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只是保住了她的大部分器官,我们……非常抱歉。”医生脱掉手套,神情有些失落。
“没事,你们尽力了,我理解。”沈局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请问家属在吗?”医生又问。
“我在。”女孩坐在长椅上,举手。
“嗯……”医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只是个孩子,能承受这些吗?
“说吧,我可以的。”女孩看出了医生的担心。
“是这样,这几天我们做了十多次手术,因为伤情太严重,中间又有几次大出血等症状。病人现在生命体征刚刚稳定,但是一部分器官等损坏得太严重,我们不确定可以保住。现在她的情况还是很不乐观,如果再出现大出血一类的状况,可能一辈子就要用人工的了。”
医生尽力把措辞变得委婉一些,因为他也没有见过这么惨不忍睹的病人。
施暴者简直就是恶魔,十恶不赦的恶魔!
内部脏器60%大出血,整个下身血肉模糊。当时参与手术的大部分医生都对这个伤者不抱太大希望,可谁知道她居然那么顽强。
在这几天里这名伤者先后经历了四次大手术,七次小手术,还有不下八次的内部大出血,以及十几次心脏骤停,所有人都没想到她伤成这个样子居然还能活下来。
所有医护都觉得,这是神的眷顾。
最后,伤者生命体征稳定了下来,转进了ICU。
十几个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人工的非用不可吗?”女孩问。
“看情况,不过还请您做好心理准备,概率非常大。”
医生觉得这个女孩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以往他遇到的女孩不是哭得稀里哗啦无法自拔就是神情恍惚说不出话,而面前这个女孩居然这么淡定,这么安静。
是她不知道事情的重要性?
还是她真的那么强大?
医生自己也不清楚。
“我明白了,您尽力就好。”
女孩站起来,走到医生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用不用不用,这是医生的本分。”医生连忙扶起女孩。
“我姐姐的伤我知道,能活下来,你们功不可没,我感谢你们是应该的。”
这个女孩冷静得有些可怕,这是医生的第一直觉。
“那请继续相信我们,我们一定尽全力,一定。”
医生又和女孩嘱咐了几句,便又回到诊室忙碌去了。
“想不到你还很看的开。”沈局看着医院里稀稀落落的人影,说道。
“其实在几天前,我还是个小孩,只知道哭的小孩。”
“我在听。”
“但是就在那一刻,我发现哭没有用,哭救不了任何人,我就不哭了。我得行动起来,哭只会拖慢我的脚步。”
“什么脚步?”
“报仇的脚步。”
“走吧,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回头可以来看看她。”
“嗯。”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医院大门,谁也没有再说话。
—
省公安厅 会议室
“大家都对最近这起恶性案件有所耳闻了,我在此不再赘述。有以下几点需要强调,首先,受害人是我们省下辖的一名行动人员,最近两年一直都在边境的各省市县执行任务,成功破获多起案件,堪称模范标兵。根据我们综合的线索,在她破获的多起案件中总结出六起案件,这六起案件之间有一定的联系,请看屏幕。”
大屏幕上投射出几幅大头照,还有几张案件相关的图片。
“2月8日,我们跟踪了将近一个月的犯罪团伙开始行动,途径三个县,更换了不下十次交易地点,最终在两县交界处的一个加油站被全部抓获。”
副厅长又按下激光笔,换了下一个幻灯片。
“2月17日,距离上一次案件不到十天,又有一伙犯罪分子在一个小村庄的土地庙里交易时被我们当场抓获。”
“3月28日,根据我方两名线人提供的信息,两县公安局组成联合专案组,对一个常驻在本县的中转站实施收网,抓捕犯罪嫌疑人6名,缴获手枪2支,子弹27发。”
“5月17日,“寒冰行动”,省公安厅联合下辖市县公安局,派出武警部队,携带重型设备,根据线人们几个月的蹲点线索,对本市的多个村落进行收网攻坚,行动从凌晨两点持续到上午八点,共抓获嫌疑人1376名,缴获长短枪支共计683支,其中包括自动突击步枪和中型狙击步枪。冷兵器若干,以及原料和成品共计389吨。此次行动意义重大,一举拔除了盘踞在省内的大部分源头。”
“7月21日,“镭射行动”,两省公安厅开展联合行动,对两省境内的所有村落实施突击排查,一举端掉28个窝点,抓获嫌疑人230名,缴获长枪79支,短枪88支,子弹若干,冷兵器若干。”
“还有最后一个。”副厅长话锋一转,放出了最后一张幻灯片。
一张人像出现在屏幕上。
一张干瘦的黑脸,一嘴的胡子拉碴,颧骨顶起,塌下的鼻梁以及一双无神的眼睛。
“犯罪嫌疑人沙查,在8月9日的一次围剿行动中落网。根据他的供述,在他背后有一个庞大的组织在指使他,像他这样的地区头目还有很多,他只是其中之一。”
“从境外到达内地需要资金周转,银行方面已经有小组去查了。我的建议是,建立联合专案组,将这些案件并案侦查,一定要想办法将这个组织连根拔起,给受害者,以及人民一个交代!”副厅长一拍桌子,言语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请大家发表意见,同意的请举手。”副厅长瞟了一眼角落里旁听的女孩。
所有人几乎同时举手。
全票通过。
…………
—
会议结束,大家陆续离开会议室。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副厅长,沈局和王萌。
“沈大局长,请问我偷听你们公安局的会议真的好么?我可不保证我说漏嘴点儿什么。”王萌挠了挠头,流露出为难的神色。
“本来就是外部会议,没什么可隐瞒的。”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姑娘?”副厅长对沈局说。
“是。”
“老沈,你可想清楚,你这么做,等于把人家家属往火坑里带,这件事情很危险,我不能同意。”
“我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不会再反悔。”沈局毅然决然。
“我也不会后悔。”王萌也说。
“孩子,这可是一条死路,你不明白这条路到底有多危险。”
“多危险都无所谓,我就这么一个亲人。她在我面前被伤成这样,我要是不报仇就不是人了。”
“我们不能让平民冒险,你还只是孩子,这不符合规定,也与我们的宗旨相违背。是我们冲在第一线,人民永远在我们身后。孩子,你还年轻,还很单纯,这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危险到我们都不敢保证能够完成,你又能做什么?”
