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欠~唔…阿修,你还没睡啊……也对,你之前都昏睡几个小时了…”
昏暗的牢房里,两股鼾声中的一股被充满了疲劳的哈欠声取代。扶着脑袋,努力抑制住脸上那都要溢出来的痛苦神情,罗伯特慢悠悠地从那坚硬冰冷的床板上坐起,伸手轻揉着隐隐作痛的肩膀,以余光暼及,身边不远处的一道站在墙角处的人影。一阵冷风吹来,罗伯特下意识地缩了缩,但身上的那层好比裸奔的破布,根本难以助他保暖。他可不想承认自己老了不耐寒了,刚刚起床,也纯粹和年龄大了什么的没关系…
“我在观察这座监狱的构造、位置以及外面的路。”
阿修也只是轻声应答着,继续头也不回地盯着眼前的墙面。神色专注,语气平缓,仿佛他正在细心欣赏着的不是黑石砖墙,而是一面挂满了史诗画作的墙廊一般。
“…我估摸着,那些看守应该也快来把我们带走了,你现在最该做的事应是保存体力,以准备对付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而不是在这毫无意义地盯着那面破漏风墙发呆…亚德尔这小子我可是哄了半天他才肯去睡,我可不想再哄——”
“嘘——你来听听。有动静。”
黑发的少年突然蹲下身,耳靠墙边,竖起食指,比出噤声的手势打断大叔的侃侃话语。后者尽管头顶着问号,但却莫名信任地及时哽住嘴边声,一步上前学着阿修蹲下墙贴上了脑袋
轰隆!!!
“??!!”
突如其来的巨大响声宛若万里晴空中倏地杀出来的雷声,吓得罗伯特几乎心跳骤停——身体一颤,双腿一蹬,好像受惊的兔子似得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差没有大喊粗口了。
“草草草…这这这踏马是……”
虽然他还是说了出来。罗伯特颤抖着手指着那面墙,嗡鸣声不绝于耳,支支吾吾地喃喃到。本身那灵敏的听力加上毫无防备的巨响,的确让他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恍惚之中。反观阿修——他似乎早有准备一般,早已站起,捂着双耳,抬起头望向天花板,在微弱烛火的照耀下,其上竟能隐约看见些许散落的灰尘
“啊,抱歉,大叔…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按照你们的说法,我们是被拘束到了地牢里,可如果是地牢——”
阿修伸出手,轻轻敲了敲眼前的那扇墙
“为什么,还会漏风呢。”
“唔啊…咋回事啊…?罗伯特你放屁了?好大一声响…”
与此同时,原本陷入在了睡梦中的亚德尔此刻也被吵醒,揉着眼睛就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一脸疑惑地看向坐在地上的罗伯特和墙边的阿修。
“你这小混球给我闭嘴…嘁,意思就是,漏风的不是墙,而是…那边吧。”
老当益壮。罗伯特好歹也算是缓了过来,他拍拍屁股,扭头转身,与阿修几乎是同时,看向了牢房栅栏外。
呼!
又是一阵风,牢房外墙上的蜡烛被吹得摇曳不止,险些熄灭,在火光的死角处,一道由远及近的阴影奔跑而来,随之一起的还有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钢铁摩擦地面的响声。一个士兵打扮的家伙,喘着大气,手举火把站在栅栏前,只见他慌慌张张地用空闲的手在腰间摸索出了一串钥匙,钥匙间互相碰撞的声音,让牢房内的三人都竖起了耳朵,尤其是阿修,那灰白眸子中的瞳孔微微收缩,一滴冷汗,溢出在他的额边。
“…因为是地下,所以墙体能传导地上声音……我们,恐怕遇上麻烦了。”
阴沉冰冷的嗓音夹杂着让罗伯特和亚德尔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信息量,阿修上前一步,双手抓住粗木栅栏,那士兵也是立刻抬头,对上阿修的目光,张口
“喂喂喂,你你你们三个!是佣兵没错吧!现在有个帮你们减刑的机会!给我去上面和我们一起干掉那些豺狼人!别想着逃跑!!不杀掉他们,谁也活不下来!这可是老老——”
“是你们老爷的命令没错吧。我们知道了,但我们也必须要有武器才行。”
咔嚓
话音未落,阿修方才打断眼前士兵结结巴巴的言语,栅栏木门便被打开,阿修顺势发力向后拉开大门,这时反应过来了的亚德尔和罗伯特也是赶忙向前,钻出了牢房。
“武武武器在外外面的桌子上——”
“好了,多谢。大叔,亚德尔,我们走!要快!!说不准,千代和醡浆草她们已经在找我们了!”
