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用户的称呼已更改。能问问这个奇怪称呼的由来吗?敬爱的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
满意地负手。
“看来有效。”李心唯点点头。
正如他所计划的,露娜因为忙于将对他的新称呼全部说出,当机般的僵立原地,小嘴开合不已,像个白白装饰了两支纤纤长腿的录音机。
无法做任何其他动作。
“好了,那么接下来……”
李心唯转身扬手,五指抵至门上:“终于能稍微拯救一下她了。”
他推门而入。
很大力,房门咣当地扇至另一侧,爆发响动。
“砰!”
“谁?”
某个在角落发出不满声音的瘦高身影暂且忽略。
迎面而来,颇为寒冷的空气,丝丝血腥气息弥漫。
李心唯一步踏出,目光狂热的,将熟悉身影锁定。
她仍俯身在有器械包绕的手术台上……对他的到来没有丝毫反应。但李心唯不在意。
在中途无奈又怡然地将额前发丝撩起,把幽蓝玫瑰含至口里,他轻快走至手术台旁,抓住大约死透了的另一个自己手臂,像是对待一口大锅那样直接端起扬了自己——一定死透了的尸体在地面滚了滚,血液飞溅。
然后取而代之地,李心唯纵身一个侧滑,仰躺入了女友的身下。
面带得意微笑。
“哦?竟然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将多余的人的多余提问忽视。
“来拯救你咯。”如同英雄登场般,李心唯用手肘支起半身,使两人脸颊相蹭,并且说。
他想让气氛轻松些。
却没得到回应。
身披军装的对方,像是只蜷缩在窝中熟睡的小狗般安静。
李心唯不由得感到担心,在蹭到她脸颊的某个角度时,悄然去瞥她的眼睛。
便疑惑了。
她的眼神空洞着,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景致。明明彼此眼瞳之间的距离,至多不过三厘米。
李心唯缓缓躺平放松,大字摊开自己。
“当~我在这里。快换掉这幅完全是说自己又孤独了的表情。”然后安然地提出个要求。
却立刻遭到轻声的拒绝:
“那么确定我喜欢你?”
李心唯回以微笑神情:“你说气话,我不信。”他用食指点住她的额头。
却没能像平常那样,勾起回应。
两人默然对视了片刻,又或许没有,李心唯不能确定,尽管他们之间仅隔相互知悉吐息节奏的距离。
“不觉得对死而复生的人有些残忍了?”
近在咫尺,却不能确认彼此存在。孤独感于是泛起。
李心唯连忙抬手,为了驱散孤独,他说:
“算了无所谓,反正我一定会,不对,我这就拯救你!”
超有自信的语气,源于他正从自己手心感到,无比奇妙的力量。
“骗子在说话。”语气如出自幽灵之口般黯然。李心唯仍不知女友目光落在何处。
但因为这句话,李心唯恍然从她眼中看到了过去,在他们故乡的边界处,两个坐大树枝干上的孩童,正面朝沉没于地平线的夕阳相依。
……那时的自己似乎也说着和现在一致的话语。
但能够离开那里,明明全靠她付出200%的努力。
“原来如此。”李心唯恍然大悟。
“说是让我做到普通,其实还是希望我能拯救你。”
“一直没能意识到这点,才生了气。”
然后露出兴奋的笑容。
“那么我现在已经能够拯救你。因为我刚从一个拯救家那里学到了真正的拯救——”
“知道吗,拯救一个人,就是在决定拯救他的瞬间完成他所希望的所有事!”
“所以不要再生气,这次真的会拯救你。说说看?愿望之类的。”
在最后,李心唯再度示意。
目光期待的。
“那就,永远不孤独,好吗?”
对方听到这里,说出的应该是愿望,却不知为何更像一声叹息。
“呃,有些笼统了……不过管它呢!”李心唯一愣,后又立刻凝神,调动起他手上所蕴含的力量,“反正马上就要实现了!”
他将要抬手。
因为愿望的内容,会在抬手的同时成真。他感受得很清。
于是他已抬手。
而在他抬手的同时,他女友俯下在他耳边补充道:
“那就快些把死亡给我吧。”
李心唯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
提出一直以来的疑问。
“明明孤独是不会死人的。”
“会死。”他的女友笃定。
“乱说。”
“因为只有死人不会孤独。”在最后她说的悄悄话。是像讲鬼故事那样吓唬人的语气。
“……我明白了。”
李心唯抬手,有愿望被实现。于是他起身,扶着前女友一起。她已像只小兽般在他怀中死去。
李心唯眯起眼睛。
“我拯救她了?”
