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跃动的火苗被轻轻吹灭,再如何有过炽热的过去,燃烧总归是有尽头的。
“生日快乐!”
聚集在我家里的有很多我所谓的朋友,和我同学院的音乐生、初中熟悉的同学、小时候的闺蜜以及通过父母认识的一些年轻人。
这是我的生日派对,我满脸微笑,心里却怎么也开心不下来。
我喜欢他吗?或许并不是,但看着曾经仰慕多年直到此时此刻也未能彻底放下的那位男生,逐渐走向与之曾经想要的未来背道而驰的方向,从他那里得到过许多感悟的我,就无法置身事外。
烛火熄灭,朋友们欢度美好的时光,我只是看着他们彼此和自己熟悉的人互相欢闹,心中却挥散不掉那忧愁。
“嘿!”
蛋糕朝我脸上丢来,正对着砸在了我的脸上,完美。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这是出人意料的。
不过这样或许打醒了我,终归是路人,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插手他的生活。
就像我走上了艺术生这出人意料的未来,他选择停学,那必然有他的理由吧。
何必让自己陷入泥沼呢?
我没有插手梓洛的生活,或许理由并不是不想陷入泥沼,而是怕,怕再一次如当年一样,心甘情愿白白花掉三年。
好不容易从中走出,又要再回去吗?
这样的旁观持续到了大四临近毕业的时候,事实上尽管没有插手到梓洛的漩涡当中,我也依然通过各种渠道留意了梓洛的状况。
梓洛只停学了一年,第二年便继续回来接着读大三,但这并不代表一切有所好转,反而显得更加糟糕。
停学似乎成为了他崩溃的导火索,回来继续读大三之后,那位曾经学习为人样样优异的梓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断逃课迟到,不听课不思进取的梓洛。
我心中的那耀眼的火苗,并没有如我所愿成为纵横数里的大火,而是彻底熄灭,犹如人人厌之的浓烟。
我曾有过去找他的想法,但远远看见他那暗淡的眸光后,我却没能站出去,我依然退缩了。
时隔六年,他真的还是初中那会的他吗?我的出现,不会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笑话吗?
就如我大三时在高中名校外那熟悉的道路上遇见的那只野猫一样,是我熟悉的流浪猫已然将我忘却干净,还是新的野猫代替了过去的野猫?
梓洛,又是哪一种情况?
我害怕梓洛对我说一句,“关你什么事?”,也害怕他对我嗤之以鼻,更害怕他已然将我忘记,然后用这一年来他最常见的冷漠面对我。
我害怕,初中的回忆会被撕裂得一丝不剩。
“就这样吧,反正……反正都是六年前的交情了。”
事情在我这样的想法下本该告一段落,但不巧的是,初中的副班长向我提议由我来召集同城的大家举办聚会。
大学举办初中同学聚会?即使是限制于只在这一个城市,但其实也并不容易——至少梓洛这个人就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麻烦。
我拒绝了,理所当然的。
倘若我那时真的没有反悔,那该有多好?
我举办了聚会,质问了梓洛,但没有得到答案便发生了车祸,目睹着梓洛为了救我而去世。
在那次车祸,我的心境再次被搅浑得不成样子,清澈的湖泊不再平静。
不是因为梓洛舍身救我,而是他那解脱的轻松神情。
我不能理解。
我不能接受。
梓洛死了,在丧礼上,只有他的外婆出席,这是一个安静的丧礼,安静的让我心慌。
我的父母提供给了梓洛的外婆一笔重金作为补偿,但她拒绝了这笔重金。
尽管我似乎还有很多话想对梓洛说,尽管我似乎还有很多心情想对梓洛发泄,但自责吞噬了我,而在自责之外,痛苦又满溢我心。
那是一个我不愿回想起来的一年,我浑浑噩噩地度日。
“这琴声真的听起来好混乱……明明技艺十分之完美。”
“千翎啊……以前,还蛮熟悉的……”
我是在什么时候得了抑郁症的?
又是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得到了抑郁症?
当我得到医生的诊断时,我差点直接推门就走。
在之后,我度过了很长的一段配合治疗生活,但治愈的进展却十分缓慢。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我无缘无故地来到了梓洛的外婆家。
“他从小就和我生活在一起,他的爸爸并不管他,妈妈走的早。说是只有我一个亲人并不未过。”
作为客人的我似乎招来了这位老人的亲切招待,对于我好奇她外孙的心思,她也轻易地洞察了出来,她配合着我在这不大的房子里观察的视线说明着房间里各种东西的曾经。
梓洛小时候喜欢玩的纸牌,弹珠,喜欢看的书,一直刻意地按照自己喜好布置的卧室,还有那大大小小的手艺品。
“小时候没人管他,他自己就到处找东西玩,天生就很活泼,好奇心很重,也爱钻牛角尖,阿洛他啊,看见星空,便想要一探究竟,总是对一些专业名词啧啧称奇,我也听不懂,反正,他想要当一名科学家。”
老人向我解释着这些烧脑的书籍,这和我印象的梓洛不谋而合。
但似乎我完全不了解的梓洛,也在向我慢慢展开。
“求知欲旺盛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对吗?”
