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莫鲁刚当上护卫小队队长时的事情了。
那只是一次平平无奇的在村子周边的巡逻,螺旋村没什么值得觊觎的珍贵资源,位置又偏僻,即使是有图谋不轨的人也不会以这里为目标。莫鲁一路巡逻下来,也只是碰到到几个来参观螺旋岩的访客。
一直到中午,本以为今天的巡逻和往常一样该结束了,一直藏在莫鲁衣服下面的莫利埃却忽然有了动静。
莫鲁停下脚步,莫利埃随即从他的领口处钻出来,一路爬到他的头顶。
“嘶~嘶~~”莫利埃吐出细长的舌头,冲着远离村子的方向轻声嘶鸣。
“队长,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几位队员围过来问,相处的这几天,他们经由莫鲁之口,已经了解了莫利埃的能力。
“那边确实有东西,好像没什么敌意。”莫鲁为队员解读着莫利埃的意思,接着问向队员们,“去看看?好像离得不远。”
队员们痛快地答应下来,就这样,莫鲁带着队员们,一直走到了村子西南方向的石林中。
莫利埃示意莫鲁目标就在附近,莫鲁则提醒队员放慢脚步注意警戒,毕竟没有敌意并不代表没有危险。
跟着莫利埃的指引,莫鲁小队找到了一处洞窟的入口。
莫鲁示意小队分为两组,一左一右贴着洞窟边缘向内走去,自己走在右侧队伍的最前方,双手贴在腰带两侧流体装备的开关上。
洞窟虽然很宽,但深度没有多深,众人没多久就来到了洞窟的尽头。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只快要把洞窟填满的象形熔岩兽,熔岩兽似乎经历过大战,身上存在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她卧在洞窟尽头,戒备地注视着莫鲁一行人。
负伤的熔岩兽并不少见,野外的熔岩兽虽然不会攻击人,但熔岩兽之间偶尔也是会有争夺的。真正吸引了众人注意力的,是被这熔岩兽护在怀里的人。
那是一位熟睡中的女子,她的身上满是灰尘,一头金发也被厚厚的尘土盖住了光泽,她光着脚,一身的衣物也损坏地七七八八,身上分部着稀疏的疤痕。
女子睡得地很沉,整个人瘫软地靠在熔岩兽的身上,唯独一对手臂死死地抱着怀里的襁褓。襁褓里,一位婴儿正张着她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望着莫鲁一行人。
莫鲁和几位队友交换一下眼神,分出一半的人去守着洞口,另一半则稍微远离了一点,举起空着的双手,向熔岩兽示意自己没有敌意。
莫鲁同样举起双手,但他并没有后退,而是慢慢朝女子的方向走去。
熔岩兽理解了莫鲁几人行为的含义,没有直接制止莫鲁的动作,只是警惕地注视着他。
莫鲁头顶的莫利埃则一直朝着熔岩兽嘶鸣着,传达着自己的善意。
莫鲁来到女子身前,蹲下身检查起她身上的疤痕。
女子怀里的婴儿非但没有哭闹,还满是好奇地探出手,想要摸摸这个没见过的大个子。
检查完成,莫鲁的脸色不大好看,他站起身,与熔岩兽对视着。
“她伤得很重,”莫鲁开门见山地说,“在我住的村子里,可以为她治疗。”没有加太多无谓的修辞,莫鲁表述完女子的状况,就这么和熔岩兽对视着。
……
“那就是,我和她们相遇时的场景了。”莫鲁坐在客厅里,一脸感慨地讲述着,接着看向对面的罗阿,“这么回想一遍,才发现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绯月低头回想着莫鲁讲的那些事情的细节,抬起头刚想问些什么,发现莫鲁已经在看着她了。他明白绯月要问什么,摇摇头解释道:“和艾哆凛的伤没关系,她在这里这么多年,完全没人来找过她们母女,当初的事她也没和我们说过。”
莫鲁叹口气,有些不忍心地看向罗阿,“她为什么会离开……还是让罗阿跟你说吧。”
绯月随即看向罗阿,罗阿低着头,将表情隐藏在头发的阴影中。