疑惑的话语,引来一声回应。
“你拯救她了。”伴随着掌声的响起,“很漂亮的一次拯救,虽说只拯救了一个人,但也是凡人能做到的最好程度了。”
从角落处走来,身着洁白大褂的眼镜男,熟稔地评价道。
“你认为拯救是什么?”李心唯便看向他问。
“在决定拯救那个人的瞬间,就让他所希望的一切发生。这是很显然的事。”
“你的名字。”
“甘宁斯。呃,尽管你应该没听说过,但我其实是个超级厉害的科学……呃啊!”
李心唯缓慢起身后,箭步上前。
甘宁斯下颚遭受自下而上的重击。
因为没有坚实的黑色肌肉保护,他立刻倒地不起。
“咳——”一时间无法再发声。
而李心唯用迅速红肿的右手揪起他的衣领,使双方的脸贴近,他眼中流露出狂乱神色:
“这算拯救了她吗?”以滴血般的语气,发问。
“咳——给了这一下才问!我当然不会说是啊!”戴眼镜的甘宁斯仰头大喊,嘴角有血液涎下。他正消受颅内的眩晕。
李心唯挥拳,再度要对甘宁斯施以一击。
“这根本不是拯救,你这个疯子!”并怒吼。
“这么神经质有何意义?我只是觉得我们对拯救的理解很相似,想探讨一下而已。”
“是你让我这么认为的。”李心唯一拳正中对方两眼中心。
“咦——”尽管遭到两次重击,甘宁斯在听到这句话后,还是能够眼前一亮:
“怎么?你是从未来回到这里?”
将这点直接承认,“所以你这人渣倒是负起责任说说看,这能够算拯救了她吗?!”
遍布器械的舱室。窗外是黑暗而静默流动的洋流。内里,已无生息的躯体两具。
李心唯在问时,指其中之一。
“当然算了。”甘宁斯毫不犹豫。
于是甘宁斯迎面再遭重击。但与此前不同的是,这次他选择了还击。两个男人于是扭打在一起。都没有什么这方面的经验,过程显得笨拙而短促,最终以李心唯凭借已占得先机的优势,以膝盖令甘宁斯的前额与地面相抵。
“配合在肢体碰撞上输给你,是否已经让你冷静一些?”鼻梁已塌陷的甘宁斯,头发也变得糟乱如鸟窝。他虚弱的目视地面,问道。
“如果你刚刚回答这不算拯救,你会立刻死。”
“可真残忍。”
“接下来的提问也请你保持态度坦诚。”
“原来野蛮人也会说请吗?”
“否则你仍是会死。”
“虽然在这里你办不到。”甘宁斯叹了口气,“但为了了解未来,我会配合你。所以为了建立对话,你是不是该换个姿势?”
李心唯脱力般松手,呼吸沉重的倒至墙边,目光涣散着,刻意不去看手术台上已静默的身体。
甘宁斯一动不动。
“如果我回到十分钟前,事态会改观?”受到太大刺激,李心唯思维有些僵硬,他只好先胡乱发问。
“做不到的事还是做不到,做得到的事在刚刚就该做到。改写过去,不过是在未来把努力补上。”
“你是让我努力想出该怎样拯救她?”
“我无法认同这点。因为在我看来,你已经拯救了她。我只劝你什么都不要做。”
“……疯子。”
“我只是愿意承认真理遥不可及,并且有去追求的勇气。如果你不愿意承认的话,大可做你虚假的拯救。并且在那之前,我会想办法让你说出未来的情况。”
“我想……”犹豫着思索片刻,李心唯喃喃:“我想让她觉得孤独是可以忍受的,不值得她用死亡去抗拒。”
“用什么方式?”
“这里还有另一个我。你复活他,我实现他的这个愿望。”
“大可不必这么麻烦。我就可以改写她的思维,让她突然觉得一个人也挺好,之类的。但报酬是有关未来……”甘宁斯刚搓起手,话语却被李心唯打断。
“绝对不行。那样的话她还是她吗?”
“呵,你本就打算做类似的事情。”
“……那么我要了解,是什么导致了她的病态。”
“你单方面断定那是病态这点先不提。了解这个的目的?”
“我要修正它们。”
“这和你刚才的打算可没有分别。”
“我要从过去开始修正它们。无论回溯多远,有多么复杂,就算导致她不会与我相遇也无所谓。我一定要拯救她。”李心唯咬牙,然后说出他循着内心得到的想法。
但对此,甘宁斯不屑一顾。
“你没有理会我的提醒。你一昧的想改写她的存在,被我戳破便将过程迂回得更远些欲盖弥彰。尽管那只会让世上出现一个与她无关的人,毕竟她仍是死了并且比现在彻底得多。你确定你爱她?”
