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气体在周围散开，痛苦的哀嚎遍地都是。
方圆千里被无止尽的灰色气体所吞噬，生命在其中渐渐被折磨至死，只有被光柱所笼罩的神山依旧完好无损。
“本尊以为，你让十位祭祀带着部分族人远赴南边是为了让本尊无法借用他们的力量，原来，你是把他们当作巫族未来唯一的后人了吗？”
黑色气旋重新在布袍少女身外汇聚成一个人形，祂沧桑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惊惧。
生命在其中享受了巨大的恐惧后方才彻底凋谢，目所不能及这灰色的气体究竟笼罩了多远，多广，但站在这个世界实力巅峰的鬼却有一种直觉，一旦自己踏足其中，灰飞烟灭也是注定的结局。
“看样子本尊彻底被你算计了啊，你故意在这个时间开启祭祀，就是让我以为所谓的灾难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发生……然后，如此不可思议的灾厄，就是你所预见到的吗？”
鬼似乎也突然明白了神女的破局策略。
这个时候只要神女撤掉阵法，那么无论其代价是什么，这个时候迎接大家的都会是玉石俱焚的结局。
抉择，是让神女成神拯救巫族，还是一起陨灭，选择题已经摆在眼前了。
“这是……比神女还要强的气息。”
布袍少女深吸了口气，感到不可思议。
“没错，这是一个神阶的家伙。”
鬼用那没有眼睛的气体脑袋看向了神女。
神女淡然地继续着阵法，不慌不忙地说：“天外来客，神阶存在，吾所不能比拟，但吾有方法限制住祂，前提当然是，成神仪式顺利进行。”
“本尊明白，但本尊……可是有说过，本尊成神，莫说巫族，哪怕世界毁灭，本尊亦在所不惜。”
鬼似乎还是不打算放弃。
“因为你也不想玉石俱焚吧？可你也清楚，本尊不可能放任你成神，这两个选择于本尊而言，都和死无异。”
“那汝所想……”
“南方有一邪神，以其为契约见证神，本尊与你下神视生死令，你禁止使用血脉之力，只凭借其他的力量，和同样剥除血脉之力的洛进行决斗，若洛输了，本尊便神魂俱灭，若神女输了，那神女请自刎让道，让洛以此成神，并且，将外面这灰色怪物的解决方法告诉本尊。”
鬼似乎是一种放手一搏的态度，甚至给足了神女便宜。
即使剥除血脉之力，神女又岂是布袍少女洛能够比拟的？
但是，神女明白，鬼早就准备好了迫不得已产生对峙时的应对。
虽然当时祂所认定的对峙几率可能极小，但也存在神女不顾阵法可能带给她巨大的反噬强行停止阵法，哪怕自己身受重伤被鬼得以杀掉，也不愿给鬼和洛成神的机会这一可能，因此鬼早应该有所准备才对。
虽然产生对峙的原因并非是神女几乎不可能去做、鬼也几乎不会轻易相信的自杀损敌方法，而是神女通过利用只有神女本人才知晓的灾难造成的，但就结果而言，一切都是一样的。
这是神女的绝境，是鬼设下的死局。
并非是神女设计不过鬼，即使拥有预知能力，即使神女天赋出众，让鬼都没预料到她的成长速度，但是鬼毕竟是活了上万年的老怪物了，刚出生十几年的神女能将局势逼到如此地步，鬼都不得不佩服她的能力。
然而，一场残局可以有只要双方棋手都是顶尖水平，那指定一方就绝对无法战胜另一方的结果。
更过分点的是，一边完全无法战胜另一边的棋局更容易形成。
因此，即使一方棋手比另一方棋手更强，只要同为顶尖棋手，更强的棋手如果下的是不可能获胜的棋局，那他的棋力也是无法彻底彰显出来的。
神女就处在这样的境地，她无法战胜鬼，这从一开始就已经因为鬼时刻不会放松的警惕心而注定了。
神女从一开始就打着和局的目的在和鬼对弈。
只是，即使鬼已经察觉，他也不可能阻止有可能诞生的和局如神女愿而诞生。
这是棋手的差距，但结果，却也由不公平的棋局影响。
“神女……不，古，好久不见，这是那一天后，我第一次和你直视，第一次光明正大和你面对面。”
洛阳光一笑，但似乎有着满满的憎恶情绪掺杂在其中。
