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大爆炸。”
吐露这个词时，甘宁斯语调低沉得像是将烈酒一饮而尽。
“宇宙……大爆炸?”
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李心唯还是不免感到疑惑:“宇宙大爆炸和拯救全人类有什么关系?”
岂止没有关系，倒不如说如果宇宙爆炸了，人类不就都死干净了吗?
然而李心唯的疑惑神情反倒让甘宁斯觉得很满意。他又开始摆出炫耀肌肉的姿势，又是面露得意神色的:“拯救这件事的本质，不朽的甘宁斯刚刚已经告诉过你，你不妨自己想想它们的联系。”
“呃……你好像是说，拯救一个人，就是在决定拯救他的瞬间让他所希望的一切发生，这个样子?”
“正是如此。这就是拯救的本质，由伟大的甘宁斯总结，世界的真理之一。”
“但这和宇宙大爆炸又有什么关系呢……”
“唉～既然你一副困扰的样子，我就给你一点提示好了。”话题渐进，甘宁斯非常愉快:“重点在于，【他所希望的一切】。”
“也就是必须理解那个人?”
“对，事实上这点我也已经跟你解释过。但如此一来，你有没有发现，拯救所有人这件事就遇到了巨大的问题?”甘宁斯未等李心唯回应，便迫不及待的揭晓了答案:“那就是理解一个人需要花费超——长的时间。如果想要拯救全人类的话根本来不及，而且拯救这个人的时候会不断有别的人老死，也就是会有绝对没法拯救的人。”
“再加上，从古到今已经有那么多人死翘翘了。”
“这样子，可不行。”
李心唯一惊。
“原来你是真的在考虑拯救全人类?我还以为你这个怪大叔其实只是爱唬烂……”
“咳咳，”
用生硬的干咳制止李心唯打岔，甘宁斯语气严肃，继续他的解说:“对于这个问题，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找到全人类共有的，最本质的愿望。”
“全人类的本质愿望?怎么可能存在那种东西。”李心唯不信。毕竟多少人就会有多少种愿望，这是实实在在的事。
“愿望的数量可是无穷无尽的。”他向甘宁斯提醒。
却真的得到了认同。
“的确如此。”甘宁斯点头。
“那你说的是……”
“但要注意，愿望固然无穷无尽，可那些都是人类本质的愿望吗？”
“事实上，全都不是。”甘宁斯断言:“无一例外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都被染上了其他事物的痕迹。都不是那个100％的，人类愿望。”
“100％的……人类愿望?”
“这是很显然的事。小学生会想考一百分，是因为早就有一百分最强的规则被定下来，并非他以人类这个身份得到的愿望。大叔会想还房贷，是因为早就有房子很贵的规则被定下来，并非他以人类这个身份得到的愿望。老人会想子女多多陪他，是因为早就有人类会死这个规则被定下来，也不是他仅仅凭人类的身份，得到的愿望。”
“前两个例子还勉强说得通……人类会死也算是规则吗?”
“当然算，只不过地球恰好只能负担这样的生物罢了。人类的老死，是受地球的影响，所以有关死亡的愿望，都不能算人类本身的愿望。”
“同理，还有买车的愿望。如果将要进化成两栖生物的那条鱼，在它在第一次爬上陆地时，突然觉得好干好干算了算了还是回水里吧就没有进化的话，人类也就不会在陆地上生活了。”
“所以，有关交通的所有愿望，也全不是完全出于人类自己。”
“再如果，将要诞生出第一个生命的分子不巧在那时候没有发生变化，人类就不会出现了。也就是说人类所有的愿望，从一开始，就都已经被那个分子所玷污……可恶啊……”甘宁斯咬牙切齿。
“这些都不算吗???”李心唯无法理解，“那你到底要拯救个什么东西，真的是人类吗？”
“无需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你我，就是人类。”甘宁斯向李心唯摊开双手:“你我存在已是事实，所以要找到最本质最纯洁的人类愿望所需的两个条件，早就已经达成一半了。而我这数万年来所做的，就是要完成另一半。”
“另一半，是什么意思?”