李心唯感到一阵恶寒。
他当然爱着他的女友,至少他一直确信,他们的灵魂已经离得很近了。但他仍然无法为改变她找出理由,因为他不是她,结果就跟一个根本无相关的人没什么两样。就在刚刚,她拒绝了他……李心唯到海啸般的孤独感正涌起,他得将这感觉压下。
“在她理解了孤独可以被忍受后,”他沉声道:“她也会理解我的。”
“看来你真的这么认为。那么,接下来的讨论都将就你而言,只要能从你那里得到有关未来的情况,你的所有要求都会被实现。请看看这个提案吧——”
甘宁斯身后突然有庞大的荧屏亮起。其上。一对衣衫褴褛的年轻夫妇,有幼小身影被他们夹在中间,两只小手同时被抓住。他们前行,穿过倒有尸体的长街,来到有洁白的雪作为冠冕的铁门前,向两位持枪的红袍士兵深深地鞠躬,然后将女孩自身后推出。
李心唯不认识那个女孩,这让他感到惊异。因为凭借理智,他知道她会在长大后的某一天说喜欢他,而且他有自信一定能够认出她来,即便她稚嫩得像是片新生的雪花。但李心唯实在不认识那个女孩,他惊异的看着她被士兵扛在肩上,像是个物件那样递给下一个人,然后士兵拍拍肩上的雪回去站岗,物件则开始在华美的屋檐下被传递,被装入容器,最后被一个肥胖的女人塞入门缝里,如果那双小手的反应再慢些,门就会在嘭然闭合时令一根两寸来长的手指落地——她惊恐地转身,面前许多视线空洞的同龄人注视地面,并不看她。
影片戛然而止。
“她被出售给了某人。而那个人,循着古老的方式将人制成工具。要消除你女友的人格缺陷,推荐从抹除这个人的存在开始。”
“不仅如此。将她送去那里的人该死。”李心唯指出。
“你要变动她的父母?这个举动有着极大的风险,很可能破坏你对这次虚假拯救的满意程度。”
“我不在乎。而且,不要再用虚假这个词。”
“是你要求我态度坦诚……她的父母对你来说是很有必要的存在。”
“那两个人抛弃了她。”
“是的,出于年轻与贫穷,这其实是相当常见的事,而且在当下无关紧要。重点是如果没有那两个人的抛弃,你的女友就会拥有一个灰暗但普通的童年,所谓的人格缺陷也就不会出现。”
“或是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我可以办到这一点。”李心唯握拳。
“我真想赶紧认同一次你的观点,”甘宁斯坐起身,调试起眼镜的镜片:“但请相信我,你在看到一个有着正常人眼神、过着平凡生活的她时,你不会有大功告成的感觉。你只会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拯救了你的女友,因为从那个人身上你除了陌生以外什么也感受不到。你甚至认不出她来。这是经验之谈,准备进行虚伪拯救的人,就该把伪善也一并抛弃,时刻牢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这不可能。”
“改变的东西太多了。并非对你熟悉的灵魂形状进行微调,而是整个重新塑了型。她吸引你的地方,正得益于给了她一个阴暗童年的父母。”
“……”
李心唯感到了遗憾,看着甘宁斯自得的神情,他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这个男人揭露了他拯救方式的自私,甚至为遗弃他女友的两个人辩护。可他的确在与这个男人将女友视为物件,说一些非常自私的话题。难道相爱之后彼此灵魂非但不能靠近,反而还要变得较不相干的人更遥远些?李心唯想要抗拒这情况,但他也意识到,他拯救女友的意图竟与向她索取没有两样,因为他不是她,他本该不该代她做出任何决定。
“我……”
“一定要拯救她。”
“无论回溯多远,有多么复杂,就算导致她不会与我相遇也无所谓。我一定会拯救她。”
甘宁斯一愣,也说出重复了的话语:
“你没有理会我的提醒。”
李心唯起身,向房门走去。
“我要构筑一个没有父母概念的人类社会,让我的女友在童年不被扰乱的同时,和任何人都平等的成长。”
“?”
“同时我要想出最黑最恶的手段,叫曾致使我女友性格恶劣的元凶遭受苦难。她的处境会较死亡更难堪。”
“不觉得前一点太麻烦?”甘宁斯看他背影,迟疑着说。
但李心唯的思绪已不知飘至遥远的何处了。
“事成之后,就如你所说的,可能导致她不幸的只剩我自己。那么到那时我会消失。”他打开舱室的门,“或者在那之前,怎样都好。那时我已拯救了她。”迈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