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姐，您来啦！”面馆门口，小二笑着迎客，并比出手势，“刘老板已经在里头等您了。”
“辛苦了。”周曼点点头，走进面馆。
走进面馆，绕过几套桌凳，便看到在角落里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嗦着一碗面，呼噜呼噜的声音很大。
“刘老板最近生意可还好？”周曼在刘老板面前坐下来。
“托您的福，生意兴隆。”刘老板嗦面嗦得正起劲，头也不带抬的。
“有新鲜的牛肉吗？”
“没有，只有隔夜的。”嗦完了面，刘老板端起碗，慢慢地把汤喝完，最后把碗放到桌子上。
“那就来碗素面。”
“得嘞，正好有新进的面粉，我给你现做。”刘老板站起身来，整了整围裙，拍了拍沾满面粉的手，向后厨走去。
周曼长舒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不多时，老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过来，放到周曼面前，随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老板看着门口的小二，给了个眼神。小二马上会意，瞟了瞟店铺周围，随后走出面馆关上了门。
“今天过得怎么样？”刘老板问。
“已经有消息了，之前我们被抓到的同志，还在六号监狱，两天之后执行枪决。”周曼小口吃着面，时不时还吹上一吹。
“那营救行动要尽快了，最近有没有什么新进展？”
“最近上头很关注一个女孩，叫王萌，你听说过吗？”
“没听说过这个人。”
“上头很关注她，大概是青帮的人。”
“青帮？”
“这个女孩很不一般，试图刺杀张洛潜未遂，但又很快被马庆保释出去了。”
“青帮那边我们从未知道这样一号人物……”刘老板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我是备案员，确有此事，而且上头也派人去跟踪她，没什么结果，但和青帮也不亲近，现在上头都以为她是我们的人。”
“也可能是青帮或者敌党的障眼法，让我们误以为这个女孩不属于他们。”
“如果她也不是我们的同志，那会不会是我们三方之外的人？”
“这个……回头交给队伍吧，让他们去调查一下。”
“嗯，另外报社那边很顺利，要印的报纸很快就能完工……”
—
王萌横躺在大床上，看着窗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妙感觉。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灯火通明，酒楼、饭店、夜总会、跳舞场、歌厅……各家的招牌被彩色的霓虹灯映衬得甚是明亮，街上车水马龙，络绎不绝，较白日里的城市竟还热闹几分。
“这就是当年的大上海，不夜城吗！”王萌趴在窗户玻璃上，看着窗外热闹的街市感叹道。
“可惜了，不能拍照带回去……”
身后的门被人推开，王萌迅速反应过来，一记猛虎下山跳上床盖好被子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已经晚了。
被子猛地掀了起来，王萌吓了一跳，像枚弹簧那样蹦起来：“干嘛！”
“不睡觉，在干什么？”
“在看风景……”王萌挠了挠头，无比尴尬。
就像是在家不睡觉被妈妈抓到一样，明明只是睡不着，也没有玩手机什么的，但就是觉得很尴尬，仿佛下一秒就要质问你为什么不睡一样……
“为什么不睡觉？”
你真是个当妈的好材料！
“因为睡不着……”
“带你出去散散心，去不去？”
“去去去！”王萌赶忙起身穿衣服。
……
“过的还习惯吗？”从花园里走出来，穿过大门，二人拐上了一条大道。
“还好吧……”
“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提。”
“我挺满意的，这么奢华的地方还能有什么不满嘛，都住在这种地方了，那就是不知好歹！”王萌义正辞严，同时让自己的表情尽量有说服力一些。
“原来我是不知好歹的人啊！”杜百灵干笑了两声。
“你觉得住在这里不好？”
“我是独女，未来的家族掌舵人或许就是我，但家族旁支却多得很。”
“他们要跟你抢这个位置？”
“如果我死了，那么他们就有机会占上这个位置了。”
“不会是……要暗杀你吧？”王萌打了个激灵，赶紧压低声音问道。
“我住在这里，每天都要提防他们，开车前要检查车底有没有炸弹，路上要注意有没有人尾随，回到家里还要检查房间，看看有没有爆炸物什么的……”
听着杜百灵的诉说，王萌有些同情这个富家大小姐了。
原来在大家族里，真的会有手足相残这种事啊……
“都是一家人啊真的下得去手吗……”
“未必所有人都这么想。”
“那你一定很累吧？”
