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压压的人头中前行的我们手牵着手，就像江河中的一朵浪花。
出地铁站之后人流的方向性突然发生质变，所有脚步的指向都朝向一个方向，摩天大楼包围中巍然不动的低矮建筑，圆盘形的公民体育场前人流像丝线一般收拢。
这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了。
“到了。”
我捏了捏小梦的手掌示意，跟着我停下的脚步声透出些许不耐烦。
“这里好奇怪，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邪教？”
我不禁哑然失笑了，环顾四周，有不少人穿着印有相同图案的T恤衫，拎着形制相同的纸袋，即使是体型各有差异但是看起来就像内在被同化了一样，这么说来和邪教也确实有点相似。
“他们不是邪教，不过可以称为狂热者。”
那些人井然有序地在入口处排队，和零散的其他人形成鲜明对比。
这时身边传来有些失望的声音。
“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不过是演唱会啊。”
体育馆门口悬挂的巨大横幅出卖了我，高高挂在体育馆宽广阶梯上方迎风飘扬，就像在夸耀自己的价值。
虽然目的暴露了，但是我也没打算隐藏，好戏还在后头。
“现在就下定论还嫌太早了，走，我们进场吧。”
拉着小梦排到队尾，队伍一点点向前挪动，不久后我们的身后也排起了长队。
小梦往后探视了一下，表情从无聊转为疑惑。
她没有说什么但是我可以猜到，第一次我来的时候也想着“他们的目光为什么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有什么吸引他们前来？”抱有着这样的疑问，那是在数年前。
现在的我可以理解，那是——
进入场地的瞬间，小梦看起来像是被扑面而来的人气吓到脚步迟缓了一点，差点撞到后面的人。
“好多人。”
虽然外面排队的人也是摩肩接踵，但是在室内仰头观望，层层叠叠立体堆叠起来的观众才更能体现出“人山人海”的含义。
“大家都是为了看演唱会而来的，但是还不止如此......”
我故意欲言又止。
小梦脸上的表情由疑惑转为惊讶，立即又转变成不解。
我们的座位位于前区后排正中间，背靠阶梯，远远的能看见舞台上米粒一般摆放整齐的乐器。
小梦就坐在我身边，端正坐姿，把配送的荧光棒横放在膝盖上。
“这里是不是太远了，什么都看不见啊。”
她眯起眼睛，然后放弃似的靠回椅背。
“哼哼，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在这里不需要语言，我的用意还需要小梦自己体会。
还有最后一分钟。
人流也已经全部入场，入口处的工作人员挥舞了几下手臂，整个场地各处的工作人员收到指令都回到各自的岗位，从观众席上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一时间气氛沉静下来。
静静地倒数三十秒。
悉悉索索的细小声音传入耳中。
衣物摩擦的声音。
压抑的呼吸声。
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我松开了小梦的手，她把视线投向我，我却没有给予回应。
因为在这里不需要刻意的语言。
最后我听到——“十，九，八......”
没有人指挥，出于内心的呼喊由内而外不知从何处透出的细微倒数声。
这声音自发回旋，渐渐强盛。
“六，五，四......”
小梦也听到了，交握放回膝盖上的双手。
“三，二。”
越来越多人自发加入，到最后这倒数声就像八千人的大合唱一般响声震天。
“一！”
倒数完毕的瞬间，灯光全部关闭，视野陷入黑暗，了无人声，一切声音，一切可以听见的事物全都沉默。
沉默，比安静更压抑，在沉寂中压抑到极致。
一秒结束，舞台没有回应，我清楚地看到小梦脸上的错愕。
就在这时，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一股电流窜过心脏，胸口涌动的火花让我瞬间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
给四肢充满力量，我站了起来。
不止我一人，没有人指挥，几乎所有人都自发从座位上站起，胸口的涌动似乎不允许倒数就这么结束！
“零！！！”
异口同声地爆发出最后的数字，原本不存在的数字！
这喊声比之前都要强大都要热烈，充斥着仿佛火焰一般的感染力燃烧了舞台！
与此同时鼓声暴雨般倾注而下！
吉他粗暴地奏响，音符夹杂着鼓点，铿锵有力宛如金铁交鸣！
贝斯不甘示弱，仿佛要用低沉的音色力压群雄一般，使双腿颤抖的低音沿着地面蔓延！
紧接着伴奏吉他加入进来，和弦将爆炸到空气中的音符全部串在一起，爆裂！爆裂！完美的演奏就像把冲击波强行压制在狭小的容器内，溢出的音符从左耳刺入，穿透大脑从右耳穿出！
正如刚才所说，这里不需要语言！
而且就是这个，就是现在，这里没有我们。
音响的效果非同凡响，巨大的音量吓得小梦捂住了耳朵，难掩惊恐之色。
第一次听到的任何人都会被这可以称之为惊人的场景镇压。
但是我的目的并不在此，因此我俯下身，靠近小梦的耳边，在演奏中即便是耳语也会被掩盖而难以听清。
“我说啊小梦，站起来如何，会有很不一样的感受哦。”
“不要！”
她几乎是喊出的这个词语，但是轻微的言语立即被淹没。
“来看看吧，这只有在这儿才能见到的风景，即使只是捂着耳朵也好，站起来吧！”
她用动摇的视线仰视，我传递以坚定地目光。
捂着耳朵，小梦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但是还不够，从她的高度会被人群遮盖。
啧，还不够吗。
我不由分说地将双手伸入她的腋下，引起她强烈的反抗。
“等，等下！！”
“马上就好了！”
我架着她的双手将她举高。
因为反抗所以小梦原本捂着耳朵的手也松开了。
所以现在她看到的一定是与我相同的风景。
黑漆漆的空间内，数不清的荧光棒就像随波逐流的海葵一般摇摆，前排是狂热急促的绿色荧光棒，属于刚才在外面看到的那些穿着T恤的人们，左右两边蓝色荧光棒优雅缓慢地摆动，稳定地打着节拍。
身边的人们看着同一个方向。
荧光照亮的脸颊带着相同的兴奋表情。
虽然害羞还是有力地挥舞着荧光棒。
以舞台为中心，构成一片光的海洋。
这是众意，每个人的力量通过相同的节点连接在一起。
再重复一遍，在这里语言没有意义。
因为我们不存在，我们自身融为了一体。
在这人的存在被黑暗吞噬的地方，唯有荧光棒在不停地挥舞。
“什么啊这是......”
