幼陪伴在身边的念头,早在前些年就模糊不清了。
就像越来越无可捉摸的,她的想法。
车好歹循着的确存在的道路前进。她不至于真是半夜梦游,有撞上石块或掉落悬崖的危险。
但真该指望这片荒漠尽头的地平线上,突然浮现出一间水果店?
而且那店里,还得在卖这个国家内并不存在的物种……
男人无法想象。
但不管想法如何,由于有白色的幽灵坐他身旁将油门踩死,他们的前进是切实发生着的事。
半个小时过去。
周边景致并无变化。
男人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望远镜。
车篷上取下的。单筒,泥土般的褐色。很丑。
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便看她。
“探险结束了?”
“到了。”
“没有到。我说的话比你正确,因为我有望远镜。”
他得意的将望远镜展示了,然后使用,视线四周扫荡一圈。就算有最前沿的卫星扫描这片区域,也不会找到水果店。他随之确信。
因为这里就是再平凡不过的一片荒漠而已。替换掉这半个小时车程里的任何时间所见,他都不会察觉。
“就抢这里。”
说这句话时,她不知从哪取出了头套,为男人戴好。
然后下了车,带着两柄枪一同。
男人从另一侧下车,跺了跺发麻的脚,然后接住被丢来的长铳。
“准备好使用了?”
对方先是确认着问道。
“大概没有。”
男人苦笑。
“那先试试手。”
她走近后,用极专业的手法引导他架起枪,瞄准天空之类的地方,进而扣动扳机。
枪响,干燥的声音回荡在天空。
这可完全不普通。
就感受而言,男人意识到。
果然还是有什么事发生。
但就在他进一步想该怎么提问时。
“进去后什么都不要说,用枪指住你见到的第一个人。然后顺着我的意思行动。”
“好吗?”
这是她今晚第一次询问他的意见,就着指导他扣动扳机的姿态,在耳边开口,问得很轻。
……你的请求,我永远答应。
他便点点头,说:“了解。”
于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身边的她像个幽灵那样走向某处,俯下身,掀开一个布满沙砾的盖板。在男人意识到他们真要抢劫某处,而不是在荒野上玩过家家的同时,她已步入了那里。
便只好跟上,怀揣着不安定的心情,手捧长铳地,他循着她的脚步穿过了一段黑暗的空间。
然后进入某个微亮的密室等待片刻,身上有失重感出现,似乎在下落,直到重力如潮水般在足底回涨。
钢铁的门开了,迎面与强烈灯光共同到来的,还有嘈杂的交流声,以及,一位身着军装,手捧厚厚文件的女士。
……用枪指住你见到的第一个人。
男人抬起长铳,彼端正对住她的胸口。
距离枪口,大约三寸。
这个情况,还要不要瞄准?
或许是紧张的关系,他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而就在他犹豫时。
“砰。”
枪在他身旁响了,毫无迟疑的。
于是取出到一半的手枪被击飞,一位男性军人的神情变得茫然了。他轰然侧身俯倒在办公桌上。
这些事发生在转瞬之间。
所导致的,这片广阔空间内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这边。
他二人所在的门口。
“当真非如此操办不可?”终于明白了此行要做什么的男人,轻声悄悄确认。
“时局使然。”他身旁的人也悄声回应道。然后抬高音量,她向着面前场所的尽头。
“抢劫!”
冷酷的宣布。
顿时鸦雀无声。
偶尔,有人眨眼。
这的所有人都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很为难的局面。
无论是谁,被抢劫时,都应当是觉得为难的。
何况眼下情况还要更复杂一些,抢劫的人有资本穿着睡衣来做这件事。
他们只好停下手上的工作。鸦雀无声,只偶尔眨眼。
目光,逐渐抬转向某处。
……在这片充满军人的场所尽头,有筑起高台。
有形容威严的军人站那上面。
他在眨了几次眼后。
俯身向麦克风,以严厉的表情,说出肃然话语。
正用枪指住见到的第一个人的男人,不是很能理解那些话语。
因为那些话语,他除了高中时在女同学面前装厉害时说过以外,就再没有说过一次。
故乡的语言,已经被他忘得差不多了。
加之这位说话的大叔口音过于纯正。
他只能从那几句话的音中,依稀分辨出“大敌当前”、“适可而止”这几个字。
而他身旁的人也就在这时,以同样的语言回应了,就着用长铳指向此间所有人的姿势。
发音十分简单,男人也能听懂,她是在说——
交出苹果,否则就给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