“是很累，还会有人把眼线安插到我身边。”
“怪不得那么大个房子一个佣人都没有……那日常保洁这怎么办啊，这么大一个房子，你肯定收拾不完吧？”王萌一歪头。
“会有人来打扫的。”杜百灵轻咳一声。
“那好吧，那个……要不要我帮你啊？”
“你？帮我什么？”
“帮你打扫卫生啊什么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害你的！”王萌并起三根手指发誓。
“不需要！”杜百灵忽然笑了，“安安心心地被我养着就好啦！”
“但是这么白拿好处总觉得怪怪的……”
“我说过的，要对你负责！”
“说实话，你真的决定要对我负责吗？我可没什么技能，除了吃就是睡，什么都不会。”
“少来，敢行刺少帅的人多少都有些手段。”
“咱能不提这茬了么……”王萌捂脸。
“勇气可嘉。”
“那是个意外……”
“我很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她就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
“你和她有过节吗？”
“岂止是过节，我进去呆了一个月就是因为她！”一提到这件事杜百灵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在监狱里过得也不差嘛……”王萌看了看杜百灵，眼里满是嫉妒，“好吃好喝地供着，有啤酒喝，还有烤鸭吃……”
“那也差了不少……”
“人活一世要懂得知足。”王萌仰起头，看着天上的几颗星星，“总是追求那么多东西，贪得无厌是会栽跟头的，珍惜眼前的东西，自己拥有的，就很好了呀！”
时间已经很晚了，大街上却仍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那只适用于某些人，如果人都懂得知足，又怎么会有唐宗宋祖，成吉思汗？如果都懂得知足，安于现状，那么刘邦一辈子也就是个亭长，项羽也就不会是西楚霸王。贪婪就是野心的动力，不够贪婪，永远干不成大事。”
“我很难确定自己不是那某些人……”
“所以现在是我养你，而不是反过来。”
“大小姐真是博文广识。”
“那是你太傻。”
“你才傻。”
“你有轻松的时候吗？”王萌问。
“有啊。”
“什么时候？是和朋友们一起吃饭，还是刚刚完成什么大订单？”
“现在。”
“可是现在也很危险啊，世道也不太平啊！”王萌警惕地看看背后，又看看四周。
“放心，这个时候没人想到我们会出来。”杜百灵无奈地摇了摇头。
“要是有人二十四小时盯梢呢？”
杜百灵看着身旁一脸严肃的女孩，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顶，没有回答。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王萌抓着杜百灵的两根手指，轻轻摇晃。
“对对对。”杜百灵笑着回答。
突然感觉这个小妮子也不是特别笨。
自己没有见过她，却有一些熟悉。
就像是萍水相逢后的再度重逢。
真是不可思议……
杜百灵想着想着，便有些入神。
“诶诶诶！”杜百灵的额头撞在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上，她赶忙回过神来，看见是王萌把手垫在她的额头和电线杆之间。
“在想什么呢？”疑惑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责怪。
“疼吗？”杜百灵捧起王萌的右手揉了揉。
“反正不是很疼……”
“都肿了……”杜百灵摸了摸王萌手背上面的一块红肿，突然有一丝心疼。
为什么会心疼？
杜百灵短暂地迷茫了一会儿，又回神牵住王萌的手：“走吧。”
“嗯。”
热闹的街道上，两个女孩并排着，手牵手走在大路中央，街边的灯把路照得明亮，也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时而是三哥和四舅的矛盾，时而又是哪家店的馄饨最香，馅料最足。王萌握着杜百灵的手，温暖又柔软，还有些发烫。
王萌抬头，看着杜百灵仰着头，喝干了壶里的残酒。
“你怎么在哪儿都能喝酒？”王萌一边说一边伸手去够杜百灵手中的酒壶。
杜百灵把手高高抬起，眼里满是挑衅。
看着那双勾人的狐狸眼，王萌的心狠跳了几下。
“走。”杜百灵一扯王萌的手。
“回家吗？”
“去喝酒。”
“少喝点儿，你要是喝多了我怎么带你回去？”
“你背我，走吧！”
“诶诶诶！”
酒吧的招牌上挂着一个大大的月亮，上面的字王萌并没有看清楚。
“别喝太多了，昂。”王萌没敢大声说话，因为这个酒吧里太安静了，秩序井然，没有人大喊大叫，服务生端着托盘在人群中穿梭，二楼的乐队演奏的是一曲悠扬的小提琴曲，王萌也听不出来是什么。