“妈妈什么都没跟我说过……”罗阿的声音有些发抖,她在椅子上蜷成一团,小声地讲述起当年的事情。
……
自罗阿记事起,她和妈妈就生活在螺旋村。
妈妈的名字是艾哆凛,在螺旋村养好伤后,经由村里的分部确认了她观测集会正式成员的身份,之后便作为观测员与村子的商队同行,为他们寻找可以避开降雨的路线。
这段时间,罗阿是由莫鲁抚养的,等到罗阿三岁那年,艾哆凛才辞去了观测员的工作,转而做起村里的教师,罗阿这时才正式和母亲生活在一起。
艾哆凛很活泼,和村子的人关系都很好,虽然这和村里的人本就热情也有一定关系就是了。
与母亲完全不同,或许是由于莫鲁没照顾过小孩子,罗阿被他给养成了内向的性格,艾哆凛对此倒没什么不满,只是有时会和莫鲁抱怨说自己女儿不怎么和她聊天。
伦莱是妈妈搭档的熔岩兽,宽大的身体让罗阿觉得很有安全感。
在罗阿8岁那年,原先充当晶核运输员的龟形熔岩兽因为年纪太大退休了,下一任的运输员便被选为了伦莱,罗阿也因此可以参加到每年的晶核运输工作中,作为见习观测员为队伍指引道路。
莫鲁对罗阿而言是一位很特别的存在,虽然抚养了她那么久,但罗阿对她却怎么也尊敬不起来。明明年龄上都可以做自己爷爷了,但莫鲁在罗阿面前却没什么正经的时候,更不要说当初抚养自己的时候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总的来说,罗阿还是蛮喜欢这位有些脱线的小老头,但自己妈妈对莫鲁的感情就有些微妙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艾哆凛对莫鲁的态度就改变了,原先还只是出于对救命恩人的尊重,最近则演变成了像是兄弟一般的诡异关系。
虽然艾哆凛已经够外向了,但在莫鲁面前更是毫无保留,两个年纪相差这么大的人,相处方式却像是同辈一般。这也搞得罗阿不知该叫莫鲁“爷爷”还是“叔叔”,久而久之便成了现在这种直呼姓名的状态。
罗阿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
直到1年前,罗阿刚满13岁的那个午后。
“妈妈要出门?”罗阿站在房间门口,望着正在收拾东西的艾哆凛。
“是啊,你多蜜思姐姐要出远门,找我这个前观测员同行,她那个小胆子你还不清楚吗?”艾哆凛头都不回地说着。
“那个,可以不要在当事人面前说这话吗……”多蜜思就站在罗阿身后,听到艾哆凛对自己的评价,即使是熟知艾哆凛的性格也免不了一脸微妙。
“姐姐,你要去做什么啊?”罗阿仰着头问。
“观测集会总部那边的调令,好像有个重要的会议,我是念在艾哆凛原来做过我导师的份上才把她这个退休老阿姨叫上的。”多蜜思叉着腰把头转向一边,对艾哆凛的说法很是不满。
“这样啊,那我这么老一阿姨了,不掺和你们这些小年轻的事情比较好吧。”艾哆凛闻言,爽朗一笑,就要把收拾到一半的行李放回去。
“哎哎哎,师傅你别呀!”多蜜思慌张地叫喊着,连忙跑到艾哆凛身边。
“想让我走,还不过来帮忙?”艾哆凛笑着将多蜜思的发型揉乱。
“知道了,知道了,师傅你想让我帮忙就直说,别吓我啊……”
看着打闹着的师徒二人,罗阿笑笑,没再打扰她们,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二人出发的时间就在下午,正好有一趟商队要去玛格纳城,为二人省去了不少麻烦。
罗阿、莫鲁还有观测集会的几位工作人员来为二人送行。
“罗阿,好好看着莫鲁那家伙,叫他别老是更一堆年轻人较劲。”艾哆凛语重心长地嘱咐着罗阿,罗阿则是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这种时候不应该是让我照顾好罗阿吗,艾哆凛你几个意思?”莫鲁显然十分不满意艾哆凛的说法。
“我家罗阿还用你照顾?”艾哆凛白了他一眼,“哪次我出门不是罗阿照顾你,这么大人了,也不说找个老伴什么的,真让罗阿给你养老啊?”