“让人类，回到还没有被任何事物染指，最最纯洁的那个状态当中。如此，那个瞬间人类所想即是全人类的最本质愿望，也就可以把所有人类一次理解个清，取得拯救所有人的资格！人类，本就是一个共同的概念体啊！”
李心唯的手，缓缓挪移至他的头。
……然后开始挠。
“所以?”
“所以——”甘宁斯闪电俯身向他，以极度狂热的神色，双手不断轮扩片刻，然后骤然分开:“我要发动宇宙大爆炸。”
他吐露。
……
……
二人对视一阵着，沉默一阵后。
李心唯叹了口气，说道:
“你想找死我没意见，毕竟你都这么努力了。”
“但你这样会搞得我也会死掉吧，岂不是拯救不了那个人了，我很难办啊……”
甘宁斯一愣，然后搓了搓手，问:
“呃，在说这种事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对【宇宙究极终结之完全拯救. MAX】的感想?”
“这就是啊。”
“什么?”甘宁斯不解。
“你这样搞，我再死一次的话拯救不了那个人，很困扰。”
“……”甘宁斯缓缓下蹲，掩面。
再度陷入自闭状态。
李心唯皱眉:
“怎么这个样子?你是自以为写出了很好作文结果被老师打了低分的小学生吗?”
“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吧?！绝对是吧?！”暴跳如雷起身的甘宁斯，伸手直指对方，却只对上了一双坦然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在说。
是又怎样?
“你——！”
挥出的拳头运行至半空，然后止住。
甘宁斯深深吸气，深到他胸前肌肉夸张隆起的程度。
然后呼气，将愤怒徐徐呼出。
“仁义道德，仁义道德……”口中不断碎碎念。
“所以到底是怎样?”李心唯。
对于这个问题，他刨根问底。
“……不会影响你的。”
“哦?”
“我只会在这个房间里引发宇宙大爆炸。你看着我，直到最后一刻退出房门就行。穿越时空的工具在左手边第二个门后，是智能机，能用语音控制你也可以操控——反正你到最后也只是想回到过去干你的蚯蚓小拯救，对吧。”
“这么好?那你什么时候死，啊，不对，什么时候拯救全人类?”
“……人渣吗你。”
甘宁斯扶着额，松松垮垮地坐到了塑料桌旁。然后将一碟东西推至自己面前，他举筷:“算了算了，你到门口去吧，这里马上就要发生宇宙大爆炸了。”
“好高的效率！”李心唯惊叹。
“有效率个鬼。为了这件事我可是忙了两万多年啊，你又懂我什么……”
面色阴沉的低头看着桌上小碟子，甘宁斯语气消极。
然后陷入沉寂，他的目光逐渐模糊，仿佛从身下桌面，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景致。
这正是甘宁斯平常的状态。世上只他一个人类，他本打算就这样直到宇宙大爆炸时。
他桌对面却有人坐下了。
“你不说我当然不会懂。”
“说话?太无力了。”甘宁斯机械地摇摇头，以毫无起伏的语调:“通常，语言交流在人类理解彼此的过程中会发挥90％以上的作用。所以人类总是将说话认作是究极的手段……标准的人类乐观思维。”
话语在这时有了起伏。
“推崇已有的。因为只有这个，不由分说就感到满足。”
“可理性想想，语言不从一开始就界定了彼此的距离吗?你，我，他，去掉这些内核还能构成语言吗?语言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孱弱吗?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有更好的方式值得探索……”
“你好像想起了一些人?”李心唯。
“是啊。毕竟是在这种时候嘛……宇宙就要爆炸了。等会泡在宇宙汤里，可说不准能不能有走马灯，当然要提前把这事做了……即便我是不朽的甘宁斯。”甘宁斯自嘲般笑笑。
“想起了谁?”
“在我还没有打算拯救全人类时，遇到的一些人。原本比起你这具标本，我更想复活它。可我又忽然想到，就是我把他们的头脑融合在一起，成为了不用说话就能理解彼此的人。虽然这是很大的进步，但他们大概会像当初一样崩溃吧……只好算了。何况他们也绑架过那个被判给我前妻的小女儿。好不容易宇宙大爆炸一次，搞得大家都不开心可不行。”
“哦，看来你这个人还挺温柔。”李心唯。
“是啊。对你我可太温柔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不开心，好极了。”
“好极了。”
“……”
“为什么要摆出这幅肌肉男的样子?你根本不需要肉体吧。”
“为了让你觉得我是强者。我其实一直有在模仿猛兽的姿态，这具身躯本该起到辅助的作用，但不知为何你没有发觉……其实原本还打算像猛兽标记领土那样，在你生态舱的前面留下粪便，好让你一醒就知道这里谁是老大……但不知为何你本身就有极强的苏醒欲，导致我没来得及蹲下。”
“那还真是幸运啊！”李心唯瞪大眼睛，轻轻拍桌感叹。
“觉得不妥?