“来杯威士忌。”杜百灵一屁股坐到吧台旁，对着调酒师说道。
“天天喝酒可不好，酒要少吃事要多知。”调酒师说着，还是从身后的柜台上拿下一瓶酒放到一旁，同时从冰柜里拿出一块方冰，拿起刀子对着冰一顿猛扎。
“我的天这手法得多少人才能练出来的！”王萌在心里犯嘀咕，但她没敢说出来。
“你看她的手法，像不像个杀人犯？”杜百灵对王萌说。
“有，有那么一点点……”王萌没敢大声说出来。
不一会儿，调酒师的手里就出现了一个晶莹剔透的冰球。
“你不喝点什么吗？”杜百灵接过调酒师递过来的酒杯，抿了一口放到桌子上。
“得了吧，我酒量差，而且我还得看着你呢！”
“那好吧，给她来杯牛奶，热的。”
“诶。”调酒师应了一声，走进身后的门里去热牛奶。
“我说，你真的觉得现在的日子不好吗？”王萌说。
“确实很不喜欢，但也不讨厌。”
“为什么？”
“世界上的任何事都有两面性，我处境尴尬，每天也是担惊受怕的，但我有钱有权，我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住不完的别墅洋房，我可以坐在高位上对所有人发号施令，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就是好的那一面。”
“可是你也不能一直过这种日子啊，像你这种人很难平静地躺在一张软床上睡个安稳觉，对自己身边的人半信半疑，还要防炸弹防刺杀，这吃不好睡不好的人生多难受啊！”王萌接过热牛奶，对调酒师说了声谢谢。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事物，你享受的都是你要付出的。我付出了精神上的压力，换来了物质上的享受，再者说了，我也并不是拥有太大的压力，这一切都在我的承受范围内。”
“得了吧，等你真正精神上放松下来，这种日子求着你过你都不会再过了。我跟你讲啊，追求物质享受可是人最低级的一种追求。你看现在外面，印钞厂每天都有新钞票印出来，那些高级餐厅的饭也是每天都有人做出来，可是你的高兴呢？你的安心呢？你的好心情呢？这些你可不能保证每天都有吧？”王萌抿了一口热牛奶，温暖从口中滑进胃里，绵延全身，舒服得令王萌不由得眯起眼睛。
“我何尝不是这么想呢？我也曾向往陶渊明、王维那样的生活，怎奈何生不逢时，身不由己。”
王萌听着，没有再接话。她看着面前这个好似永远不会苦恼的千金大小姐在她面前逐渐卸下了伪装，露出一颗疲惫的心。
“生在乱世，并非吾等之所愿。但是我们可以以自己的力量去对抗这个世界。我们不能改变自己所处的不利处境，但我们可以选择勇敢地去面对它。古希腊哲学家爱比赫泰德曾说，我们登上并非我们所选择的舞台，演出并非我们所选择的剧本。出身、家世、所处的环境，这些都是我们选择不了的，所以，我们只有努力地把自己的剧本给演好。”王萌又喝了一口牛奶，暖流在身体中穿梭的感觉使得王萌的身子轻微抖了一下。
不得不说热牛奶是真的上头！
“说得真棒！”杜百灵鼓起掌来，“不过大道理谁都会讲，如果真是遇见实事，可不一定谁都能做好。”
“我知道，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始终有无法逾越的鸿沟。但思想也正是行动的指导啊！”
“说得没错，真是个不错的想法，来，为这个棒极了的想法干一杯！”杜百灵握住瓶颈抄起酒瓶。
“干！”
王萌捧起热牛奶，瓶子和杯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王萌喝了一大口牛奶，又看着杜百灵仰着头喝完了整瓶威士忌。
“这么烈的酒，能行吗？”
“没问题……”杜百灵放下酒瓶，双手攥拳放在吧台上，眉头紧皱，眼睛紧闭，用力抿着嘴唇。
“叫你别喝这么猛你还不听。”王萌赶忙放下杯子过去扶住杜百灵，给她顺气，“还好吧？是不是上头了？要是不舒服了就吐，吐完咱们回家。”
“还行……”
“行了行了，别喝了，我带你回去。”王萌把杜百灵从座位上架起来，往门口一点一点挪。
“你醒着点儿啊，我可扛不住你，你回家再睡啊！”王萌一边拖着杜百灵一边和她说话。
“我还好……”杜百灵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眼前都是重影。
“你别……”
王萌突然腿一软，也栽倒下来，直接跪到了地上，她用力架住杜百灵不让她躺下，却使不上力气，身上冒着虚汗，眼前发黑。
“中圈套了……”杜百灵把头搭在王萌的肩上喃喃地说。
“圈……圈……百灵……灵……你别……别睡……”
王萌的脑袋昏昏沉沉地，并没有听清楚杜百灵的话，随后她眼前一黑，直接躺倒在马路上，彻底晕了过去。
……
“我们不想动粗，但也请杜小姐您配合。”
“你在命令我？”
“您可以这么认为。”
“你还有一个后悔的机会，算我赏你的。”
