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之上的课堂，内外透亮得如明镜般。
置身其中的两人间，却被沉默填塞。
他们注视彼此……三秒有余。
“不要。”
然后少女眨一下眼，喃喃出声。
如开关遭叩击的机械般，她动作僵硬地，伸手向耳际。
被乌黑发丝遮住，那里有小巧的装置一枚。
“哈?”
李心唯发出一个音。
因为他剩余还能说话的时间，只够发出一个音。
而后黑暗破窗而入，是微型风暴似的形体，由细小的方形颗粒构成，左右一旋，便将李心唯裹挟入内部。
进而如遭刀割的水面般，不留痕迹的闭合，消失在了这空间。
再睁眼。
李心唯发现自己置身于法院。
有浩浩荡荡的长龙排在身前。队伍尽头，与被告席相连。
另一侧高空的大屏幕上，正显示着当前被轮到的被告人，丧气的脸。
以及一位背后不断喷出火焰，高举小锤的骷髅法官——
它的两片洁白牙床，正有力开合不已:
“For justice！Trial！你冒犯那个人时，心怀什么目的?”
“他说我推的虚拟偶像是男人假扮的，我要狠狠揍他！”
“咚！”
“无罪！下一个！”
“她说小心心唱歌没她好听，非要唱给我听，怎么可能嘛！但是敢污蔑小心心，我一定饶不了她！”
“咚！”
“无罪！下一个！”
“我家孩子吃饭要看动画片，我很生气……”
“咚！”
“无罪！下一个！”
“……”
李心唯茫然看着排自己前面的人们，迅速一个又一个的离开法院。
消失在被告席另一侧的光幕中。
“不觉得有些儿戏?”他不由得疑惑了。
于是有仿生少女这时突然在队伍前端蹦跃一下，就着冷漠脸招招手，现了身。她朝李心唯遥遥说道:“主人请到这里来，我提前就在这里排着队了哦。”
“虽然很想夸你，但你这岂不是从一开始就认为我会被抓进来吗?”
李心唯皱眉，走过去，排在了露娜身前。
“因为露娜知道，无论哪个时代都有未成年保护法的存在。”
“哈?我还什么都没做啊。”
“提示，主人刚才那句话中的还字已经触犯了法律条款。”
“咳咳……”因为的确心怀邪恶目的的关系，李心唯瞥视周边，确认无异常后才一指点在露娜额前:
“好了，我急着去拯救那个人，可没时间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浪费。快用你无敌的空间迁跃带我回去刚才的教室，这次我要循序渐进……”
“露娜判断这个方案的可行性为c-。现在主人和我正处于人为构筑的时间切面，我们的存在，已经被许多人类观测到了。突然消失的话很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这么麻烦的话一开始就别让我来啊！”
“很遗憾露娜零件不全，还不是万能的。面对【尽管跟主人说过很多次但主人还是直接冲上去让未成年人受到惊吓被捕入狱了】这情况，我的性能还有很大进步的空间。”
“……怎么总感觉你话里有话。”李心唯尬然移开视线，再度看向屏幕，强笑着道:
“不过现在看起来也没啥大不了的。那个法官好像只会说无罪无罪，这么久了连一个被罚款的人都没有，那么很快我们也能从这里出去了，嗯。”
“观测到主人总是在这种时候立下Flag。”
“没事的没事的，又不是拍动画片。不多说了马上轮到我了，我上了！”
“加油，露娜为主人鼓气。”
李心唯登上被告席。
骷髅法官的洁白牙床，上下开合不已:
“For justice！Trial！你冒犯那个人时，心怀什么目的?”
“作为老师，”李心唯一捂胸口，让自己显得伤心，“我想……帮帮那孩子。”
“咚！”
“死刑！”
法官一锤定音。
“哈?”