“岂止……看来你的确行为举止超乎常人。”
“这个说法倒好接受。”甘宁斯点点头。
“所以，人类也是你弄灭绝的。”
“绝无此事。”
“那就是和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连这都没有。”
“没有?”
“那时候所有媒体都在抢着报导事情的真相，我是作为观众和受害者，得知这件事的。”
“说来听听。”
“听是有极端女性因为仇恨男人日夜诅咒，以至于突然召唤出了贞操女神，由那个女神向地球发射出净化光波，导致那个时代所有的男性都失去了生殖器，人类也就灭亡了……”
“作为玩笑，这未免有些太恶劣了。”
“是真的。”
“呃……那么我觉得你当时也应该是男性，毕竟有前妻。”李心唯用锐利的目光，示意了一下对方桌底。
“哦?”
对方竟立刻起立，直接将手插入身上唯一的布料，毫不含糊的说道:“你想见识一下我从地狱里归来的【奇美拉电子聚合三头爆裂龙.MAX】吗?”
李心唯连忙汗颜推手:“免了免了，忘了你还有这招。”然后用手指戳了戳桌面的小碟子，他问道:“话说你真打算就用这些完成宇宙大爆炸?”
“这是我甘宁斯两万余年研究的结晶。”
“就这?一碟坏掉的鸡蛋?”
“是松花皮蛋。”甘宁斯认真的纠正。
“那又如何?你花了两万年时间研究它?”
“还有这个地方。”
“这里?”李心唯四下扫视，“单身老汉的房间?”
“不，”对方竟意外的严肃:“是6092年，甘宁斯历2刻53度左弦6，北半球上某个20岁以上单身男人独居的房间。”
“……我开个玩笑而已，不要这样说自己，怪吓人的。”
“就只有在这里，”似乎已经对李心唯产生抵抗力的甘宁斯，无视干扰，将声音发出很大:“才能够发生宇宙大爆炸！”
“呃……我是不是应该问为什么?”
“因为将宇宙的放射与收缩周期最简化，然后引入时间的概念，则6092年甘宁斯历2刻53度左弦6这个瞬间恰好是宇宙爆炸的子起始点之一！”
“而足够相量的物质在亚空间中存在的可能性，其波动率，正与人类雄性二十岁以上还单身的概率浮动相重合！”
“又同时，宇宙收缩与扩张的幽弧据我查明，正是再正确不过的1/2，因此将位置选在代表收缩的北半球即可！”
“然后最关键的……我花了太长时间用来寻找这个事物……”深沉地说着，甘宁斯捏起一枚乌黑的椭圆状食物，目光紧紧注视:“达成邻点归还的暗物质僭越率，在这个宇宙大爆炸的子起始点，其呈现的存在概率，正与当时喜欢吃松花皮蛋的人类数量相同！”
“……那是怎样?”听呆了的李心唯，不由得茫然问道。
“也就是说【6092年甘宁斯历2刻53度左弦6，北半球上某个20岁以上单身男人在他独居的房间里，吃松花皮蛋】这件事本身，就相当于是一次微观上的宇宙大爆炸。”
脏乱的房间中。
两人的视线，从对视，再到不约而同的缓缓低落至装满松花皮蛋的小碟。
“而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甘宁斯喃喃叙述。
“会怎样?”李心唯喉头干涩，问。
“就会产生各种科学又严谨的反应，导致宇宙大爆炸发生。”
解释完毕。
“……”
二人保持着瞪大眼睛，注视皮蛋的姿势。
如此良久。
“喂，我说。”李心唯忽然开口。。
“嗯?”
“感觉因为最后一句话，前面说的都变成了废话。”
“呃。”
“但是最后一句也一定是废话……所以我听了个什么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