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叶苌弘依然还会梦到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
从下山的日子算起,如今已是过去了两年。
离开那里之后,他并没有找到有关于师妹的半分消息,而今日更是时运不济,只能留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烂的道观中过夜。
然而这还不够,眼下最为棘手的事情,却是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的女人——
好看的女人。
女人的身上穿着一袭洁白的纱裙,半透明的纱裙之下隐约能够看到一双饱满而圆润的玉腿。清丽的小脸上紧蹙着眉,苍白的樱唇用力地抿着,着实令人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怜惜的情感来。
破败的道观外,横七竖八地倒着数十具尸体,身上统一穿着着当今北齐国名声震天的第一大宗门——轩阳宫的道服。除了其心口处一抹不足寸长的剑伤之外,全身上下完好如初,浑然如同陷入沉睡之中的模样。
“要是没遇到这破事,现在早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叶苌弘坐在破破烂烂的蒲团上,一边将翻箱倒柜找出来的破书扔到火盆里。
“还是把这些家伙处理了吧,横七竖八的躺在外面,怪吓人的,到时候睡觉都睡不安稳。”
黑衣少年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着的灰尘。
走到道观门口,少年伸出手轻轻打了一个响指。阴燃着的火焰燃烧在每一具尸体身上,片刻之后化为一阵青灰,随着微风消失于空气之中。
“这种毁尸灭迹的事情,理应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干的差事才对吧?”
少年皱着眉头,转身看向了道观内躺在唯一一张床铺之上的女人。
——算了,不要和女人一般见识。
叶苌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将道观的大门关上,转身走了进去。
火盆上跃动着的火焰映照着少年的脸——还有他手里用树枝戳好,准备用作晚餐的红薯。
原本这四个红薯应该在一个时辰之前就被火盆里的火焰烤的香气四溢,被他一边吹着气,一边扯下外面薄而脆的外皮,混合着山中清冽的泉水送进他的肚子才对。然而如今,他却只能一边叹着气,一边用手拍去因为掉在地上而沾染着的尘土,一边将其插回到了火盆的旁边。
是夜。
“啪啪啪——”
叶苌弘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火盆中的火焰劈啪作响,给这极其宁静的夜晚添加了几分温暖的气息。
“唔——唔嗯——”
从被少年捡起之后就一直昏迷着的女人口中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声音,她从床铺上坐起身,一只手扶着额头,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你醒啦?”
叶苌弘撇过头去,对着女人说着。
与她那略带迷茫与疑惑的目光相对,少年与女人打了声招呼。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后者竟然直接从那床铺上蹦了起来,挥舞着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其手中的长剑就向叶苌弘砍去。
凌厉的剑气骤然迸发,席卷了道观之中原本就并不怎么宽敞的空间。
“绝了——”
叶苌弘在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向后疾退,并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身让过了女人所挥出的那道剑气。
“喂,我说这就是你的行事作风么?”
黑衣少年靠在道观的门口,歪头对着里面的女人说着。
“以怨报德,何以抱怨啊?”
女人皱了皱眉头,并没有继续攻击。
“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清冷之中带着几分妩媚,不施粉黛之下也有着令叶苌弘十分惊讶的容颜——只不过她的脾气却显得不怎么与之相配。
“我是说,如果不是我把你从外面捡回来,你恐怕要么成为那魔物野兽的盘中餐,要么就被不知道那一路的贼人掳去做了压寨夫人,从此再无出头之日——”
“是么?我倒是挺想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那女人轻声笑了笑,煞是好看。
——哈,现在说的轻巧。如果真有那番本事,何至于让我帮你解决外面的那些杂鱼,还让我没有地方睡觉。最好天一亮就给我滚蛋,从此两不相欠。
叶苌弘翘起嘴角陪着她一同笑着。
“你是何人?为什么要救我?”
少年向她摆了摆手。
“山野村夫,不足挂齿。你我萍水相逢,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又何必知晓彼此的姓名呢?”
闻言,女人将手中的长剑收了起来。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或许我的身份不一般,可以给你非常丰厚的回报呢?”