呢喃声从被我举起的小梦口中传出，沿着手臂传入耳中。
“这是我想给你看的。”
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我的声音。
就在这时，歌声响了起来，随即气氛的热烈达到了一个更高的高潮。
歌手沙哑的嗓音使得听不清她在唱些什么，但是那无关紧要。
“嘿！嘿！嘿！嘿！”
最开始是从前排狂热者开始，呼喝声迅速扩散到全场，随之荧光棒的节奏为之一变。
就像狼群跟着头狼嚎叫！
就像人们的内心通过网络连接在了一起！
就像被暴风雨卷起的沙尘！
这叫喊声拍打内心，这呼喝声由外而内勾起人类本能的冲动！
小梦被我举高的身体也开始随之颤抖。
不再对抗无可抗拒即便是捂上耳朵依旧往身体里钻的音乐，而是渐渐地融入了进去。
我也终于撑不住酸涩的手臂，不得不把她放下。
小梦突然抱紧了我的手臂。
“这到底是什么！内心好热，有什么要冲出来，身体不受控制，为什么那么想跟着节奏舞动？”
啊，她也理解到了，我带她来这里的用意。
“挥舞荧光棒吧，这样一定能够理解的。”
没有人能抵抗这力量，因为这力量来源于我们自身。
这力量推动着我们融入周围，这就是演唱会独有的力量。
唯有这里我们不再是自己，而是“参与者”中的一部分，不，我们就是“参与者”！
前排忽然一阵骚动，就像波浪开始摆动一般，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他们的用意。
这也是演唱会独有的魅力，能让人心灵相通。
“小梦，跟着我做。”
观众席从左到右人们依次将荧光棒像是要抛起一般举高再放下，从左向右这股波浪自发传递起来，迅速扩散到我们这边。
“要举了哦！”
在我说之前，小梦就有了准备。
我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这不是无可奈何的笑，也不是强颜欢笑，而是发自内心，对于我和小梦完全融合心灵相通而笑。
演唱会持续了四个小时，即使是我也觉得手臂酸疼，然而荧光棒们依旧不依不挠地打着节奏，音乐似乎识趣地慢了下来。
终于接近结束了。
我俯下身耳语向小梦提问。
“怎么样，肯原谅我了吗？”
当然，我没有指望能轻易得到谅解，而且我所做的还远远不够，但是我的目的并不是肯定的答案。
“怎么可能，我今年一年都不会原谅哥哥的。”
哈哈，我在心里笑了一声。
“噫，笑的那么恶心。”
好像心里的想法不由自主地表现在了脸上。
“但是......”
小梦欲言又止，最终和我四目相对。
“好狡猾啊，都融为一体了哪还有可以怪罪的对象呢？”
没错，这就是我的目的。
唯有演唱会上人们能够真正融为一体，不再是自己，而是从所有人的角度欣赏演奏享受乐趣。
相同的，我和小梦也合而为一了。
我说过的吧，因为青春期外在与精神的不和谐而叛逆，这就是小梦的症状。
那么我的解药就是让她不再仅仅是自己，而是理解到自己是“众人”中的一部分。
完全融入众意，这样一来就能够解开心里的结。
至于肯不肯原谅我那就是其次的事情了。
至此，我们的演唱会也告一段落。
走出会场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漆黑一片了，夜晚的凉风从西南方吹来，似乎要回到海面上去。
嘛，现在正是秋高气爽的秋天，同时也是收获的季节，所有人都获得了成长，变得更成熟，但是没有完全成熟的苹果还留有一分诱人的青涩香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