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说并不能立刻被高台上的人听到,他们之间相距颇远。
有人理解了这状况,急忙去到高台那,将她的意思传递。
高台上的军人便又眨了几下眼睛。
然后凑近麦克风,这次,他的话语略有些迟疑:
“这里没有苹果。”他说。
“她命令我们进货。”回应被传递。
“什么?”
“她宣称有A400M,会在本日凌晨4点出航。”
对话在这里止住。
军人的神情变得愈发严肃。
他大踏步径直向二人所在走来,而随着他的这个举动,危机已解除般,这片空间立刻恢复了秩序。其余所有人均回到了工作当中,开始专注于各自的事。就连那个装作昏迷的男人也是,他将报废的手枪拾起后,坐回了办公桌前,再度开始调动数据。
唯有被枪指住,且捧一叠厚重文件的女士,仍冷眼注视着前方,一动不动。
持枪的男人看她,也是有些无奈。
她不会真的很生气吧……
自高台上而来的大叔已举着双手,走到了抢劫的二人跟前。
然后压低音量,他问:
“您是说接运装甲车的那架?”
对方点头一下。
“对于那架A400M,您有什么指示?”
“运输苹果。”
闻言立刻在心中叹息。
过于意料之中的回答,以至于不该再多说什么。
免得她将命令明确为取消原有的运输安排,整机用来装运苹果,之类的。
“我会立刻让他们执行。”
军人行礼,然后有力地转身,他开始思考如何不动摇军心的,下达“于当地采购苹果500kg带回指挥部”这个命令。
却被叫住了,以一声枪响。
“砰!”
他棱角分明的军帽,顿时缺了一角。
所在的场所再度陷入寂静。所有人的目光,再度向一处聚集。
当即转身,再行礼。
面对如此目空一切的抢劫犯,年迈的军人昂首,等候她下令。
“噗……”
过于虚幻的场景,让持枪的男人不由得轻笑出声。
“不觉得有些过分?”
作为一伙的犯罪者,他向身边人悄悄问。
却没有回应。
她只作为这里的主人,将她的意愿诉说:
“顺便,也把这颗坏掉的苹果退回去。”
“嗯?”
男人疑惑。在疑惑时,他察觉有枪托戳了戳自己身侧。
“咦?”
于是他愈发疑惑。转头向身边人,却看到她没有任何表情。
“不觉得有些过分?”
他便赶紧问,趁着被他用枪指了好一会的军人女士,还没有欺身而上,用专业手法控制住他。
“顺着我的意思行动。”身边人悄悄提醒,那语气,仿佛他二人是一伙的。
而就在她说完话瞬间。
被男人用枪指了好一会的军人女士欺身而上,用专业手法控制住了他。
任文件散落在地,她有些用力,所谓含愤出手……
“呃啊。”
无法挣扎地,男人在黎明时被扭送回国。
——
——
“不觉得有些过分?”
“嗯?”
“不觉得有些过分?”
“为什么我是坏掉的苹果?”
向着虚空发问,加班的疲倦也遭忽视地,男人悲愤。
那之后过了一年。
一年时间,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就算他每逢心中不适,都会在手机上编辑“不觉得有些过分?”的文字,给她发送过去。
都从没有得到回讯。
到了最近,他排解这份不解的方式已经从发送信息,变为了削苹果。
就像在凌迟仇敌一般。
男人取过了他办公桌上常备的几枚苹果中一个,又从公文包的隐秘夹层里拿出水果刀。
尽管已点亮了一刀将苹果去皮的技能,他还是一点点的削。
直到办公室灯同时大亮,时针指向数字六。
他才起了身,将仇敌咽入腹中。收拾收拾桌面后,拎起公文包去打了卡。
公司距离地铁有十余分钟路程,上了车就可以阖眼约二十分钟。走出公司尽管迎着日光形容憔悴,他还是脚步匆匆。
途径一间门店时,有犬吠声在身旁炸响。这情况在平常或许会让他投去视线,毕竟是可爱的动物,但在相当疲惫的当下,他并不予以理睬。
如此再前行几步,他发觉迎面有个小学生走来,大概是上学途中。犬吠声固然无法让成年人理睬,可对小学生来说,会不会还有些棘手?他不由得想,在想时也就原地驻足,回头看着小学生经过那间趴有恶犬的门店。
如果被吓到了,我就作为一位温柔大哥哥,去安慰他。
并做了这样的决定。
但狗并没有出声。
他也就做不成什么温柔大哥哥,只能觉得自己有够无聊。
轻轻摇头,他回头继续前行了,目光垂落在逐渐洒上阳光的地面。
又有几声犬吠响起,他没注意。
然后有手臂自肩后而来,往他胸口处插入了刀刃,又拔出。
这次因为剧痛的关系,他不得不集中注意力。先是用手捂住那里,将手掌染成彻底的猩红,以此了解到了自己伤势超重的事实。便倒地,开口试图发出些声音来缓解痛苦,但捅这一刀的人似乎颇为专业,恰好让他的气管陷入了漏风状态,顶多只能发出些低哑的单音。
我似乎在抽搐……?
