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吃得尽兴，或许是连干了几碗烈酒，饭桌半道上，韩千陌向众人大吐起了苦水。
苦水不外乎是镇主选人不善，戍卫里大多为贪生怕死之徒，巡防不做，成天只知奢靡玩乐的内容。
云彻和顾青玥都为一宗宗主，哪干过安慰人的事，除了多给他递上几碗酒，也没别的办法，他们都是安稳过活的良民，可没法掺和镇上大人物的事。
酒过三巡，不胜酒力的韩千陌已是头重脚轻。
叶芹连忙起身，与众人作揖道别，扶着未婚夫先行离开。
临别前，韩千陌还苦苦拉着云彻衣袖，口中念念有词道，老弟我今晚就要与云兄歃血为誓，祭告天地神祗，结为异姓兄弟。
在云彻无语凝噎之下，叶芹扶额，把未婚夫连拉带拽地拖走了。
少了这对活宝情侣，宽敞药馆霎时冷清不少。
见众人酒足饭饱，柳如是掩嘴一笑，从袖口拿出了那支白玉发簪。
挨着丈夫肩头的顾青玥眸子一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怔怔出神。
宝簪房老板娘是个眼观四目耳听八方的心肝活泛人，将簪子递到云彻手中，一脸柔和笑意。
很快，白玉发簪戴在顾青玥发梢上，与素色衣裳相得益彰，衬地魔堕女帝格外清姿怡人。
顾青玥脸热了一会，问道：“柳姐，是有事要和妹妹商量吗？”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顾小姐。”柳如是长吁口气，道：“我这侄女的父亲患了重病，至今都卧床不起，此番前来是想让顾小姐开个治病的方子。”
“柳姐的事如能相帮，我自是义不容辞，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顾青玥眨眨明媚眸子，前些天从夜千幽口中，她已是得知冥河宗原宗主患病消息。
“好意小妹心领了。”裴楠感激道：“家父目前尚在冥河宗，与啸龙镇相隔数百里，路途实在太过遥远，不敢劳烦顾姐专门为此跑一趟。”
“冥河宗？”顾青玥作出副疑惑状。
柳如是解释道：“顾小姐有所不知，我这侄女的父亲名为裴寂，是冥河宗的原宗主，患病后一直待在宗门内蛰居休养。”
顾青玥始终古井无波的脸上刻意闪过一丝诧异，默然片刻，犹豫道：“我虽对医术略懂一二，可远远称不上高明。冥河宗声名远播，是附近数一数二的修炼大宗，如果他们宗门里的医师都对裴宗主的病情束手无策，那我估计也帮不了什么忙。”
柳如是与侄女对视一眼，见后者微微颔首，便将裴宗主病后之事大体说了一遍。
他们这两口子，柳如是怎会信不过？
听罢，云彻颇为吃惊：“裴宗主为宗门奉献大半生，未了却招致如此对待，那些长老们实在是可恨。”
同为一宗之主，云彻感触颇深。
在万剑宗任宗主时，他经常划水摸鱼，但各峰长老及闭关的太上长老们仍对他关爱有加，如此对比，冥河宗长老们的做法，着实令人气愤。
讲到动情处，柳如是没忍住擦擦眼角，叹息道：“我这姐夫辛劳大半辈子，没想到一场大病将一切化为了泡影。”
她顿了顿，自责道：“哎，也是苦了我这侄女了，为了筹集药钱，既要省吃俭用，又要遭人白眼。还是怪我这做姑姑的没本事，帮不上什么忙。”
“姑姑你在说什么呢。”裴楠咕哝道：“你已经帮了侄女够多了。至于那些养老的钱，还是留着自个用吧。”
“嘿，你这丫头，说话这么不中听，你姑我还年轻的紧呢！”柳如是拧了拧侄女脸颊，回过头，沉声道：“事情大体就是这样，所以，能否请顾小姐开个药方试试呢？”
顾青玥思量了一阵，素手揣进衣袖，摸索片刻后，将一幽蓝药瓶放置桌面：“此药名为清心露，无需搭配其他，让裴宗主直接服下即可。”
顾青玥本是不舍得，可看在白玉发簪的份上，嗯咳，她久违地动了怜心。
并且，万剑宗宗主藏身的当下，蕴含仙帝气机的清心露放在身边终是不妥当，不如就交由裴楠带离。
她倒是要看看，三缕本源仙气和那毒倒悟道境强者的毒物，哪方更胜一筹。
………
翌日，
冥河宗，主峰下。
天色晦暗，陈旧破败草庐唯有的一面发黄纸窗中，摇曳的微弱烛火忽明忽暗。
第二盏烛灯点亮，黝黑的屋子才逐渐明亮，看着卧坐于草席上、槁项黄馘的父亲，裴楠没忍住湿了眼眶。
她离开还没几天，被褥上已染上大片血污，远远望去像摊黝黑墨汁，拿着离近一瞅，才能借着烛光看见几丝血色。
裴楠走到床边坐下：“爹，楠儿给你送药来了。”
裴寂没有阻止，只是语重心长道：““爹死后，宗门虽不会再对你存偏见，但这里，始终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知道现宗门当家的公子对你有意思，但他生性暴戾，沉湎淫逸，委身于他不是一个好去处。”
裴楠没忍住红了眼眶：“爹，你在说什么胡话呢，你会好起来的。”
裴寂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柜子最底层有个暗匣，扳动左侧的暗扣，把里面的东西拿着。”
裴楠照做，摸索着按下暗扣，其内果真有玄机，暗匣弹开，半掌之地，一枚通体碧绿如翡翠的纳戒正发着淡淡的幽光。
“别怪你师祖们。”裴寂道：“每月的奉例，宗门都不曾缺过，里面还有一些秘籍和法宝，都是你师祖们此前给的。爹的病诡异，到了这步怪不了任何人，命数罢了。”
裴寂知道，他的时间所剩无几，最多只有半年光景。
他的死，若能换来女儿的平静生活，那，值了。
裴楠擦拭了下眼角，知道父亲一心求死，将纳戒放回原处，深吸口气，仰着头，沉声道：“爹的话，楠儿铭刻于心。但楠儿从啸龙镇带来的清心露，从未用过，我们不妨一试。”
裴寂不想辜负女儿一番好意，长叹口气，点了点头，心底却是漠然一笑。
玄天丸、通络丹、天参提命丹，各种灵丹妙药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区区一瓶清心露，又能如何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