惊愕的李心唯，发觉周边出现了数个迅速向自己靠近的漆黑方块风暴。
以及，突然抬手在身前进入戒备状态的仿生少女——
“主人，这个时代法院默认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接触即是不断冒犯彼此。所以你刚才那种否认自己冒犯了别人的说法，是不被认可的……”
光束从少女手腕中激发，有序的交织，暂时阻断了漆黑风暴们进攻的路径。
法院中灰尘与爆裂声顿起。
“为什么不早说。”
“对于【明明早就告诉过主人却被无视然后在真的发生后露娜又被骂了】这件事，我正感到悲痛欲绝。”
“不要乱用这个词，作为机器人就给我坚强一些！”
与敌人对峙的主仆，正被一双空洞的眼注视。
骷髅法官。
它的牙床，又在开合了——
“Justice！For justice！”
小木槌被向身后丢去，骷髅起身抬起手至半空，伸直中指与无名指做出手势。
它的背后，烈火熊熊如从地狱而来:
“不法之徒！”
“露娜你看，那个骨头怪好像很强欸。”
“检测到A+级能量波动。”
骷髅法官鞠双手躬身呈发力状，以背后火焰，将代表法官身份的灰白卷发燃烧殆尽。然后从胸前肋骨内取出警帽一顶，将之扣上后——
“审判枪械变身！”发出极有气势的吼叫。
它的周立刻被光芒笼罩，进而不断有奇异金属出现，噼里啪啦的武装它的骨架。
“事已至此，趁他变身这段时间，露娜我们快走！”
“好的，主人。”
李心唯与露娜便用空间迁跃离开了，留下骷髅男继续他的变身。
重归现下就职的学校，主仆二人悄悄在走廊中展开商议。
“真是够狠啊，这个时代。一对别人不满意，就可以叫来那种东西。”
李心唯心有余悸的感慨。
“根据人类史记录，这项社会服务是为了保障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毕竟随着永转齿轮的发明，人类步入了无需顾虑物质层面的社会阶段，便转而开始注重探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露娜照本宣科道。”
“动不动把人丢进法庭就算是注重距离感了?”
“当觉得被冒犯了时，可以把冒犯者瞬间送进法庭。这个时代的确如此。永转机的发明，让社会能够负担那种被称作【执法者】的黑色机器体运作。它们能够随时随地出现，有着定向空间传送的功能，也具备一定攻击性。露娜把看到的资料读了一遍。”
“看来不能贸然接近那个家伙啊……高中生还真是难搞定。”
李心唯扶额。
“主人最近的发言都很危险。”
“吵死了……呃，我是说，不愧是露娜，真敏锐。”
“哼哼。”无表情少女点头，似乎是在表示得意，尽管一如既往毫无表情。
“好感值上升1?”
“露娜是麻烦的机器人。”
“嘶……算了。总之现在先去看看那家伙的情况。和父母关系这么差的问题儿童，这等机会，可不能轻易放过了。”
“危险发言……”露娜语调平平的吐槽，然后看着李心唯快步走了几步后，悄然俯身至门缝旁，窥视起教室内部的情况。
“行为可疑……”仿生少女便上前趴他背上，下巴与头顶相抵，认真的叙述道:
“查阅了人类灭亡前形成过的社会样本资料。做出这种事的人，在99％的时代都会被抓起来。恰好穿越到现在，主人真是运气好，露娜不禁感叹。”
“说什么呢?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明白吗？我这样做是为了拯救那个人……”
“主人真是高尚。为了拯救别人，不得不来到这个教育行业被特化，师生一对一制的时代，和小女生共处一室。”
“你怎么突然这么烦人啊，有说胡话的时间，不如用你的机器眼看看那家伙趴桌子是在干什么，不会这就被我惹哭了吧，我教的明明不是幼儿园——哎，别抓我耳朵——喂喂——”
伸手打算拍落苍蝇般将露娜撵下去的李心唯，因为忘了身前房门只是虚掩不堪受力的关系，而在某一次轻微的摇晃中前脚失去重心。
推门而入，且轰然倒地。
“啊噗叽——”脸颊贴地，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教室内的少女一惊抬头。
看到陌生的女士，从新来的老师身上缓缓站起，向自己鞠了一躬道:
“失礼了。”
“欸?”少女眨眼不解，眼角有泪痕残余。
“你造反——”迅速起身想要对露娜施以惩戒的李心唯，在瞥见自己的学生后，突然神色一转笑容可掬:
“嗨！”
招手。
“老，老师好！”学生神色紧张地起立，双手合着托起一本书，她用书脊指了指露娜。
“她是谁呀?”低下头，提问声细若蚊吟。
“她……”李心唯稍加思索，便开始故作苦恼表情，并扶额，说出刚编的谎言:“是负责盯住我的刑警。”
“欸?”