“你不知道我能做什么,那我就什么都能做。”
“孩子,你还是不明白,这真的很危险,你即将面对的敌人他们有枪,有炸药,是一群亡命徒,为了钱什么都能做,我们有许多同志都牺牲在工作岗位上,你一个小娃娃能干什么?”副厅长苦口婆心地劝导。
“可我就剩这一个姐姐了,而且我记得那伙人的样子,他们没有蒙面,我能帮上忙!”王萌非常不希望自己被赶走,于是放出杀手锏。
很难得,副厅长觉得自己可能遇见了自己说服不了的人……
“你可能会死的,考虑清楚,你们走吧。”副厅长叹了口气,双手叉腰,来回踱步。
沈局转身离开,王萌跑了两步跟上。
走出会议室,两个人走在走廊里,一大一小并排走着,倒好像一对父女。
“给你三天时间,我们要做准备,你也要准备好,收拾东西搬来这里,我们需要你的协助。”沈局边走边说。
“可是……”王萌想起来副厅长刚才的那一番话,有些动摇,她好像也有点不确定了,自己是否要参与进来。
副厅长说得很对,她即将要面对一群亡命徒。他们是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人,他们为了钱可以不要命。
可是自己做不到不要命,她还有牵挂,她惜命,自己出了事谁来照顾姐姐?
一旦她选择了这条路,就是要把命赌进去,还不能输。
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她原本清晰的路线突然变得模糊,变得难以下脚。
世界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它非常复杂,复杂到所有人都会失误。
自己要是失误了呢?什么时候会失误?代价是什么?
自己就是白白的一张纸,她即将踏入的是她从未涉足的领域,一旦出现失误,可能无法逆转。
自己真的准备好了吗?
肯定没有。
那自己是否要做呢?
“孩子。”沈局停下脚步,转过来看着她。
王萌也跟着停下,看着沈局。
“如果你想报仇,那就不要犹豫,犹豫只会给敌人更多的时间准备,而我们没有时间。我们要抓到他们,除掉他们。”
王萌点头。
“正好你还有三天时间,回家想想,三天之后,如果你想,就去局里找我。”
王萌点头。
“就这样,我会派人送你回去。”
沈局又继续向前走,王萌也跟了上去。
—
她往床上一躺,深吸一口气,再呼出来。
姐姐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一尘不染。床垫和床单已经被拿走了,只剩一张孤零零的床板。
她的心在微微颤抖。
姐姐当时一定很痛苦吧?
被那些人那样对待。
她闭上眼睛,想象着那时的场景。
她从昏迷中醒来,顶着晕眩咬开手腕上的橡皮绳,趔趔趄趄地撞进姐姐的房间。
姐姐就躺在床上,衣服被撕烂,双手被麻绳捆在床头,嘴里塞着枕巾,身上到处是淤青和伤口,下半身全是血,半张床单都被染红,眼睛已经闭上了。
她却很冷静,或者说安静。
她就站在床前,没有任何动作,也不发一言。
她伸手去摸姐姐,沾了一手的血。
触感是真的。
这是真的!
她突然变得慌乱,变得害怕。
血还在流,她用床单捂住,又去客厅找手机,报警。
衣服被冷汗浸透,她报完警又叫救护车,语无伦次地说话,说得乱七八糟,地址说不完整,姐姐的情况也含糊不清,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形容。
快死了。
还是已经死了?
警察来的时候,看见她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菜刀,在呢喃什么。
她精神恍惚,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知道。
姐姐死了?
还是要死了?
为什么那群穿白衣服的人在摇头?
为什么那些穿黑衣服的人在说话?
这是为什么?
姐姐呢?
…………
她眼前一黑,身子歪倒在沙发上。
…………
“衣冠禽兽斯文败类,等我找到他了,要把他的手指全切下来塞进他嘴里。”她躺在床上,自言自语。
又是一个黄昏,夕阳西下,晕染得云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