叶苌弘赶忙摇了摇头。
“别别别,千万别。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更何况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犯不着这样。”
女人耸了耸肩,笑靥如花的说道:
“好吧,那就让我对你说声抱歉吧,刚才是我唐突了。”
她对着叶苌弘伸出了手。
“就算不要求什么回报,至少也要让我向您正式说一句抱歉才好。”
叶苌弘挑起了眉毛,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女人——特别在她那双修长而饱满的双腿上停留了一阵之后,才迈步欣然走了进去。
不能在同一个女人手里栽两次,一次已经是极限。
这是叶苌弘给自己立下的规矩,也是在那件事情之后他行事的第一准则。
而第二准则,便是不要轻易相信女人说的话,俗话说得好,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向着那个女人走去,少年的心里却产生了一种颇为奇怪的感觉。他又一次仔细打量了女人一番,却始终没有发现那个令他心神不宁的原因。
“那个——”
站在她的面前,叶苌弘挠了挠头。
“其实也用不着这么郑重啦,举手之劳而已,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什么的……”
“嗯——但是还是要向你表示感谢才是。”
叶苌弘发誓,如果不是这个女人笑起来实在是太过于好看,他是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会上当的,也绝对绝对绝对不会真的两次栽在她的手上——
“咔嚓——”
说时迟那时快,叶苌弘已经尽力让过了女人突然斩出的剑气,却还是被那强大的气势掀飞了出去,并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最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
如果不是对方是女人,叶苌弘早就提剑给她戳个对穿了。不夸张的说,以他现在的修为,一天之内杀穿诸如什么轩阳宫的宗门还是不成问题的。不过为了避免可预见以及不可预见的麻烦,他还是哀嚎一声,装作重伤的样子在地上滚了好远。
——行了吧?面子我已经给你给的够够的,可别给我蹬鼻子上脸奥。
叶苌弘眯着眼睛,看着那女人的动作。
“别装了,我知道这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这只是从了几分你偷眼看我的利息而已。”
女人走到叶苌弘的身边,伸手将其拽了起来。
“我叫鸢紫衿,你叫什么?”
叶苌弘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没好气的回应道:
“姓叶名苌弘。”
“叶苌弘?名字倒是不错。”
鸢紫衿转过身走回道观,却在行到一半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进来?难道你要在外面过夜么?”
叶苌弘摇了摇头,而是用手指了指地上粉身碎骨的大门。
“啊——”
鸢紫衿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她紧抿着樱唇,低头快步回到了床铺上。
——唉,遇到女人就从来没有过什么好事。
叶苌弘摇着头,也回到了属于自己的破烂蒲团上。
他背对着鸢紫衿,盘腿打坐做着自我调息。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一直这样盯着我心里怪发毛的。”
少年转过身,颇为无奈的看着坐在床铺上的鸢紫衿。
“喂,说话呀?这么快就哑巴啦?”
此时,因为道观内的火盆被鸢紫衿的剑气所扫荡的缘故,使得叶苌弘看不太真切。不过饶是如此,他也依然能够发现那女人脸上的红晕,与她眼中闪烁着的精光。
——我寻思你也没功力全失成为个废人呀,为啥就说不出半个字呢?
叶苌弘有些不耐烦的想着,却咋巧合之下顺着鸢紫衿的目光看到了自己身边的两个黑乎乎的东西。
“嗯?”
伸手摸去,居然是先前所留下的两个烤红薯。
“你饿了?”
叶苌弘一只手将其捡起,另一只手将打翻的火盆摆正,并重新升起了火。
温暖的光芒再一次照耀着整个道观,还有少年手中的两个红薯。
“给,拿去吃吧。”
他将那红薯热好之后向着鸢紫衿抛了过去。
“小心烫。”
鸢紫衿看着手上这个土了吧唧且其貌不扬的东西,嘴边却泛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叶苌弘——你是叫叶苌弘对吧?”
女人一边将红薯的外皮剥掉,一边对着少年说着。
“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答应。”
她看着他那副不耐烦的脸,心中的戏谑之意愈发浓烈。
“什么玩意儿?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拐弯抹角的?”
叶苌弘瞥了她一眼。
“你愿意与我结为道侣么?”
道侣?
对于这个词语,叶苌弘心里可没有什么好印象。
他用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用动作向鸢紫衿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怎么,不愿意么?”
叶苌弘耸了耸肩。
“你觉得看我的表情,能是答应了的样子吗?”
“唔……这……这可是……对你……对你所作所为的奖赏……别人……别人想要……还……还没有呢……”
鸢紫衿一边大口地咬着烤红薯,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
“既然不愿意成为道侣,那就让我们喜结连理,成为夫妻好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娘子,你就是我的夫君,我们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岂不美哉?”
女人将最后一口红薯吞下,并挥手从尚未从冲击之中回过神来的叶苌弘手中夺走了水壶,并自顾自的大口喝了起来。
只留下少年独自在从破烂的门中灌入的冷风里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