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风儿卷着夏日在热浪里翻滚着,戏耍着,街沿走动的行人,无不汗流浃背,宁愿裹着那一张湿透的“兽皮”,也不愿露出他们本身的面貌,匆匆的人们配着川流不息的车流谱成了都市的音乐,人们埋头走路,脑子被烈日灼烧得无法思考,人们只管走路,他们像是一个个行尸走肉,只是被上司操控的玩偶。
木禾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在人行道上穿梭着,偶尔碰着了行人,便在一个个一手捧着手机,一手拎着公文包的人脚边磕出一句“抱歉”,接着忍着他们尖锐的咒骂,匆匆地再穿过另一个人缝。
转过富丽堂皇的“江苏银行”,是一条阴森森的巷子,沿着缓坡下去,这里与阳光隔绝,阵阵凉气裹挟着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木禾只得弓着身子,把两只小巧的鼻压的紧紧的并且快步走过。布满青苔的石板路被溢出的水珠糊满,但这对于木禾来说,快速穿过并没有什么问题,因为,这条路,他早已熟稔在心,更何况,没有比走过这条路更使他感到亲切与兴奋的了。此时的他,抛出所有的烦恼,怨恨,只含着那悸动慌乱的心跳。
穿过这条巷子,拐过弯,便是应城闹市区的一角,但这里由于位置比较偏僻,并不会有多少小贩把这里作为落脚点,开始在这座不大的城市里,找寻自己的存在。
而在这闹市区的一角,却有着一幢两层楼的灰色建筑,毫无疑问,这是上个世纪计划经济时代的“杰作”,原本,这儿的闹市区有一座食品加工合作社,但在搬迁之后,这儿的家属楼却一直使用至今,并且改建成了正摆在木禾面前的这座社区图书馆。
走进图书馆一楼,几十平米的地方整齐地矗立着三排深棕色的书架,给木禾一种稳重的感觉,或者说,这里,在这一整个图书馆中,他能得到他从没有过的安全感。
他脱去自己的鞋子,只光了两只脚丫,便“咚咚”地跑上了楼。二楼,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原木色的小木桌,四处的阳光毫不吝啬地爬进来陪伴着这里的人们,满鼻子书的清香不仅仅暗示着来这里的人们以肃静,更用振奋人心的声音盛誉着人们知识与灵魂的结晶。
而木禾“咚咚”的上楼声,也吵醒了在一边躺椅上小憩的慈翊爷爷,老人伸了伸筋骨,从一边的柜子上摸索着自己的眼镜,刚准备戴上。
“翊爷爷,我来了!”木禾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是依旧按讷不住内心的激动。
“下次再这么大声的上来,我可就不欢迎你喽”。老爷爷慈祥的望着他,满脸的微笑,让皱纹通通聚集在了面庞上,温润的话语里没有一丝责备。
“嗯……”木禾早已习惯了翊爷爷的这番责备,刚想说,你习惯不就好了,但转念又意识到这一下午时间的宝贵,不愿与爷爷争辩,于是改口说道
“爷爷,佩兰她……”
慈翊没等他说完,便从后背拔出痒痒扒直指对面的房间。静静着对他微笑,好像在说,老地方,去吧。
木禾使劲地点了头冲进了房间。
你慢点……,老人刚准备出声,木禾已经关上了们,老人只得作罢。重新躺在了躺椅上,心中浮现出那个男孩木禾和那个女孩佩兰的模样,思绪万千。
2
那年的清明节,老人慈翊正准备关上自己的图书馆的大门,并且翻上“外出扫墓”的牌子,却见到屋子的拐角边正卧着一个孩子,老人急忙从棕色的旧帆布包掏出自己的眼镜,因为这时还早,阳光即使在这初春之际,也不愿意早来一会儿,任由黑暗缓缓的褪去,才攀上枝头。所以,老人走到近处才发现是两个孩子,只不过是一位男孩卧在墙角,而另外一个女孩却蜷缩在男孩的腿上,男孩尽管已经睡着,但双手依然紧紧地抓着女孩的衣服,老人正疑惑之时,定睛着这两个孩子,顿时一惊,女孩的头上还有裸露出的脚踝都有着许许多多斑驳的伤痕,有新伤,还有旧伤,让老人感到触目惊心,他急急忙忙的想要把女孩从男孩手中抱出,但男孩的手死死的攥着女孩的衣服,老人痛心地扳开男孩的手。他还不想叫醒男孩。
老人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他们搬回到自己的床上,此时的他,哪里都不想去。给儿子扫墓的事也被他抛之脑后。
老人表达完对儿子的悼念,终于有时间仔仔细细地看看他们两个。两个孩子都约莫八九岁的样子,正值最令人神往的童年时光,但是看着女孩身上的累累伤痕,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她和一个个花丛中的仙子挂上钩,女孩只穿着一身有些沾着泥土的白色睡裙,好像刚刚从家里因为什么事情匆匆跑出来一样,一头乌黑的头发乱乱地披在脑后,发鬓处又微微蜷起,散发出淡淡的洗发水的香气。别致的脸蛋正因为有着那几道不堪入目的伤痕显得楚楚可怜,老人忍不住用自己的手抚摸女孩的额头,动作轻地像是怕自己粗糙的手弄疼了女孩。这时,一旁的男孩突然动了动,老人急忙收回手,因为他知道,这女孩对这个男孩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男孩醒了。
男孩刚一睁眼,便感到一阵晕眩,这陌生的气味,这陌生的房间使他迅速恢复警觉,他“嗖”地一下直起了身子,望着一边守护着的老人,老人正用那布满皱纹却又使男孩倍感温馨的面庞望着男孩,仿佛在说“你看,一切都好”。
男孩仿佛松了一口气,但顿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环顾四周。
“在你旁边睡着呢,小声点…”老人睿智的眼神仿佛在告诉着男孩,你最重要的东西,就一直在你的身边。
男孩赶忙扭过头,深情的看着女孩,那眼神,老人至今难忘。他记起了几十年前,他的妻子在床头轻轻抚醒他的眼神。那眼神中仿佛充满了期待,好像一切困难,一切折磨,只需要这样的一个眼神便可以瞬间烟消云散,万里晴空。记得那个年代,自己曾经作为一名小学教师,却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赶去劳改,被乡亲们耻笑,感觉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再抬起头来,但是,因为有了妻子,自己才有了依托,真正心灵上的依靠,他才下定决心,就算为了自己的妻子,为了这个家,他也要活下去!