王萌睁开沉重的眼皮，迷迷糊糊地看到几个汉子围着一个女人，女人正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只手卷着自己的一绺头发，脸上挂着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那么杜小姐是不同意了？”为首的是个戴瓜皮帽的人，一身长袍马褂，好似个餐馆掌柜的。
“想死可以直说，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你时间不多了，想想待会怎么求饶可以死个痛快。”
“看来杜小姐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不过刚才我也给了杜小姐一个机会，现在看来杜小姐是不要了？”
“少说点话吧，别把给你坟头刻字的工匠累着了。”
“话已至此，我们的谈话就此结束。”
眼镜男打了个手势，随后王萌被人抓着头发粗暴地拽起来，疼得王萌叫出了声。
“你们要干什么？”杜百灵一瞪眼。
“杜小姐不给我们留余地，那我们也不会再给杜小姐机会了。”
三个人把王萌的半个身子都塞进水桶里，王萌来不及憋气，水直接顺着鼻子和嘴呛进肺里，难受得她用力挣扎，但三个男人死死地按住了她，令她动弹不得。
“相信杜小姐并非如此无情之人，对吧？”
呼吸不畅和水进肺令王萌感到非常痛苦，还有恐惧感油然而生。
肺里像是要炸开，爆裂般的疼痛让她的挣扎变本加厉，王萌的舌头尝到了一丝腥甜，她知道那是开裂的肺泡在出血，本来就毫无防备，此时肺里的氧气早已耗尽，视线变得模糊，感觉逐渐钝化……
眼镜男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杜百灵脸上的表情，同时也在心里猜着，究竟是痛苦、惊恐、悲伤、还是动摇着向自己求饶呢？
但杜百灵只是玩着自己的头发，对王萌看都不看一眼。
眼镜男突然大笑起来，笑容很有些狰狞，随后又拍了拍杜百灵的肩膀，“看来，杜小姐终究是冷血之人呐！”
“我是不是冷血你说了不算，我只知道你是个将死之人了。”
“嗯？杜小姐，你在嘴硬前有没有想过我的背景……”男人的笑容很是欠揍。
外面突然响起了刺耳的哨声，无数脚步在一瞬间爆发出来，好似千军万马在狂飙突进。
仓库大门被猛地撞飞出两三米远，数十名巡捕端着枪冲了进来，眼镜男震惊地说不出话来，随后脸上就挨了狠狠一枪托，眼镜直接飞了出去。按着王萌的三个汉子也都挨了一顿打，随后都趴到了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要她活着！”杜百灵指着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王萌命令道。
“是！”后进来的几个医生马上跑过去，帮两个警察把王萌放到担架上，随后抬着担架快步走了出去。
杜百灵看着担架离开后，又扭头看了一眼地上捂着腮帮子的眼镜男，轻轻叹了一口气。
“杜小姐，这些人怎么处理？”
“什么怎么处理？以武拒捕还打伤巡捕，条例上怎么说？”
“巡捕有权开枪击毙。”
“等一下，等一下，杜小姐……”
杜百灵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仓库，枪声响起，哀求声戛然而止。
她走出仓库大门，早就等在门外的上百号伙计都站在大街上，黑压压的好似一大片落在地上的乌鸦，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样的砍刀。
看见杜百灵走出来，上百号人同时立正站好，微微欠身。管家拿着一件大衣快步上前为她披上，杜百灵双手揣兜，踱着小步子走下台阶，管家紧随其后，伙计们也都应声而动，跟在管家的身后。
“小姐，行动很成功，都清理干净了。”管家在杜百灵身后低声说。
“云和会那边呢？”
“也清掉了，姓孙的也已经带到了。”
“嗯，该赏的赏，另外找人看好那个丫头，别让她死了。”
“明白了。”
“只是……”
“不必拘礼，有话就说。”
“是……今天这事，恐怕很难瞒过老爷……”
杜百灵顿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姿态：“没关系的，你们那边，别往外说，咳。”
杜百灵清了清嗓子，又用一根手指挠了挠头。自己这次回家免不了又是一顿训斥外加抄写家训，说不定还要禁足……
一想起来自己老爹发怒的样子，杜百灵的心里就有些犯怂……每个人都有软肋，杜百灵也不例外。
“回去又得挨呲哒……”杜百灵嘟囔着，她身后的巡捕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把尸体搭上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