是这样……吗？
“十年载，吾已不记得汝。”
神女的言语却仍旧非常冰冷。
“在最后也还是这么无情吗？太让我失望了。”
洛摇了摇头，失望的同时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她将宽大的布袍解开，露出了布袍下裙长较短的白红神女服，手中也自虚空当中抽出了一把长剑。
“让我，葬送你那肮脏的目的吧——”
……
“你的姐姐，古，想要自立为神，她不满足在巫族还受到本尊的掣肘，打算成神后将本尊消灭，从此随心所欲地支配巫族，支配世界，因此，本尊想要让你代替她，成为新任神女……”
……
“古！”
白发如瀑布般自床上流溢着垂落在床边，红眸少女忽然自梦里醒来。
“洛，原谅我。”
“神女，您找的人已经来了。”
红眸的神女挥手示意让其入内，随后神女见到了恭敬的夫妇俩。
“我等该死，我等该死！神女念在洛年幼无知的份上请不要责备她！要怪都怪我们夫妇教育无方，请惩罚我等！”
刚一踏进神女的卧室，夫妇俩便跪下行起了谢罪礼。
屏退左右，神女招手让夫妇站起来，然后也不谈洛，只是轻声问：“此地并无任何眼线。吾已拥有足够的实力，所以，吾能继续像小时候叫汝一声父亲吗？”
“神女切莫开玩笑，我等受不住，受不住，我们不过是神女的奴仆，哪敢奢求神女特殊对待！”
神女的话还没落下，神女的父母两人便都慌慌张张地行了一个谢罪礼。
神色恭敬而慌张，比起对大祭司的敬畏，此时此刻的夫妇俩神色之中充满着绝对的崇敬和畏惧，那是不同于对上位者的敬畏，而是对神明的敬畏，是连内心任何一点抵制念头都不可能存在的敬畏。
那是绝对的虔诚。
神女抿了抿嘴，红眸当中蓝色的圆纹缓缓律动，然后她叹了一口气，一声不吭地挥退了夫妇。
没办法吗？
自从当上了神女，似乎，除了奴仆，就只剩陌生人和敌人了……
曾经的亲人早已抬不起头，但好在，她还会憎恶我，还会反抗我……
“姐姐……”
然而神女终究只是神山上被囚禁的金丝鸟。
当神女以为一切就会这么继续下去的时候，某一天，一道预示灾厄的预言出现了。
天外来客的神灵，将会带给以巫族为核心的世界巨大的破坏。
“吾看到了……”
我看到了末日的画面。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不能让这场灾难，毁灭世界，毁灭巫族，毁灭，我的亲人……
然而，神女发现了这场灾厄的恰到好处的时机。
“早一点，无力回天，晚一点，全盘皆输。”
神女找到了破局的方法。
这是上天赐予的机会。
早些时候神女凭借超乎鬼想象的成长速度摆脱了鬼的控制，而且神女也知道自己从当时自己就已经将鬼设下的枷锁破坏掉了。
若非能够成神的只有神女，鬼可能已经出现将神女排除了，但祂不能杀掉神女，也没法在神女不反抗的情况下控制住神女，最后本来留下限制神女的洛和洛的父母，结果在神女这些年来十足的绝情中化作泡沫。
即使要想去试试神女究竟是不是真的不在乎洛他们三个人，但鬼也知道，如果自己去试了，那就是彻底和神女翻脸了。
结果就是，鬼打算从其他方面寻找突破口，而最关键的方面自然就是神女一直没法解决的成神之日。
在古成为神女第七年的时候，鬼就已经无法在正面上战胜神女了，可以说神女的一言堂已经出现了，但是姜还是老的辣，即使神女从未表现出对洛的关心，但凭借敏锐的直觉，鬼依旧在神女还不能完全在明面上和鬼对抗的时候就将洛暗中控制了起来。
神女在第十年，实力还没完全饱和的时候，突然下达旨意，打算采用血祭的方式强行成神。
而这个时间也恰好就是神女预见的灾难到达这个世间的时间。
若是早一点到，神女实力不够，无法成神，一切徒劳，若是晚一些到，神女的实力完全饱和，就会迎来鬼的正面胁迫，成神的时候不由自己决定，成神的时候，也同样是自己最虚弱的时候，届时和已经彻底准备好的鬼下决胜棋，神女毫无胜算。
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灾难来得恰如其分。
