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山边的月亮洒出白光，为没有开灯的书房抹上一丝白霜，坐在书桌旁男子的脸也愈加惨白。
屋内充斥书籍的腐味，男子似乎已经习惯，抬起桌上盛满鲜血的高脚杯，优雅地抿了一口，轻轻放下，又继续翻动边角发黄的书。
“咚咚咚。”
“父亲，我能进来吗？”门外传来小女孩的娇声。
男子放下手中的书本，挺背坐直，似乎是为了给来人好形象，说：“进来吧。”
门缓缓推开一条缝，小女孩带着一束光窜入，跳起按下门边的按钮，“父亲，你怎么又没开灯啊？”
魔灯光芒瞬间填满书房，小女孩穿着拖鞋啪嗒啪嗒跑到男子旁边，扑入男子怀里。
眼睛被突如其来的辉光照得晕眩，男子眯缝着眼睛说：“因为在黑暗下更利于思考。”
“我不信，黑溜溜的难受死了。”小女孩嘟囔道，似乎又想到什么愉快的事情，她挥舞着手说，“明天就可以见到丽娜咯。”
对于女儿的兴奋，男人只是冷漠地回了一声：“嗯。”
看到父亲满不在乎，女孩又戳戳他的肚子问：“父亲你怎么不去？姑姑不是邀请你了吗？”
“还有，你记得答应我不找丽娜的麻烦的吧？”女孩作出可怜巴巴的模样望着男子。
“小孩子可不用管那么多事。”面对女孩的提问，男子只是揪了揪她的鼻子搪塞过去，反而问她，“姬娜啊，喜不喜欢爸爸给你养的向日葵田？”
姬娜不假思索地叫道：“喜欢！”
虽然身为血族，但她从小就喜欢向日葵这种充满朝气的植物。
当然，可能与她爱看的向日葵侠漫画有着很大的关系。
“那…想不想和朋友一起分享呢？”男子又问，“我在向日葵田里施加了魔法哦，能够让心情变好呢！”
“想！”姬娜又叫，眼里放着光又说，“我想请丽娜来玩。”
“父亲，可以吗？”女孩抬头望向父亲那漂浮氤氲、捉摸不透的眼睛。
男人十分干脆地就同意了，笑着说：“当然。”
……
面露呆滞，妆镜台前，丽娜望着镜中睡眼惺忪的自己。
站在后方的女仆珂莉轻轻捋起一撮头发，从上往下梳着，问：“丽娜殿下，今天想要什么发型？”
“哈~侧扎鱼尾辫吧，可爱一点。”丽娜打着哈欠说。
不像前一日那样，为了方便珂莉叫醒自己，今天早上她并没有锁门。
早上凯尔王国请来的属性鉴定师要测试她的元素亲和度，下午则是去传送站接姬娜。
无论是面对鉴定师，或是姬娜，都得好好打扮一番才行，至少有个公主样。
珂莉手法熟练，头发互相穿叉，一条鱼尾似精致的编发垂到胸前。
丽娜顺手拿起从莉莉丝那“借”来的西柚色口红，顺着唇边抹去，微微一抿，发出“啵”的轻响。
“真是，丽娜殿下长大后不知要迷倒多少少爷。”珂莉赞叹道，随即将丽娜抱起，放到地上。
面对女仆对待小孩一样的行为，丽娜故作恼羞地说：“我可以自己下来的。”
“啊，抱歉，习惯了。”带有珂莉歉意地笑笑。
感觉自己语气重了些，丽娜连忙说：“没…”
她听莉莉丝说过，珂莉是个苦命的人类女人。
当年莉莉丝收养了丽娜后，回程路上从杀人越货的悍匪那救了这个贵族妇女。
尸首残肢之间，全身血肉模糊的珂莉两眼无神地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刚出生不久，却没了气息的婴儿。
此后，莉莉丝便收留了珂莉，担任丽娜的奶妈和女仆，并希望丽娜将珂莉当作母亲看待。
打小受到珂莉无微不至地关爱，丽娜在潜移默化之中早把珂莉当成了第二个母亲了。
可能是地位的原因，总感觉珂莉并没有把自己看作女儿的意思，两人中间始终存在一片隔膜。
丽娜想到这，微不可察地瞧了一眼正在收拾妆台的珂莉。
一定很痛苦吧，亲人在眼前死去，远离故乡在另一个国度生活。
将物品摆放回原位，珂莉转身望向发愣的小家伙，柔情地笑了笑道：“丽娜殿下？”
“啊…嗯，在。”
丽娜回过神来，看着珂莉含露的双眼。
她的眼中真像回荡着春水，那真像莉莉丝看自己时的眼神。
愣了一瞬，丽娜欺身上前抱住她的大腿。
