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着雨伞走进这所远离城市的戒毒所。
听别人说，这里面关着一个很有意思的吸毒者。出去了以后，用不了多久就能再回来。
每一次都是吸食毒品，只是吸食的毒品不一样。
**、大麻、吗啡、咖啡因、开心水......甚至是号称“世上最危险致幻药”魔鬼呼吸，他都尝试过，只不过每一种毒品都只是尝试了一遍而已，否则他绝对活不到现在。
我推开戒毒所的大门，走进去放下雨伞。
满脸胡渣的所长坐在椅子上，抬起头淡淡的看了我一眼。
“有预约吗？”他稍稍坐正身体，问道。
我摇了摇头，从口袋中拿出十张红色的钞票，递到了所长面前。
“我想去看看那个叫方天的。”我把钱拍到所长面前，从上衣口袋中拿出我的身份证和医师证，“我是个医生。”
一股贪婪之色从所长眼中一闪而过，他迫不及待地把钱拿到手中，如一个皮球一样站起来。大腹便便的所长一把抓起钥匙，给我带路。
一边走，他一边问道：“你是哪里的医生？”
“山东的。”我淡淡道，紧跟上所长的步伐，“我是个精神科医生。”
“太好了！”所长的语气有些高兴，“那个叫方天的简直就是个祸害，自从他进来之后，就一直回来，搞的我们戒毒所的名气臭了不少，让别人以为我们戒毒所是多么的无能。”
说罢他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呸！老子低声下气地去求他下次换个戒毒所，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居然说我这里住的舒服！真当老子是吃素的啊！那个疯子。”
我不可否认地点了点头。
一般来说吸毒者上瘾特别快，基本上就是吸起来什么都不顾了，只想着弄些钱来找人弄些东西，然后自己好好的美一美，至于自己的身体和家庭？让他们那凉快滚哪去吧！老子可管不了这些。
但这个吸毒者特别不一样。
他每次吸毒都是每种吸一次，没有一次重复地吸食同一种毒品。
而且，他留下一大笔钱给老人和妻女，自己拿着剩下的一些钱买了毒品，吸完之后自己来戒毒所，说自己吸了毒，神志冷静的根本就不像个吸毒的家伙。
发起瘾来也是默默地忍着，绝对不像别人一样鬼哭狼嚎，要着毒品。
“......老子原本以为这是个好东西，说不定能把咱这个戒毒所的名气拉大。可结果呢！刚出去两天又回来了！又吸了毒！奶奶的，您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这个疯子到底是发的什么神经！”所长在嘴中狠狠地骂着，“现在全国上下，就咱的这戒毒所名气不行了，全他妈都是这个混蛋搞的！要是不怕惹上麻烦，老子早给他两刀，给他个痛快的了！”
“我对他很感兴趣。”我说道，“他跟别的吸毒者不一样，实在是太特殊了。”
“特殊？确实很特殊。”所长继续骂着，“特殊到老子就差给他两刀了！医生，您看看有没有愿意接受他的戒毒所，我这里真的放不下他，老子辛辛苦苦大半辈子扶起来的戒毒所就在这两年里被这个混球毁了。这样下去我都快要到街上要饭去了！”
这样，所长和我便走边说，很快就到了他的宿舍。
“到了，就是这里。”所长用一种嫌弃的目光看着这低矮的平房，“我就不带你去正式的地方了，反正他吸了毒，也打不过你。”
说罢，就走了。
我摇了摇头，推开面前这扇有些年头的木门。
一个中年人静静地坐木床上，看着我这个不速之客进来没有半点慌张，反而指着唯一的小木椅，“坐下吧。”
我点了点头，坐在小木椅上，仔细地看着这个中年人。
虽然我已经知道这不是个一般的吸毒者，但我真正看到他的时候还是深深地吃了一惊。
皮肤枯槁如树皮，头发都掉光了，身体瘦到骨头都一根一根的露了出来，眼窝深陷，看上去是个中年人，但一些老年人看上去也比他要有活力。
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双黑色的眼镜，冷静、睿智就像是一位大学者，这样的眼神根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吸毒的家伙身上。
就这样保持了良久的沉默，两个人看向对方的眼神都有些诡异。
“你是医生。”方天突然说道。
“啊？”我被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
“你是医生。”方天笑了，虽然在那张脸上那笑容猥琐到不能直视，但那双黑色的眼睛依然是那么的冷静和睿智，让人不得不重新打量这个吸毒者。
“我闻过这种味道，你绝对就是个医生，错不了的。”方天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没错，我是个医生。”我冷静下来，“黎夜，你可以叫我黎医生。”
说着，我从上衣口袋中拿出名片，递给方天。
方天简单看了看，就把它放到了床上。
“那么，黎夜医生，你来找我做什么？”方天玩味地问道，“我只是个吸毒者，没有精神的毛病。如果你真的是个精神科医生，你可以去戒毒所左边两百米出的精神医院，那里大概有你的病人，或者说，需要你的病人。”
“不，我是为了你而来。”我笑了，“我对你很感兴趣，准确说，我对你的行为很感兴趣。”
“是指我吸毒的事情吗？”方天淡笑道，“你是个精神科医生，而我没有精神问题，我的病历上写得清清楚楚，麻烦你请回吧。”
“我都说了，我是为了你而来的。”我同样淡笑道，“要知道，找到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是很困难的，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一路找到这个戒毒所的。”
“所以？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有兴趣，仅仅是因为我吸毒？”方天问道，“黎医生，我想你大概没有想要转职当戒毒人员的意愿吧？那为什么找到我？”
“很简单，我是个精神科医生，对于一切不正常的东西我都有一探究竟的好奇，这是职业病。”我摊了摊手，“方天先生，你的行为很好地引起了我的注意，激发了我的好奇，所以，我才会冒昧打扰的。”
“是吗。”方天淡然道，“也就是说你知道了？我的事情。”
“没错。”我带着笑意说道，“有关您所有的事情我在开始之前就都已经知道了，包括您的妻子，和您的两个女儿，以及您的父母。总之，我把我能动用的资源全部动用了，只是为了找到你，满足我的好奇。”
方天默默地看着我。
我同样看向他。
游走在天空的雷霆伴随着惊雷降下，刺眼的光把我们两个的脸映的惨白。
“你想问什么？”他缓缓问道，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
“全部。”我说道，“包括你为什么会吸毒，你为什么每次吸食的毒品都不一样......”