突然的询问让我微微一怔。
“他没有什么亲人陪伴,所以他渴望热闹,做点出格的事情,想要吸引我,或者其他人的注意力,我都看在眼里,我很后悔没有给他足够的关怀,也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没有发挥一名亲人的作用,他的心防很重,或许在他心里没有真正的朋友,他一直很孤独。在发现求知的道路漫长无比的时候,发现求知的道路并不如想象的那般有趣的时候,这种孤独越发明显,他越发索求内心的安慰,而我这位亲人,失责了,所以才会造成如今的情况的吧。”
“不……”
我听的其实一知半解,但将外孙的死归咎在自己身上,我并不能接受。
“你喜欢他吗?”
“额……”
我被老人突兀的问题问的再次一怔。
“其实你压根并不了解他。我也是。”
她朝柜子走去,我便跟了上去。
打开柜子,里面似乎是梓洛零碎的私人物品,但在零碎当中又有一样非常不该存在在这的厚厚笔记本。
古朴简约但很精致的封层,这本笔记本——
“是他的日记。”
“看看吧孩子,自责的孩子,希望你看完,能让你好受点。”
我愣住了。
老人看出了我自责的内心了吗?
这本日记,会让我好受一些吗?
我不知怀着哪种心情,打开了日记。
“我并不羡慕别人拥有父母的陪伴,因为知识的海洋让我无心顾及。”
“和一同度过三年的同学离别,让我特别失落,我有些茫然,有些害怕。”
“高中一如既往有着很好的成绩,但周围各自为营的气氛让我适应不了,我似乎被排挤了。”
“突然的告白,好似闯进心扉的鸽子,我想要十分细心的呵护。”
“在冷落中我提出了分手,却一直忘不掉她。曾经要好的竞争对手并没有来。我变得更加迷茫,更加浑身乏力。”
“没有人会和我探讨未来,我一个人慢慢探索的未来不是更加刺激,更加自由吗?为什么我反而越来越感到无趣了?”
“再好的成绩,换不来一个诚挚的朋友,都说我心防太重,但轻而易举就爱上一个人的我,又该如何解释?我看不到未来的光芒,看不到未来让我奔赴的希望在何处,也知道,探索这个世界的真理,我也做不到——我只是一个只会读书的可怜人罢了,这样的我,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书呆子的我——孤独的我——迷茫的我,如果没有外婆就好了,那样,就好了。”
“为了救她,我动手了,参与到斗殴当中,还出奇地打赢了——结果我被停学了,没有听我的解释,也被骂了,外婆也不能理解我。同学更加疏远我,我却越来越觉得,没关系。”
“死亡是一种解脱,但我还不能死,因为我还有牵挂。”
“感觉怎样都好,随波逐流的感觉,轻松多了。即使什么都不学,只要毕业,我就能找个工作,浑浑噩噩,直到厌倦这个世界。”
那之后,梓洛救我而去世,英勇救人的名头放在了他的头上,自己的外婆或多或少也有一个富裕的家庭照料,有我的自责……所以,牵挂没有了吗?所以,解脱了吗?
我从未想过,一个腼腆而正能量十足的男生,其实一直有着满满的负能量。
我不能接受。
可不能接受又能怎样呢?
我看着一旁除了那些晦涩难懂的专业书籍外,还有我并不感兴趣的“二次元”书籍一起整齐地排列着的书架。
我有着另一种看法,梓洛向我展示着一个求知欲十足而十分谦谦有礼的正面形象,实则在自己的日记中却是一个感到孤独、感到自卑、感到迷茫的厌世形象。
那真正的梓洛,真的是这二者之一吗?还是说,其实是介于两者之间。
我将那晦涩难懂的专业书籍放回书架,带走了其他的书籍。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开始了新的生活。
这便是,我人生的全部。
……
朔千翎留下的一封信,内容便到此为止。
那之后的十年,朔千翎沉浸在音乐和各种故事的世界,朔千翎的确从自责中走了出来,但并没有从梓洛的影响当中走出来。
直到患病离世,朔千翎心中依然能看到梓洛的影子。
好似这整个人生就只看到了梓洛,这样的刻印并不是能轻易抹掉的。
“假如有能够重生的机会,我选择将这个机会,转交给梓洛。”
“假如还能重来,我想要再和梓洛竞争一回,我想要亲身闯进他的心里,我想要看看,他为什么能让我念念不忘。”
“因为,闯进他心里的人,会是他世界唯一的人。
而闯进我心里的人,也同样会是那个唯一。”
这是没有理由的,不是吗?
站在雨珠连不成线的世界里,朔千翎多么担心好不容易重新看到的梓洛小时候的阳光形象会在亲人的不幸辞世后,回到上辈子大学的颓废模样。
“别让我的美梦化作噩梦呀……”
朔千翎咬着嘴唇。
“我果然,还是放不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