“啊?哦!”
黑发的少年好像早有预感,在开门的一瞬也是迅速踏出,向着不远处泛有光芒的走廊尽头拔腿奔去,速度之快,仿佛一只拖着黑影的猎豹。同行的两人仿佛并不惊讶他那极快的行动力,应答后也是立马跟上,徒留那慌慌张张的士兵在原地愣了数秒而后倒也反应过来,晃晃脑袋就向下一个牢房跑去。
“情况不容乐观。那些混蛋,竟然已经到了要释放自己的囚犯来帮忙御敌的地步了。加上从先前的巨响和慌忙赶来的士兵来判断,敌人的强度相当夸张。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豺狼人是狡诈阴险的家伙们,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做出进攻人类居住地的举动的,尤其是这么个大地主的地盘…听好了,兄弟们。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找到千代和醡浆草,然后赶紧逃命。”
“可是,那士兵不是说,我们要是逃跑也会死——”
“你这臭小子是傻吗?很明显是他吓唬我们的!阿修平时早就说过,豺狼人这种魔物和哥布林、米诺陶诺斯不一样,它们并不记仇也不嗜杀,首要目的只是掠夺食物和地盘,面对逃走的敌人少有追杀之意的,只要我们够小心…”
“没错。没什么再闲谈的时间了,选好武器赶紧走!”
阿修一边向前跑去,一边和身后的两人解释着,尚未完全清醒的亚德尔一如既往地问到蠢蠢的问题,罗伯特也一如既往地像个恶劣的长辈训斥着他。在三人抵达那摆放着些许铁剑弓弩的木桌途中时,一路上的三两牢房,均是处于被打开的状态。而在那木桌所处的亮堂不少了的空间里,还摆着几把椅子、几个木桶和许多蜡烛,应当是狱卒的监管厅。
监管厅的最边上,便是一道向上蔓延的楼梯,楼梯尽头的木门已被打开,独属于冬末夜晚的清爽凉风从外灌入,吹得三人衣角飞扬,皮肤生痛。阿修粗略一扫木桌,抓起一把短剑,戴上一面小圆盾和一支火把,就率先向楼梯跑去。亚德尔也是匆忙拿起一面大盾和一把长剑又戴上木桶当做头盔跟了上来,至于罗伯特——他刚刚拉好一把落了灰尘的轻弩的弦,嘴上叼起几枚箭矢才跑上楼梯。
“吼!!”
“喝啊啊!!”
“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
上了楼梯,直冲面门的,除却那愈加割肤的冷风和寒气外,便是撕心裂肺的喊杀与惨叫声。摇晃的火光、挥舞的剑影、魔法的震颤,如浪潮般涌向方才适应了牢狱之死寂的三人,彻底将他们吞噬。最先缓过来的还是阿修,不如说,他仿佛预想到了可能发生的一切,就好像他能预知未来似的——咬咬舌尖刺激大脑,动起身体,无视那不远处正在发生的惨剧,努力地用双眼在黑暗与火光的融水中寻找着那两道玲珑人影。
“靠在一起!压低身形!尽量不要引起注意!——”
“!!喂!你后面!”