精神与肉体产生了隔阂。肾上腺素已在发挥作用,让两者都处于最兴奋的状态,但它们之间有隔阂。
男人尽全力忍受剧痛,才让手伸向了上衣内袋,取出手机放置在脸颊前的地面,熟练又吃力的找到那个人。
他摁下“y”与“s”键,选择了词,然后点击发送。
就这样沉寂着等会死后。
他感受了一下剩余的气力,又挣扎着,摁下了“y”与“s”。
但到了这一步,却开始犹豫。
如果再发送一次。
他想。
她看到的,就会从“要死”,变成“要死要死”。
这会不会导致她以为我这是因思念她而撒娇,反而降低了我见她最后一面的成功率?
在犹豫中,男人感到黑暗有如无形大手,朝他头脑的开关施以一次拍击。
于是他昏迷。
——
——
“已经没救了。”
惹人讨厌的结论。
“不要啊!不要杀我,我已经把他的肌体定格在了这个状态,如果我通宵三天三夜,是可以救回来啦!不要杀我!”
悦耳的惨叫声。
那么,我该用什么表情见她?
直接夸,还是,先闹一下脾气?
让我好好想想……
“哦?真的不需要吗?”
咦?
不救我吗?
“真的吗?真的不会反悔,又想把我弄死……好吧,我明白了。”
不觉得有些过分?
“那么,我会让他活过来一阵子,你尽可以讲话给他听。我,我现先去准备速冻用的器材了。”
这可真是……这样的话……
她讲的话,一定要用力去听了。
——
——
“我们永远是孤独的,在各自的独木桥上走着。”
女友对我说,但不肯好好说,她被遮在军帽下的眼神,像是战争纪录片中怀揣爆弹冲刺的孩子,疯狂的目标清晰。
“所幸确认彼此存在,就能忘记孤独。”
刀抵了过来,是我为她削过苹果的那柄。在这个年代还点亮了一刀将苹果去皮技能的普通人并不多,虽然嘴上不说,但我颇以此为傲,所以身上常带着水果刀等待展示的机会。在刚刚被女友找出,眼下仅一刀便将我的西装划开口子,连带其下的几毫米人皮。
“因为时间会发生推移。不断这样做,一生都不会察觉自己是一个人这件事也不一定。”
垂下的发丝柔软且气味熟悉得像是老家夜空,扰得我鼻尖痒痒,但已经无法动用咽喉以下肌肉,故我没有打喷嚏的能力。被女朋友摆成恰好能一览胸前状况的仰躺姿态,刀尖真如划冰块般在那划出了尖厉的声响。我眯起眼睛。
“大声的呼唤彼此、交尾、谈心、为之的去完成某件事情,令时间推移。”
她的小脸将要贴近我的胸口,我不由得感到担心,因为那里眼下冰冷得像是北方的冻原,区别仅仅是拨开表层后,露出的是泥土还是血肉。每年都有北方人冻掉舌头,她不要冒失太过靠近才好。
“可这些都不是最好的方式,都没有彻底呈现自己,都保有了生的余地。所以只要活着,我们就难免孤独。”
不知是低温让骨骼变得脆弱了,还是女友实在精于此道,我的两根肋骨被很轻易的挑出,搁置在一边。从来只有苹果削的水果刀突然削到这么稀奇的东西,它的心情想必很好,所以接下来的切割也毫无迟疑。肋骨以下的内脏尚未完全冻结,我的血像是油井被打通的瞬间喷涌而出。但话说回来它们在打算喷涌而出的瞬间就已经算不上是我的血,毕竟这行为恶劣得与背叛无异。
“那么应该有一方死去,去到并不孤独的世界里。这样一来就会出现那个瞬间,那个让生者也不孤独,两座桥梁的交汇点。”