“这有啥不行的?”莫鲁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出了十分没有威严的话。
“臭老头……!”
“死丫头……!”
两人彼此瞪视了一阵,接着开怀大笑起来。
“罗阿有什么想让我带的东西吗,玛格纳城有好多有意思的玩意哦~”多蜜思半蹲在罗阿身旁,笑着问。
“嗯……没有吧?”罗阿歪着头想了一阵,也没想出什么。罗阿没去过玛格纳城,也不清楚她说的东西都有些什么。
众人乱糟糟地道别,知道商队那边通知她们过去。
艾哆凛在罗阿面前蹲下,将自己的女儿拥入怀中,分开时,将罗阿一直带着的带有蓝色吊坠的项链取了下来。
“借妈妈用用,回来就还你。”艾哆凛冲罗阿眨眨眼。
“这个本来就是妈妈的东西啊。”罗阿忽闪着她的大眼睛。
“送你的那就是你的喽~”艾哆凛轻笑一声。
说完,艾哆凛不舍地看着罗阿,在女儿的额头重重吻了一下,这才站起身。
“走了。”艾哆凛架住还在没完没了地道别的多蜜思,背对着众人挥手走远。
罗阿摸摸额头,还能刚觉到妈妈尚未散去的体温。
今天的妈妈,有点怪啊……
当时的罗阿只是有些疑惑,并未多想。
直到将近一个月之后。穿着岩裘、脚踝发白的多蜜思背着全身都因淋伤而变白的艾哆凛出现在村子大门处。
那时,罗阿还在观测集会的自习室里,马上她就要参加正式观测员的资格测试了,她想在妈妈回来后给她的惊喜。
也就是这个时候,艾哆凛全身淋伤的消息传到了罗阿耳中。
开玩笑的吧……
那段时间里,罗阿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自习室,冲进村子的医务室里。
在见到已经全身变白的艾哆凛时,罗阿直接昏了过去。
等到罗阿醒来,她已经回到了家。
“妈妈……?”她迷茫地呼唤着,不顾胀痛的脑袋,罗阿挣扎之下从床上跌落在地,连滚带爬地冲出自己的房间,正想跑向大门的时候,忽然被一只从旁边伸出来的手拦了下来。
“罗阿……”那人出声了,是和艾哆凛同行的多蜜思。
多蜜思抱着罗阿,再一次来到了艾哆凛的病房。
“罗阿,你来……了啊。”躺着的艾哆凛本想笑一下,可淋伤带来的剧痛只能让她做出一个瘆人的表情。
罗阿站在母亲面前,伸出双手,可看着母亲现在光滑而又脆弱的皮肤,伸出的双手却又无处放置,最后只好收回来,一下又一下地抹去眼角没完没了的油状泪水。
“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选了那条路的话……”多蜜思慢慢蹲下啊,啜泣着。
“多蜜思!!”听着多蜜思自我怀疑的话,艾哆凛不顾剧痛,大声呵斥着,“我说了多少……遍,那不是你的错!!!”