“丽娜殿下？”面对丽娜不同寻常的行为，珂莉有些惊讶，轻轻摸着缠在小腿上的小家伙，“怎么了？”
“没什么，就…抱抱你。”丽娜羞赧地笑笑。
“那，丽娜殿下，去就餐吧。”珂莉回着笑说。
“嗯。”
……
进行亲和力测试的地点在丽娜的园林里进行。
据说鉴定师非常看好自己，因为在人类那方，五岁以前能够释放魔力的小孩十分罕见，是被称为天才的存在，
比如说……凯尔王国的公主安娜。
听凯撒老师说，她五岁之前便可释放三种不同元素的魔法，其中风魔法最为突出，六岁便可御风而行。
该说不愧是别人家的孩子吗。
被莉莉丝牵着，眼前是铺着深红色地毯的走廊，四面的墙面上挂着前几代君王的肖像，不过其中排除了前代女王芙蕾雅。
但丽娜并没有心思看这些已经看厌的画像，她更担心一旁的莉莉丝。
抬头望着莉莉丝的脸，她的表情似乎有些沉重，像在思考什么问题。
是昨天那个士兵报告的事情吧。
好像有些严重的样子。
意识到女儿的视线，莉莉丝马上拂走脸上的阴霾，予以微笑侧过头问：“嗯？怎么了？”
“妈，发生了什么事吗？”丽娜歪歪头问。
“没什么。”莉莉丝摇摇头回答，“等会儿好好做测试，凯撒教过你步骤了吧。”
看来是不打算跟自己说。
面对莉莉丝的隐瞒，丽娜心中还是有些空荡荡的，失落地回应：“嗯。”
果然，在她眼中，自己是个小屁孩。
不对不对，应该说，现在表露的不像小屁孩才奇怪吧？
到了门口，跟随其后的管家绅士地上前推开，鞠躬作礼。
城堡前院，中心有一汩汩外流的喷泉，水流呈阶梯状注入最下方的圆池。
旁边马道环绕，两辆周围风格完全迥异的马车停靠在道边，金黄的帷幕上映有凯尔王国的旗帜，是一只展翅飞翔的大雁的简笔侧照。
出了门，珂莉为两人撑伞，莉莉丝牵着丽娜径直来到园林的草坪。
由于种植的是冷季型草坪，纵使现在临近秋季，但依旧是绿油油的一片。
草坪上有六个平定支架环绕成一圈，上面放着模样相同却无色透明的球体，旁边身着白袍、脸面模糊的一高一矮两人垂手而立，显得十分庄重。
“早上好，莉莉丝女王大人和丽娜殿下。”高个子边打招呼边将帽子摘下，露出帽子下面苍老的脸。
“早上好，米特先生。”莉莉丝说。
“早上好。”丽娜也跟着说。
三人打完招呼后，气氛陷入冷清，丽娜不时瞥向那个沉默不语的矮子。
说是矮子，却依旧比丽娜高一个头。
米特见他不说话，急忙退到那家伙旁边，推了推他，压低声音说：“还不快打招呼。”
矮个子充耳不闻，依旧固执地一言不发。
见他不愿意，米特只能尴尬地对莉莉丝笑笑：“抱歉，小孩子…”
然后又用丽娜听不到的声音撇头对矮子说了什么。
看嘴型似乎是“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一把拉下那矮子的兜帽，显出一张稚嫩少年的脸。
他嘴角向下垮，眼睛盯着斜下方的地面，一脸不情愿。
一看就是小屁孩样，还耍着小脾气，一点也不想自己那么成熟。丽娜骄傲地笑了。
“那，事不宜迟，测试开始吧。”米特说，“丽娜殿下打算先测哪一个？”
“嗯…先测木以外的属性吧。”丽娜说。
毕竟拥有木属性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她更想知道她还有没有其他属性。
比如火属性，以后肩披红衣，做个潇洒的烈女子，提着带红炎的霸王刀大斩四方。
风属性，御风而行，仙衣飘飘，多帅。
“那，就先测水属性适配度吧。”老头指了指最近的那个玻璃球。
“好的。”
走到玻璃球面前，丽娜掳起袖子，露出如玉的胳膊。
一旁的米特从男孩手中拿起一条皮筋一样的绳子，蹲下身子，慢慢绑住丽娜的上臂。
很像前世打针时那样，打针时为了使血管充盈，方便找血管。
眼前的绳子也是有相似的功效，为了保证魔力不返回身体，使魔力单方向的流入手臂。
这绳子绷得并不紧，绑上去像一个手绳，丽娜能感觉到魔力的隔断。
她不断催动身体里的魔力注入，手臂越来越涨，渐渐泛起微微绿光。
“可以了。”米特作了个停的手势。