如此突然的血祭，让鬼只能慌张应对，加上到时候逼迫鬼和神女对峙的灾难降临，一切都在神女的预料当中。
那个时候，就是神女最后设下形成和局的时机。
“说起，吾若是不成神，那是否一切都会平静地渡过呢？”
神女有时会胡思乱想。
不成神，即使神女的实力比鬼更胜一筹，也没法真的铲除掉鬼，成神是唯一解开鬼这个掣肘，解救洛和神女父母的方法，这是神女的私心。
然而在鬼看来，神女也是必须要成神的，因为她没道理反对成神，她成为神女的未来就是成神，同样，就算她反悔了，鬼也会逼迫她成神，无论是大开杀戒，还是永无止境地追杀神女，鬼会逼迫她成神。
但祂没有预料到神女会选择牺牲十万人强行在实力还没完全饱满的当头强行成神，也没预料到，神女早就看穿了祂不满无法控制神女，而打算在神女成神的虚弱时候偷袭神女，取而代之。
一切都是神女更胜一筹。
但神女最终却只能追求平局。
因为，神女一直有最大的软肋，即使被隐藏得十分恰当，但鬼出色的直觉，或者说是祂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的谨慎，让神女终究没法找到制胜的关键。
除非……
“除非，姐姐你能在当时和父母一起过来……那样，当时我就可以保护你们免遭后来，鬼的，控制……”
那是唯一的良机，实力出乎鬼的意料达到勉强能自保的情况下，神女可以在鬼还没察觉到异常的时候保护好洛和父母。
然而当时洛并没有来，那时，神女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一旦出去，鬼就会察觉神女的目的，因此神女无法在仅能自保的情况抢先找到洛，并用自身的安危和鬼对峙。
而就算不出去，神女突然找上了洛和父母三人，这难免会引起鬼的怀疑，结果就是，最坏的结果——鬼暗中控制住了洛的安危。
尽管那是很冒险的胜局之法，却也是唯一出现的胜机。
神女微微一笑，任凭洛的长剑刺向自己。
“吾……输了……”
即使还有最后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翻盘机会——
洛战败，神女成神，鬼神魂俱灭，神女利用神阶的力量强行保住洛，最后解决灾难，完美结局。
但是，神女看到了预示。
不是所谓的神女亲手杀掉了洛，也不是神女她自己消灭掉了鬼。
而是，自己被洛亲手杀掉。
在神女的预见里，即使模糊，但她确实地看见了，白发少女用那把长剑刺穿了另一位白发少女。
即使明明只需要洛自己输掉，就可以完全地取胜，比当初那个鲁莽的计划更加彻底的胜利。
自己成神，以神力救回生死边缘的洛，再除掉鬼，遏制住灾难。
这是彻底的胜利。
但是，连鬼这种老怪物都相信她无比憎恶自己，都确信，她会杀掉自己。
洛对自己的憎恶……其实根本不是重点。
鬼控制了洛，洛无法反抗，这才是关键。
而且自己战胜不了洛，因为鬼一定留下了必胜的手段。
也完全不需要去验证鬼必胜的肮脏手段，因为自己预言到的事实无法改变。
自己必然被杀。
因而，这是简单却根本做不到的取胜之法。
可以预想，鬼对洛的控制是不会因为洛成神而改变的。
我会死，洛会成为傀儡，鬼会是最后的赢家……这才是最终的败局。
但这场灾难，将败局扭转成平局。
“想要控制住灾难，就必须用自己，封印住，那不速之客。”
是的，这是唯一的可行方法。
这就是平局了。
洛成神后和那灰色怪物一同被封印，无数年后，鬼对她的控制势必会彻底消失，她毕竟也是神阶了……就算封印最后迟早会破灭，她也一定会以新的神女，世间的第一位巫神身份，找到拯救世界，拯救她自己的方法的。
而我……
“吾，累了……”
一丝泪线在空中闪过一道晶莹的反射光弧。
神女最后露出了一丝笑容。
永别了……
长剑刺穿了身体，鲜血似梅花盛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