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清凉的感觉包裹住脆弱的身体,好似夏日炎热的世界迎面吹来的凉风一般,只是那种清凉遍布全身,脸庞、脖颈、手心、小腹、大腿……包裹的严严实实,让人自觉地放松下来,像是回到了婴儿时期,那时常被抱在怀里呵护,整个世界只有那抹稍微凉些却十分温暖的怀抱。
又仿佛在下坠,坠落时的失重让人会恐慌,但也许会让人失神。传言在落地将死的瞬间,时间的流速会为她而降低,世界会给予她最后的送别,尽管此时并非身处将死的瞬间,但缓慢下坠的感觉让人有种想要一睹那个传闻的时刻,那会是怎样的时间厚礼呢?
只是眼前逐渐远去而逐渐变大的无数气泡让人不得不认清现实,下坠的阻力也清楚得让人无法无视——长时间落水的窒息感让她浑身痛苦万分。
比起水外明亮舒适的世界,在这里连睁开眼睛都有着本能的抵抗。水里略显昏暗,但也能看到从水面透来的那圈明亮的光芒。窒息的恐慌本该让人挣扎着向上游去,但望着长发朝上漂浮,望着那宛如神圣色泽的金色,落水的少女反而露出了一丝想要就此沉寂的寂寞神态。
“哗啦啦……”
钻出水面,一头金发宛如传闻圣女般的女孩撩起湿透的长发,试探着睁开了那一双明亮灵动的眼睛,那和背后湛蓝的天空遥相呼应的蓝色让人仿佛心神会被牵走一般,只是那右眼的紫色仿佛是神明在完美的雕像之上打上的一道裂痕,让一切美感化作乌有,徒留下诡异的美感。
露出一抹微笑,异色瞳少女朝着高处抬眸一眼,湿透的鬓发沿着脸颊轻轻滑落,那双蓝紫异色瞳映照着呆愣片刻便狼狈逃走的男孩女孩。
轻风吹拂,即使是如此炎热的夏天,也让异色瞳女孩感到一阵寒冷,比起此时宛如寒风的体感,不久前的幽冷河水或许更加让人无法承受,而同时而来的窒息感,说不定真的会将完全不会游泳的人彻底掐死。
“好在……没淹死。”
拍了拍脸颊,浑身湿透的异色瞳少女便利用着所剩不多的精神力驱使着自己朝岸边游去,刺骨的寒冷已然无法顾及,能够上岸便已然算是她竭尽全力的结果了。
拖着冰冷的身体,异色瞳少女勉强爬到了一颗常青树下,靠着常青树她蜷缩起又冷又累,还有因为刚刚和地面摩擦的缘故感到疼痛的无力双腿,异色瞳少女完全明白她无法凭借自己回去,甚至无法回到那高处坐到自己的那张轮椅上。
“呐。树先生会觉得冷吗?”
沉重的眼睑让异色瞳少女说话都带着柔弱的困腔,她试图抵御睡意的侵袭,试图找到一个能彼此聊天的对象,尽管是一颗不懂人心的大树,她也能当作聊天的对象,宛如手持法杖的时候,她能和元素聊天一样。
静谧不是与生俱来,异色瞳少女从来不是一个不会说话、不想说话的少女,只是她已经将说话的时间花在了学习魔法时和元素的沟通当中,这是她愿意,也是被迫的。
失去法杖的她无法和元素建立沟通渠道,但如果是一颗树,那她的声音便会如愿传达到这颗树身边吧——即使如元素一般不会有任何回应。但少女或许并不在意。
“会吧。很冷很冷的时候,你便会无情地将你的孩子尽数放弃掉,将累赘丢弃,这样你便能熬过寒冬了……”
沉默了一会,异色瞳少女将头埋在膝盖和双肘当中。
“不……是让孩子们放肆地自由一回,无论去往哪个天涯海角……你独自看冬去冬来。独自承受寒冬冷冽。是吗?树先生?”
“我好冷。我也好想如枯叶一般……”
睁不开沉甸甸的眼皮,异色瞳少女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在胡说什么,只是迷迷糊糊的,感觉快要睡着了一样。那直到夜晚。
“啧。这都死不掉吗?”
“胡言乱语什么?这可是要偿命的行为!等她醒了你可得好好道歉!”
“咳!”
“……真的十分对不起,他还小,不懂事,而且洛水这丫头不也没事,您看……”
“……”
异色瞳少女——也就是谈话中所谓的洛水——听完了全部的对话,一直装作还在睡梦当中的她当然没有受到谁的道歉,将她推下水的人连面也没看到就已经走了。不过至少是在她的爷爷面前好好道歉过了吧。
“哎……”
长长的叹息流露出的却是长足的可惜味道。头发花白的爷爷朝着里房走来,脚步声沉甸甸的,心事满满的老人或许比身处困境的洛水更加烦恼,就如那双浑浊的眼睛对视着那双漂亮的异色瞳一般,一瞬间的愣神看在洛水的眼里。
洛水安静地靠在墙壁上,和推门进来的爷爷直直地对视。在一个人带着对某人的愧疚或者恶意的时候突然和这个人对视,那一定会心虚不已吧。
“水花子醒了啊,快,饿了吧,我煮了点你喜欢的甜粥,我这就去盛。”
撇开对视的目光,爷爷急匆匆地去了厨房,想来会带给洛水一碗热乎乎的甜粥——因为洛水不喜欢寻常的稀粥,不带甜味她不喜欢吃,所以粥是甜粥这已经是习惯了。
类似的习惯还有很多,大多是洛水比较刁钻的习性造成的,比如这间书房,喜欢看书这个习惯在这个穷乡僻壤可不见得就好,若不是爷爷还有些关系渠道,这个书房怕是只是徒有虚名的书房。另外洛水还喜欢写写画画,尤其是日记,哪怕当天没法写,事后她也会补上那天的日记。
“今天,我被推到了冰冷的河里,阴差阳错遇见了一个树先生,聊了很久……也或许只是一会。不幸的是我还活着,正是我还活着,爷爷又叹息了。爷爷又给我熬甜粥了,很关心我,我大概快死了。”
写完的洛水轻轻用右手指尖摩挲着羊皮纸的质感,然后用左手碰了一下一边的法杖,在那一瞬间那一页日记便瞬间被红色的斑点侵蚀,渐渐化作了点点灰烬——那四散的点点火光宛如跳动的小精灵一般环绕着洛水,最后化作虚无。
这同样是洛水的习惯。她向来习惯写日记,却又向来不喜欢被人窥视内心,于是写下的日记便会化作无法修复的灰烬,化作闪光一瞬间的火花。宛如她的人生一般,迟早有一天她也将会化作火花的,但火光会像照耀此时的她一样照耀另一个人吗?洛水常常思索。
“会的。”
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一丝弥留的火星落在了她那皓白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