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镇,长安城四十里外的一座小镇子,官道往往通不到这种偏僻的小镇子,当然也不排除是当地官员克扣了上头拨下来造官道的钱。
梨花镇村口,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正在官府的告示牌前贴着不知什么东西,脸上的皱纹深深的仿佛要刻进肉里。
一辆千机车呼啸而至,一个漂亮的甩尾在镇子前停下。
“老大爷!这里是梨花镇吗?”燕长幽问道。
“什么老大爷,我叫王老五,这儿啊,就是梨花镇。”
“好嘞!这下总算是到了。”
燕长幽潇洒地下车,顺手把后座如同死狗一样的陆晓提了下来。
千机车在咔哒咔哒地机括声中渐渐变小,最后变成一个非金非木拳头大小的球体。
“呕,大混子你开车能不能慢点。”陆晓头一次觉得坐车还不及自己走路来得舒服。
一开始他还有功夫想,平时自己走去西街替张叔买东西的时候,从身边疾驰而过的富家子弟的马车里,是不是也坐着个屁股被硌得生疼的‘公子’。
至于为什么不是富家小姐,可能在他的观念里漂亮的姑娘不该有这么不堪的一面?
到后来,平整的官道逐渐被泥泞的小路替代,他就没功夫揣摩路边的高档马车里富家小姐的屁股究竟痛不痛这个问题了。
在燕长幽精湛的车技下,抖的他连隔夜的晚饭都快吐出来了。
“男人就该追求闪电般的速度,小屁孩儿你不懂。”燕长幽收起千机车,继续向大爷问:“我看那边好像挂起了白布,是死人了吗?”
“是啊。老头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好嘞王大爷。”两人目送老人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阴暗的拐角。
两人在村口站了一会儿,风尘仆仆的样子还被一个早起的小屁孩儿当成了乞丐,旁边的大人似是看出了他俩“唐家堡”的身份,急吼吼地把小孩儿拉走了。
等到叶鹄赶来,三人才结伴前往六扇门的接头地点。
一路上的村民似是看出了他们“唐家堡杀手”的身份,都对他们敬而远之。
“老板包子可新鲜?”燕长幽故作高深地说。
“啥包子?客官您可看好喽,我这是面馆!”一个头顶反光的‘年轻人’指了指店铺外面写着“同济面馆”的牌子。
“额,不好意思啊老板,你这里有没有那种黑色的很好看的箱子啊?”
“什么箱子?没有没有。”
面馆老板指使着两个伙计推推搡搡地把燕长幽推出了面馆。
叶鹄和陆晓靠在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以前铸剑阁和稚驹府交流的事,多是陆晓在说,叶鹄嘴里时不时蹦出一两个字来。
“叶小子,你是不是搞错了,暗号不对啊,老板也傻不愣登的,不像是咱们的人啊。”燕长幽抱怨道。
“不会。”叶鹄惜字如金。
“那你自己去问,我可丢不起这个人了,你没看到刚才有两个小姑娘看我那眼神,简直是**裸的嘲笑!”
叶鹄单手扶着腰间的黑鞘短刀。
“我去我去。”陆晓自告奋勇。
按照叶鹄半天挤不出一句话的性格,让他去的话,他多半会把那把黑鞘短刀拍在老板面前,然后冷冰冰地吐出一句“六扇门办事。”
虽然按照“六扇门新人入职手册”上的规矩,这么干没什么问题。
但要是让扑克脸师兄这么干了,下一秒可能面馆里就有两个锻刀谷的彪形大汉拍桌子站起来。
扑克脸师兄和逃跑大师可能没什么问题,但自己一个刚入门的小菜鸟可能就要被对方像切黄瓜一样砍成两半。
燕长幽在面馆附近闲逛,叶鹄则面无表情地看着陆晓对着秃头老板点头哈腰,一点儿唐家堡杀手的自尊都没有。
陆晓面带歉意地买了一只烧鸡,捧着烧鸡快步走出面馆。
“没了。”陆晓说。
“你的意思是我们仨深入虎穴,然后发现之前说好的符咒,手铳之类的都没了?”燕长幽有些崩溃,“那我们用什么打死老虎?你这个二货和你的烧鸡腿?”