少女眨了眨眼。
“虽然是一场误会，但似乎为了保险起见，他们派了这家伙过来监督我。”
——可她不是机器人吗？
并不言语，高中生用惊讶的眼睛，便完成了提问。
李心唯悄然扯了扯露娜裙摆。
“正如这位人类雄性所言，如果他再有任何冒犯他人的举动，例如扯裙子，我就会立刻执行死刑。在露娜说出For justice！这句话时就是要行刑了，小朋友请双手捂脸哦，不然血会溅进眼睛……”
入戏很快的露娜，比出手枪的手式，对着李心唯下巴虚开一枪。
“怎么这样……”少女像是突然遭受打击般坐下，垂头丧气。
“保障未成年人权益，是每个在编机器人应尽的义务。露娜对这个身份非常满意，不用觉得受宠若惊哦。”满意到，又用手对朝下巴比划着连开三枪的程度。
“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李心唯走过去，在学生对桌入坐后问道，他疑惑问道。
“老师，请叫执法者过来带走我吧。”
却立刻被提了意料之外的请求。
对方抬起的小脸上是认真的表情。
于是神情变得肃然:
“小原香纯同学，对吧。为什么我要叫执法者过来呢？”
“因为我刚刚对老师这样做了。”
“据我所知，在这个时代这是常有的事。”
“可是我明明保证过，只在说怪话的人出现时才这样做。”香纯目光低落着，不敢与李心唯对上视线，说出的话却很利落。
“哦?所以是因为我刚刚其实没有说怪话，愧疚了?”
“不是，老师刚才说的话就是很怪。但老师不是那个人，所以我不该这样做的。”
“啊？说怪话了吗，我当时……算了，不重要。总之你的本意是，只对某个特定的人呼叫执法者。是这样吗？”
“嗯。”
香纯的脸微微泛红。
“那你别哭啊！”
李心唯忽而轻拍一下桌面。
“欸?”
“这点小事，除了你自己之外没人会在意。但你哭的话，岂不是就快给别人添麻烦了?”他皱眉说道。
“我认为我已经给别人添麻烦了……”
“没有。”李心唯断然道。
“就算老师说自己不在意，那边的机器警察，也本来不应该来这里的。”
“露娜觉得没问题，”仿生少女举手，淡淡说道，“现在坐你对面的人类雄性是个危险人物。我本来就是负责照顾他的哦。”
“欸，”香纯第一次与李心唯四目相对:“李老师是危险人物吗？”
“别听这个可爱到不得了的机器人乱讲，”青年扶额，内心各种感情纠结在一起，他只好忖度着:“我可是老师啊，社会的园丁。我是来呵护你成长的。”
“噗……”竟在这时掩嘴轻声笑，香纯的书本脱手，被平放在桌面:“偶尔会说怪话。老师真的，有点像那个人呢。”
……那个人。
嗯，是这家伙的父亲吧。
李心唯盯着这位学生，眼睛逐渐眯起。
来这里之前，他就从露娜那得知了这孩子已经一年时间没有和家人联络过的消息。
结合她刚刚所说的，只对特定的人呼叫执法者，则不难推断。
这一年里她一定不止一次的将父亲遣送至法庭。
李心唯的心情变得愉悦了——
孺子可教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