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行走在那条再熟悉不过的路上。那条，穿过了两条马路，经过了五树海棠，终结于一壁月季蔷薇的通往学校的路。月季早开完一轮，如今正像方向标一样毫无意义地立在校门口，用它结实的臂膀和硕大的皮刺迎接或者吓退来访者。在北岭眼中原先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可是，有不同。
北岭看来，世界并没有很大的变化。而自己却有。
自己的记忆似乎多出了一个奇怪的梦境，但它居然那样顽固，即便是阳光也没能把它驱散干净。这个梦不是一个完整的映像，但确实存在一个个恍惚的碎片——一闪而过的车窗，暗淡的城市夜景，似曾相识的霓虹灯和信号灯——实在是太过恍惚了，北岭已决定忘记这一切。
“哟，早。”
北岭梦醒般回头。同班的李公子。“哦，啊，李公子啊。”笑得多少有些不自然，“早安。”
李公子察觉到了，“怎么了，有事？”
北岭下意识地摇摇头。
李公子拍了拍北岭的肩，便装作要大步离开。“等一下！”不出所料，身后北岭叫道。
“金册前辈，现在在哪里？”
顶楼，废弃的教室。架在桌上的一排椅子后面，传出来轻微的窸窣声。看不见人。
“前辈。”北岭叫道。
一阵暴动。一把椅子从桌子上直愣愣翻到地上，摔出漂亮的壮观的弧线和完美的噪音，顺带卷起一层地面上的积灰。一个可以给五毛的烟幕特效。从那后面伸出一只高高的手，一把扶住桌角，撑着一个斜着眼镜蓬着头发的头颅探了出来。简直——无法形容。
“作甚。”本应疑问的语气不知为何转成了陈述，除去惺忪的缘故，金册似乎是料到了北岭要问什么一样。
“你难道在这里过夜……”北岭带着可怕的表情问道。金册则就等他这么问。
“过来看看。”金册设法坐正与北岭交谈。然而他失败了三次。最终碰倒了另一张椅子坐了起来。
勉为其难地笑笑，北岭向那片“废墟”走去。说实话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先辈这样狼狈。“这算是……什么啊。”北岭嘴角歪歪，注视着学长膝上电脑里的一串代码。
“肤浅，看不懂么。”金册讥笑似的说道，“学得不精啊——下回可别说是我徒弟。”
“少啰嗦！凭什么我要什么都会啊。”北岭心底暗骂道。
“看好……”金册用炫耀的口吻说道，说着点下“运行”按钮。一阵电子的轰鸣。似乎过了很久，天气有些微热，北岭注视着屏幕不放松，而鼻尖密密麻麻渗出了一排汗珠。屏幕中央终于跳出了一个方框，其中黑色的底色上，律动着一条电波般的折线。
“告辞。”北岭站起身要走。“喂！慢着！”金册大叫道。
“请留步。”
一个女声。从没有听过。
“谁？”北岭回过头去，可是谁也没有。
“没有做自我介绍，真是非常不好意思。”陌生的女声毫无感情地继续说道。
“所以说……”北岭转身蹲下身来，“我明白了！”
一台小型的、不完全的AI，诞生在他的笔记本电脑里。金册，这个疯子般的编程狂魔，实现了他的理想。人类第一台AI，恐怕要就此诞生了。
“怎么回事啊这是！”北岭激动地叫出声来，“怎么做到的？”
“别这样嘛。”金册把身子往后缩缩。“这只是一个AI的架构，主要内容在于‘机器学习’。用你能理解的那部分来解释，呃，大概就像是，自动学习机？它根据指令生成并记忆算法，在我们使用的过程中不断提取指令修改自身程序，它就是在把自己编写成AI。长时间的运行和与人交谈可以生成它的指令，指令复杂之后，它可以自行编排算法，算法积累到了足够多的时候——当然其中有一些多余的算法，浪费了我不少时间去精简——就能够生成类似于这样的伪制AI。就这样。”
北岭有些吃惊。 “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不会是第一个想到的。”北岭说，“可是你确是第一个成功的……”
“不，还有差距。”金册笑笑。
是啊，似乎还有差距。北岭想道。这样的架构听起来并不困难，但这不能做出真正的AI。它和真正AI的差距，在哪里呢？
“常识，还有社会经验。”金册讲道，“我尝试着组织了这些资料编辑成库，交给它使用。但就算是极为简单的人类的行为规范，用计算机语言来诠释都是个不小的工程量。”
“也就是说，编写一个完整的类人智能所需要的数据库，是超出人类运算能力和你的设备存储能力的是吧。”北岭答道。
“是这样，但是……”金册沉下脸，又兀自一笑，“事实上却有这样的庞大的数据库。”
“你是说……互联网？”北岭惊叫道，“天哪！这样的话，它如果失控，可能会毁掉整个互联网世界啊！”
“问题还不出在这里。”金册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看着。”
网络信号良好。金册按下了“连接网络客户端”按钮。
奇迹发生了。
程序窗口瞬间被关闭，并且同时，屏幕完全黑屏。北岭的嘴已经快合不拢了，可金册一脸平静，完全不觉惊奇。等待屏幕重新亮起，北岭竟看到这样一行红字，扎眼地显示在屏幕正中央：
“BAD CHEATING METHOD.”
“这是什么！”北岭惊叫道。
“看着吧，等它消去，我那不成形的AI就会跟着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