她一定准备了很久,我意识到,因为她接下来的动作非常迅速且无迟疑。若非经过了周详的计划,那就只能猜测她除我之外曾经还速冻过别的男人,也就是有劈腿嫌疑,这是我无法接受的,毕竟她从没跟我提起,而且看架势是永远不打算说——
将用以抽血的绵化物质置入我胸腔的同时,捏着散发寒意的喷枪趁着水位下降冻结周边肉壁。这样一来,我的血液竟一时不再喷涌而出,现有的也被尽数吸入了器械当中。渐渐地,我身上最强壮的那块肌肉像是退潮时被留下的比目鱼那般脉脉跃动着出现了。紫红色,拳头大小。
“阿唯你看,这是你活着的证明唷!”
于是我看她。她戴着的乌黑军帽上纹有古神展露利齿的徽记,洁白脖颈戴着银灰颈环,胸口处缀一缕倾斜的淡黄色丝绒,纹有鹰爪图案的勋带自她左肩垂落至我腹部。连接暗金色的锁与锁链如怀表般隐于她衣领内,这件礼服原本典雅且英气十足足以支持她在高台上检阅军队,但现在松垮得如同睡衣。在我们的故乡,她坐在她常坐的位置上抚摸她常抚摸的宠物时我总觉得她比我高大些,因为那些宠物实在高大得过分。但眼下她俯我身上,竟像是片落叶盖在地面我感受不到丝毫重量。
她微咧着嘴可能的确正笑着,戴乌黑手套的双手只是抵在我两侧床沿,有些凌乱的发丝沾她侧颊,这很少见。
突然她附身侧耳,听住了我胸口处坑洞的边缘,视线不离起伏的心脏,或许是我的错觉,她的瞳孔竟在有规律的一张一合。
这是出于饥饿,我猜测,如果她想让我成为某种食物,那我将成为那种食物。听老人说过,人在将死的几年间能够感受到体内每个内脏的形状,于是我闭眼,令意念集中在心脏,我令它有力的起伏,迎着空气而上,然后稳稳的落回血液里,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六次,七次,八次,到这时,我开始渐渐松弛意念就像女友要求的那样,以便让死亡的瞬间在动与静的反差中凸显,她能及时捕捉到,九次,十次,十一次,再放慢心脏跳动的速度已非我所能完成,因为已感受不到那里的状况,我便转而思索自己还能否完成一个充满歉意的眼神……值得试试。我睁开眼,向趴在胸口处的她看去。
她流泪了,怀疑的目光从我胸口开始挪移,上扬,然后与我四目相对。她脸颊流下的血液瞬间凝固,看来有皮肤被留在原处,着实让人心疼;她的泪水则源源不断的滚落,在下巴处勾勒出弧与虚线。
那么,我是误会了女友。她过于信任我,以至于天真的让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她是相信在某个时刻我会拯救她。那么我会拯救她?我会拯救她……我将拯救她,我要拯救她。我无法抬手,无法动用咽喉以下的肌肉,我似乎只张开了嘴巴,“只有你知道我有多爱你”,我要说,但未能说出口,因为黑暗很老套的如潮水将我吞没。那么在下一次苏醒时,我一定要咬着你的耳朵,用故乡语言,尽量的发音清晰——
我一定会拯救你,朵蕾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