“可是……”
“没有可是!”艾哆凛说完,看着一直在抹眼泪的罗阿,将医生的嘱托抛掷脑后,伸出手握住罗阿的小手。
“比想象里要热不少啊……”艾哆凛无力地微笑着,握着罗阿的手心浮现出不自然的通红。
罗阿见状,啜泣着想要挣脱开,可艾哆凛反而越发握紧,拖着罗阿的小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合上眼,感受着自己女儿的温度。
“莫鲁,你就在外面吧。”终于将女儿的手放开,艾哆凛呼唤着。
莫鲁推门走进来,眼神别到一遍,不忍心去看艾哆凛现在的样子。
“带罗阿出去,我有话对多蜜思说。”艾哆凛的声音格外平静。
“不要!!”罗阿不安地大喊着,她莫名地感觉到,要是现在自己离开了,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莫鲁一眼不发,只是移过视线来与艾哆凛对视着,许久,莫鲁轻叹一声,将罗阿拦腰抱起,离开了病房。
“不要!放我下来!妈妈!妈妈!!”罗阿放声哭喊着,但莫鲁依然挡着她的面,关上了病房的门。
……
“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妈妈。”罗阿低声讲述着,声音带上了哭腔。
绯月看不下去了,将罗阿抱在怀里,求助的眼神看向莫鲁。
“我们只能知道,艾哆凛没死。”莫鲁平静的说道,只是放在腿上的双手缓缓握紧,将那时的事继续讲了下去,“那个时间的第二天,多蜜思把我拉到罗阿家,当着我的面,把先前艾哆凛借走的项链挂回罗阿脖子上,然后说……”
“‘艾哆凛没有死,她只是去雨的另一边寻找新世界去了。’那家伙是这么告诉我的。”罗阿抬起一直埋在绯月怀里的头,平静地说着,“然后她就走了,我再没见过她。”
“艾哆凛也从病房里消失了,不知去向。”莫鲁说着,似乎是想活跃一下气氛,他刻意加大了音量,“那个死丫头怎么会死呢,现在指不定在哪个地方祸害别人呢!”
没人接话,就连莫鲁本人也沉默下来。
“绯月你,会消失么,像那个家伙一样。”罗阿重新将头埋回绯月怀里,双手抓紧绯月的外衣,闷声说道。
“……当然不会了。”绯月柔声回答,轻轻抚着罗阿的背。
“好了好了,问清楚之后就别再聊这个话题了。”莫鲁拍拍手,将两人的视线吸引过来,“说起来小……黑龙是没事了吗,我见他好像精神了不少。”
听到自己的名字,一直和络白趴在一遍的黑龙抬起头,轻快地叫了两声。
“这样啊,那就好,罗阿一大早背着黑龙过来找我的时候,差点没把我给吓死。”莫鲁干笑两声,起身就要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嘱咐了一句,“要是他再出什么毛病,就带去训练营那边的岩浆池泡泡就好,科隆医生跟我说的,应该没问题。”说完,莫鲁挥手告别,离开了罗阿家。
“……我去清理一下。”罗阿跳出绯月的怀抱,小跑到清理间,进去之前还回头看了眼绯月生怕她消失。
没人再提过最开始那个,绯月来自哪里的问题。
目送着罗阿离开,绯月站起身,没有犹豫,直接掏出社保会的手机,点开了一个名为“差速通讯”的软件。
这是用来在时间流速不同的世界,也能与社保会正常沟通的程序。
“绯月啊,怎么了找到斗篷了?”弗兰特的声音响起。
“弗兰特,能拜托你,暂时冻结这两个世界的时间连通吗?”绯月严肃地发问。
每当社保会外出其他世界时,原世界和任务世界便会进行时间连通,以保证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相同,有些时候可以人为地调整联通比例,以达到完成长时间任务而不影响原世界生活的目的。
而将时间连通冻结,就意味着两个世界的时间不再相关,无论在任务世界呆多久,都可以在离开原世界的下一秒返回,就像是哆啦A梦的时光机一样。
但这也存在一定的风险,连通冻结时,在任务世界的执行员无法与原世界的社保会取得联系,也因此,解除冻结的权限是在发起冻结请求的执行员手上的。
“我猜猜,是不是遇到了放不下的人了?”弗兰特轻快地说道。
绯月没有出声。
“……知道了,再说你一个源生物我们这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权限开放给你了,祝你好运。”弗兰特说完,通讯便自动中断了,一个名为“再连接”的软件也出现在手机的屏幕上。
绯月将手机收好,来到黑龙身边蹲下,将先前放出去治疗黑龙身体的结晶收回来。
“你和你的小搭档,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绯月点点黑龙的鼻尖,微笑着。
放心吧罗阿。
我绝对不会丢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