粗略环视无果,阿修迅速收回眼神,或许是因为他难以看清,亦或是因为他害怕于观察那些人类与魔兽的血腥战斗场面,他回过头,刚欲和亚德尔与罗伯特交代些什么,一道巨大的黑影,压过火把的光芒,欺上了阿修的身后。后者一惊,刚欲转身回头,一阵失重感便夹杂着剧痛,从脊背处传来。冷风撕扯着他在空中翻转而过的身体,腥甜的血液涌上他的喉头,空无一物的胃部竟也产生强烈的反胃恶心感,时间仿佛凝固在了他的意识里,眼前也只能看见由黑变红的光景和两位伙伴愤怒与惊惧的神情——扑通一声,震颤撞击感袭来,骨骼碎裂声被碾灭在脑震荡带来的失神中,疼痛也因此消失于昏厥的黑暗里。眼前,最后一帧捕捉到的画面,是一只如鬼魅般兀然出现在罗伯特和亚德尔跟前,也就是先前自己身后的——身披红色披风头罩黑色兜帽,双手持铁质短刃驼背弓身的矮小豺狼人。
它那尖长而布满利齿的嘴部微微裂开,额心处的白色十字刀疤印也因这诡异的笑容而微微扭曲,它那看向阿修的绿色眸子里,充斥着玩弄猎物的满足感和鄙夷意。
刺客豺狼人,豺狼人中的职业变种,以手段残忍,擅长隐秘袭杀与伏击,更喜欢玩弄猎物而闻名。哪怕是珞铁级佣兵都难以单挑取胜的存在。
…哈……死肥猪,让你在城区边缘搞了这么个大农场…这下该被盯上了吧…
意识弥留之际,除却暗骂一声那该死的肥仔地主外,阿修依旧努力将视线凝聚在了刺客豺狼人身上,试图,寻找着他可能存在的弱点。
黑色毛皮,小臂粗壮,毛发较茂,腰挂轻甲,足踏皮靴,手持双刃或有涂毒。方才那一下,应该是它对自己由下至上来的一记膝撞,那家伙躬身探膝的架势和自己背部几乎要断片了似的火烧疼痛感都说明了这一点,至于弱点嘛……
…毛多弱火,算吗?
“啊啊啊啊啊啊!!!混蛋狗头啊啊啊啊啊!!”
亚德尔,愤怒了。身为一名盾卫,不久前拜见的导师所言“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敌人在杀死自己之前伤到身边的队友!”这样的话此时好似箭矢一般贯穿他的大脑,使之被怒火燃上。并不高大但却强壮结实的少年咆哮着,好似一头公牛一般架起盾拼命向着豺狼人顶去,其气势和攻城锤没个两样。顾不得去担心阿修,罗伯特大喊一声笨蛋快住手,便也举弩,试图瞄准那豺狼人的脑袋——
躬身驼背之姿,便于起跳翻身,尤其是对这种向着自己冲来的盾卫,盾牌在一定程度上不仅会阻挡架盾人的视线,更会反向成为对盾者的踏板和掩护…它会跳起来,踩着亚德尔翻过他,然后冲向举弩瞄准的罗伯特,用手中的刀把他……不,这个家伙难得对上我们这样连他气息都察觉不到的菜鸡,应该还是徒手殴打他,把他吊着一口气然后慢慢折磨吧…
阿修无空遐想,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受了重伤,但意识却格外清醒,甚至还能分析对手的下一步行动——那豺狼人接下来要做的动作宛若幻灯片一般在他眼前逐帧播放,却又因昏暗血红的视线而显得极其虚幻。为了不就这么彻底昏死过去,阿修逼迫着自己继续想些什么,想想看,想想看……
砰!
果然,正如阿修所想,豺狼人几乎是分毫不差地按照他的想法步步执行。一股巨力踩上亚德尔的肩部,压得他本就向前突进的身形更是来不及刹车,踉跄两步险些摔倒。它在空中借力翻滚一圈,灵敏身形如枭般直逼近罗伯特身前,后者正将轻弩抬起,就欲扣下扳机,可那豺狼人再次露出的咧牙微笑,却是先他一步…
“缚地术[Tie Ground]!”
咒语音伴着施术光芒,冲向刺客豺狼人抬起攻向罗伯特的右腿,巨大的阻力好似陷入泥潭一般袭上豺狼人的双脚,令它于一瞬间里凝固在了原地,罗伯特也借此空隙,迅速后撤,重新瞄准,扣下扳机。
噗嗤!
“嗷啊啊啊!”
箭头虽旧,仍能索命。箭矢被弩弦蹦开,在如此近的距离中,直直扎进了豺狼人的咽喉处,一声惨嚎,它捂住那被箭矢没入一寸的伤口处,呲牙咧嘴地扭头,看向了施术者的方位
一位身材娇小,看起来怯生生的小姑娘,正双手捧着散发出施术余光的木质法杖,紧张地盯着这边,而在她的身旁,赫然站着另一名留有棕色长发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