我向前倾了倾身体，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瞳，“全部，我都要知道！”
经过许久的沉默之后，他最终还是开口。
“我有一份待遇很好的工作，每个月拿着不菲的薪水，老婆听话漂亮，对我很好，我对她也很好，孩子也很健康，父母都还健在，过这还算是圆满的生活。”方天说道，“但有一天我忽然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因为实在是太无趣了，每天过着几近于重复的生活，让人感觉就像是个人偶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
“于是你就去吸毒？你认为这样生活就会变得有趣起来？”
“不。”方天摇了摇头，“我那个时候还没有去吸毒，我尝试了一切有意思的活动，打高尔夫球、打游戏、郊游、和朋友打牌、甚至是赌博，但我依然没有从中得到一丝一毫的快乐，反而变得更加厌倦现在的生活，最终，我想起最后的一个选择。”
“吸毒？”我明白了。
“没错，我吸毒了，那种感觉好的真是不言而喻。”方天一脸陶醉，“但是，当我第二次吸毒的时候，我又对吸毒感到了厌倦，于是我就来到了这里，等待着三个月后的一天。”
“当我三个月后出来以后，我又尝试着吸了吸，那种满足的感觉真的是任何东西都比不上的。于是我又一次来到这里，虽然毒瘾很难受，但我不介意，这是为了获得快乐必须付出的代价，在这世界上做任何事都需要代价的。”
“你懂了吧？这就是我吸毒的理由，很简单的。”方天笑了，但和前几次的感觉截然不同，黑暗、肮脏的笑容在我眼中是如此刺眼，“至于我每一次吸毒都不重复？那是为了不丧失新鲜感，我可不想在对这唯一的乐趣产生厌倦。”
“同时，在吸毒的时候，我居然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我被这个吸毒者勾起莫大的好奇，好奇地问道。
“那就是人类的本性啊。我算是认清了人类的本性了。”方天嘶哑道，“人类就是这么一群生物，表面那么美好那么光鲜，但一旦把这层人皮外衣剥下来，就可以看清里面的东西了，全是黑暗的欲望，人类就是由这种东西构成的。”
我听的寒毛都竖立了起来，一股凉气从心底爆发。
“这就是人类啊，明明是欲望的化身却要用道德和法律来构成自己的外衣，好掩盖那些不为人知的黑暗。”方天轻蔑道，“心底全是黑暗的欲望，烧、杀、抢，这些都是你的本性，只不过被外衣掩盖住了，没有让它们暴漏出来而已。真亏每个人都一副可怜的样子，其实人类才是最恐怖的魔鬼，只不过你们知道，但不把心底的魔鬼放出来。”
“这是当然的。”我下意识地反驳道，“这种东西要是放出来是绝对不行的。”
“谁说的？”方天怪笑道，“人类原本就没有这层外衣，这是人类强加给人类的。原始社会的人类就没有这层外衣，但依然这样存活下来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人类根本就不需要这层外衣！”
“你已经疯了！”我霍地站起来，转身准备推门而出，”我想你应该去精神科看看。”
“等等，你要走无所谓，听我说完最后一句话。”方天叫住我，淡淡道。
我没有转身，”你想说什么？”
“如果人内心的欲望太大，那它就会冲破你的外衣。”方天手指轻轻敲打着名片，“这种黑暗的欲望会想野兽般吞噬掉你的，小心点。”
我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推门而出。
在拿走雨伞准备离开时，我告诉所长，最好把方天转入精神病医院。
所长很高兴的答应了，看来方天对他来说也是个累赘吧。
然而两个月以后，一家精神医院爆炸了，死伤很多，最后警方查出来，这场爆炸事件是人为的，犯人就是方天。
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甚至说“自己找到了更大的乐趣”这种话。
这个家伙最终还是被枪毙了，听说临死前他居然在哈哈大笑。
我放下手中的报纸，长呼了一口气。
......
如果人内心的欲望太大，那它就会冲破你的外衣。这种的黑暗的欲望会像野兽一般吞噬掉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