“爷爷……”一声爷爷,打断了慈翊的思绪,他赶紧收好自己的回忆,将他们偷偷藏在床头的那张与妻子的合影背后,想在有时间的时候,去更多的回忆,去重新体验与妻子一起走过的艰难险阻。
慈翊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并示意男孩跟他来外面说话,他想听听男孩和依然睡在床上的女孩的故事。于是他一瘸一拐地走出卧室,自从在“文革”期间劳改时被打伤了一条腿,他已经决定一辈子就这样走下去,他要永远记住那段艰难的岁月。
但是,他猛然发现,小男孩也步履阑珊地走了出来,他惊讶地问道
“你这腿怎么了?”
小男孩耸耸肩,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不小心摔的”。
慈翊一听就知道他是在撒谎
“孩子,虽然我们是初次见面,但是,我希望能够保护你们。”慈翊用自己最最温润的眼神去看着男孩,想要看清他,但是,令慈翊惊讶的是,男孩脏兮兮的面庞里,他什么也没有看见,男孩一直把目光扫向一旁的书柜,没有与他直视。
突然男孩开口了。
“请问……那些书柜上面的,都是书吗?”
这一问,使老爷爷慈翊非常惊讶,原来男孩一直在注意那些书啊。也就在那一刻,他有了主意。
“要不,这样吧,孩子,我们来做朋友吧,反正多一个我这么大的朋友,你也不会亏,你说是不?以后,你可以一直来这里看看书,陪我聊聊天,可以吗?”老人满怀期待地看着那个男孩。
男孩看看那些书柜,又转头盯着老人看了会儿,犹豫片刻。
“哦……”
老人正思虑着,这个“哦”,到底是答应了呢,还是没有答应了呢。而这时,房门的门栓转动了,那个身穿白色睡裙的女孩,出来了。
老人正要开口,男孩“嗖”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向女孩,椅子“啪”的一声倒在了已经被鞋底磨得发光的地板上。
“你……还好吗”男孩急切地问女孩,用自己的右手缓缓抬起,轻抚着女孩额头上的伤口。
“我来帮她稍微处理一下伤口,行吗?”老人终于找到“介入”他们的入口。
男孩看了看女孩额头上的伤痕,又回头盯着老人。老人这下与男孩的目光对视了,但,老人却感到一种极不符合他年龄的狐疑正扫视着自己的身子,从上而下,从外至里。就好像被脱光了身子一样站在他的面前,老人顿感压抑。但是,他想继续争取一下
“我……”
而老人话只说到了一半,女孩却开口了
“嗯。”声音虽然轻柔,但是却给了老人十足的肯定。
“谢谢你!”女孩声音突然变大了许多,好像是想要证明自己这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老人此时也心情舒畅了许多,“还是女孩子更懂人啊”老人心中如是想着。
不一会,老人从被压的松趴趴的柜子里翻出了自己的医疗包,他记得这还是去年社区里面专门有人应政府通知而派发的,只不过一直没派上用场。
老人拎着白色的包包,走到女孩跟前,此时的男孩依旧用那呵护的眼神温情地看着女孩,女孩也用自己的笑容回应着他的关怀。
“唉”
老人叹了口气,此时,因为有了女孩的准许,他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肩膀,男孩只能不舍地把手从女孩的肩膀上挪下,站起身子,默不作声地倚在墙上,好像因为一直蹲着,男孩的腿显得很不舒服。老人用酒精棉沾了沾酒精,女孩也会意似的闭上了眼,老人轻轻将酒精棉上的酒精涂抹在女孩的伤口上,顿时女孩因为伤口突然的刺痛把眉头皱的紧紧的,老人知道她正把面庞用力地绷着,来拼命遏制住疼痛的蔓延,但他殊不知,男孩的眼中正溢出朵朵泪花。
窗外,天空已经大亮,黑夜的不舍,当然没能抵住我们的自然法则,春去秋来,月落日出,大自然自然有他的规律,我们只能遵守他,服从他,谁敢违抗呢,谁又能违抗的了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