他将丽娜的手掌心翻朝上，伸出双指从手心引出一条绿线，与玻璃球相连。
但似有屏障一样，绿线才触碰到玻璃球便弹到一侧。
适配失败了。
望着这泛绿光的细线，米特分析说：“这绿色太过纯粹了，就算魔力与其他属性适配，培养上限也是极低。”
“那先测下木属性的适配度。”莉莉丝在一旁建议。
“别！”丽娜反对道，她可是还有飞天喷火梦的，“难说还有奇迹。”
测完水属性，丽娜跳过木属性的测试球，按照顺序测了土火风光暗，无一列外，牵出的线全被玻璃球毫不客气地弹开了，没有一点相匹配的征兆。
到了测木属性时，那绿线终于被牢牢吸住，魔力顺着线不断涌入玻璃球中，手臂的酸胀感也感到缓和。
一开始测试球闪着淡淡的绿光，慢慢地又变成偏黑的深绿色，而且随着魔力的注入，依旧在不断变深。
最终凝成一团黑雾，在玻璃球内不规则地翻滚，甚至让周遭的环境都染上一丝晦暗。
米特紧盯黑雾弥漫的测试球，下颚抖动，带着颤音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啊……”
丽娜纳闷地看看玻璃球又看看米特。
似乎自己很厉害？
不过早就知道了，可以与树木单方面交流，又可以吸引动物，但在这个什么都可能发生的异世界，应该并不算稀奇吧。
听说有人能改变地形、变幻空间。
一旁的莉莉丝并没有接触过人类测试属性的场景，对此也知之甚少。
她双手抱臂站在一旁，和丽娜一样一脸疑惑地望着激动到颤栗的米特。
“怎么样？”莉莉丝问道。
米特没有回答莉莉丝的问话，而是瞪圆眼睛看向丽娜，额上的抬头纹挤成一簇。
盯了半晌，搞得丽娜都有些不自在了，米特才转向莉莉丝：“太奇怪了，这里不便说话，麻烦移步到其他地方吧。”
——
传送站，主门。
庞大的长方形石板矗立在大厅中央，边框正渐渐透出蓝色的光芒。
当边框闪深蓝色时，就代表传送门充能完成，装置可以开启。
丽娜旁边站着两位装备漆黑铠甲的士兵，双手下垂肃然而立，头盔缝隙中散发出生人不可接近的凛冽寒气。
他们是血族的禁卫，专门保护王族的安全，丽娜一般叫他们胸上挂着的序号，一号和二号。
倚靠传送站的石柱，丽娜双手抱臂，紧盯挂在传送门上方的时钟，随着秒针的转动陷入沉思。
丽娜感觉早上就是测了个寂寞，结束后什么都不知道。
之后，莉莉丝也只告诉丽娜，她的木属性魔法亲和度极强，但又不让她往外说仪式上发生的事情。
也不知莉莉丝和米特私自交谈了些什么，还命人给两位鉴定师送去了沉甸甸的钱袋子，一看就是封口费。
不过米特品格清高，拒绝了莉莉丝额外的报酬，并发誓不会对外说出丽娜的事情。
这想都不用想，有问题！
也许是自己厉害过头了？
但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如果是正面的影响，那肯定不会对外隐瞒。
那黑雾实在是太过邪门了，想起那时的情景，总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拥有这么邪恶的魔力，是不是自己是隐藏的大反派？今后被黑暗的力量吞噬，会嗷呜嗷呜的叫着，屠杀世间万物？
脑补的好像有些远了。
“丽娜殿下，充能完毕。”一旁的士兵提醒道。
回神望去，传送门的边框充盈着深蓝，丽娜回复：“嗯，我知道了。”
走近传送门一旁的开关闸，丽娜爬上事先准备好的板凳，握住开关闸柄部，深深吐了口气。
原本这是工作人员负责的事情，但丽娜想亲自开启传送门，好歹也是在这个项目投入巨资的大股东。
操作也简单，把闸拉下便可松开抑制装置，注入能源即可，工作人员对此并不担心。
向下一拉。
“翁——”
蓝光似水一般违背重力，从下至上灌入石板表面。
石板慢慢被镀上一层蓝膜，边框的蓝光也渐渐变淡，直至无色。
丽娜还没来得及跳下凳子，蓝膜赫然像要被撕破般拱出一团，看形状是个小女孩。
是谁那么急啊？
“啵！”
气泡炸裂的声响，蓝膜破裂，立马像富有弹性的橡皮筋再次回到石板，在似水面的蓝膜上荡起一丝波纹，散向四周，最后归为平静。
“啊！”
娇小的身影没停稳，向前踉跄两步，脚下一滑，以面抢地，作了个完美的脸停。
小女孩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体恤，背部印有一个头部为向日葵的滑稽小人，裤子也只是一条短小的四角短裤。
见到漫画里的向日葵侠，丽娜立即认出这个小女孩，连忙跳下椅子跑去，欣喜又但心地叫出她的名字：“姬娜！”
“啊疼疼疼。”姬娜坐在地上，似乎疼得没有听到有人叫自己，揉着颜色消退的鼻子。
“咯咯咯，”感到有手**胳肢窝，痒痒的，姬娜止不住的笑，回头看向来人，“丽娜！”
姬娜7岁，身高跟丽娜差不了多少，留有一头白色地短发，长睫毛下红眼炯炯，眼角下有一颗妩媚的泪痣。
“你怎么才穿一件体恤就来了？”丽娜皱着眉问，像个老妈子一样但心姬娜着凉，“不冷吗？”
“不冷哦，”姬娜摇摇头，随后转身背对丽娜，骄傲道，“你快看，我新抢到的——”
“啵。”膜破裂的声音再次传来，并伴随一声柔柔的斥责。
“姬娜，你怎么不听话？
身着华贵礼服的女子手里拿着一件小巧的绣花黄色礼服，面容凛然走向姬娜，步伐缓慢优雅，裙摆毫无波动，一睹就知道是身份不俗的贵妇。
丽娜提裙行礼道：“舅母，晚上好。”
“丽娜啊，晚上好。”望了望丽娜，凯瑟琳回道，随即又推推旁边撇过头，一脸誓死不从的小人，“听话，穿上礼服。”
双手抱臂，姬娜盯着一旁的梁柱，毫无屈从的意思。
凯瑟琳急了，抓起姬娜的手臂，打算带她去换衣服。
哪知姬娜发小脾气，一抖甩开母亲的手。
她怕礼裙遮了她背上的向日葵小人，好不容易抢到的限量品，可得在朋友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啪。”凯瑟琳一巴掌糊在那小屁股上，厉声道：“穿不穿？”
没想到母亲真有发脾气的势头，但姬娜依旧战战兢兢地说：“不……不穿！”
话音刚落，宽敞的空间内，又响起几个清脆的巴掌声。
吃了疼，姬娜还是屈服了，边穿边愤愤盯着凯瑟琳，噙着泪水说：“我……我是勇敢的向日葵侠，被坏人打了，不哭。”
结果还真没哭，硬生生把那几滴泪憋了回去。
回城堡的路上，丽娜牵着与母亲耍小脾气的姬娜，抬头问凯瑟琳：“舅父还是不肯来吗？”
“是啊，”凯瑟琳叹了口气，“抱歉，他脾气就那样，固执得要命。”
“啊…没事，”丽娜宽慰道，“那真遗憾呢。”
话是那么说，但她内心并不觉得遗憾。
相反，她真希望那个令人厌恶的自负男人永远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姬娜这孩子，为了早点见到你，一早就把我叫起来了，”凯瑟琳笑着说，“你们真是要好啊。”
想表达自己更加想念姬娜似的，丽娜脱口而出：“我很早就来等着接你们了，传送门开关还是我按的呢。”
说出这话，丽娜脸都红了，自己真像个争强好胜的幼稚鬼。
她觉得姬娜身边有股无形的魔力，能让她大脑空空，什么幼稚的话语和行为都做的出来。
“真棒呢。”凯瑟琳哄小孩似的鼓鼓掌。
听到这话，一旁发誓不再母亲的姬娜抬起与丽娜相牵的小手，欢欣地说：“我要一辈子和丽娜在一起，做一辈子朋友。”
软软糯糯却透着毅然的话流入丽娜心里，有种迎着暖阳漫步田园的舒适。
丽娜望着姬娜纯真的笑靥，街边的魔石灯低头照耀。
女孩在偏黄的光下，真像一朵散发朝气的向日葵。
拥有朋友的幸福就是这样吧，两人真心对待彼此，没有猜疑，没有不自在的隔阂感。
可姬娜的父亲……
姬娜还小，观念很容易被改变，不知道在那样的环境下，姬娜长大后是否能保存初心。
说到永远，
可寿命上限都不一样，
小孩子可真天真呢。
不过，现在我也是小孩子。
“嗯，我也一样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