“咋了!人饿了连烧鸡腿都不能吃了吗!”
陆晓狠狠的在烧鸡上咬下一口,浓郁的烧鸡香味散发出来,燕长幽忍不住从陆晓手里的烧鸡身上拽下一根鸡腿,大口啃了起来。
“要吃自己买去!”陆晓护犊子地背过身去,防止手里剩下的烧鸡参惨遭毒手。
“至少我们知道我们没有找错。”叶鹄说。
“那现在肿么办?”陆晓嘴里嚼着一大口鸡肉含糊不清地说。
“要不咱打道回府吧。”燕长幽蹲在路边玩着手里的鸡骨头,像极了一个小混混。
陆晓瞥了他一眼,怪不得刚才在店里他会被当成找茬的,同样是一身衣服,叶师兄穿起来就像一个深藏不漏的冷酷杀手,而这个大混子穿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被路边窜出来的官府小吏抓回衙门。
“几位是唐家堡的人吧,我这有笔大单子,不知道几位有没有兴趣。”一个男人窝在小巷子里幽幽地说。
叶鹄双腿微曲,修身皮裤下的肌肉绷紧,修长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摸上了腰间的短刀,整个人犹如一头潜伏在草丛中即将扑击的猎豹,而阴影中那个男人就是羚羊。
“别那么紧张嘛,李家人的三条人命,定金一千两,事成之后再给你们两千两。”男人晃了晃钱带,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而且,你们不是想知道,蛊兵的事吗?”
叶鹄猛地弹出,锋利的短刀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半月形的弧线,精准地刺中了阴影中。。。。。。一件灰黑色亚麻上衣。
“年纪轻轻杀意就这么重,”男人的声音诡异地从衣服上传来,“去查吧,你们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师。。。。。。师兄,你看见了吗,衣服说话了!”陆晓颤颤巍巍地说,躲在燕长幽的身后像极了一个娇弱的小姑娘。
陆晓从小就对神神鬼鬼的东西心存畏惧,尤其是鬼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切,装神弄鬼。”燕长幽甩开黏在身上的‘美人’,俯身捡起地上的钱带,“有钱能赚还能知道消息为什么不干。”
叶鹄一挑刀尖,把短衣斩成两半,一股黑气从短衫上飘起,微弱的腐臭味飘来。
“傀儡?”叶鹄眉头微皱。
这种灵体傀儡没多大战斗力,胜在隐蔽,死后毁尸灭迹也方便,但灵体一般不能在白天出现,就算是阴森的巷道里也不行。
燕长幽只当是雇主害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在客栈订好了房间,就拖着陆晓出门闲逛,说是什么带陆晓逛逛男人该去的地方,今晚可能不回来。
客栈的房间很小,放下一张床,一张小桌子之后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叶鹄坐在窗边,手里端着劣质土陶烧制的杯子。他总觉得这个镇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从二楼的窗户往下看去,街上人来人往,除了中年妇女和街边小贩的吵闹声,一切都那么安静祥和。
难道锻刀谷的人还没来?
三十里外林间的空地上,一个女孩儿孤单地坐在烂了半截儿的树桩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水水,你还没有放下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女孩儿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眼神肃杀凌厉,看清来人后便柔软下来。
“哪有什么放不放下,我还有的选吗?”
“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你永远是阿爹的好孩子。”老人俯下身子,轻柔地抚摸女孩的双腿,如同上等的白瓷,但这双美腿膝盖以下却干枯发黑,如同腐烂的植物根茎,缠绕在身下的木桩上。
“阿爹,我要变得更强。”女孩儿眼帘低垂,仿佛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
空气沉重的仿佛可以拧出水来,女孩儿紧张地屏住了呼吸,那样子像极了在学堂干了坏事被先生找来了家长的小孩儿。
“变成他们那样的野兽也无所谓吗?”
沉默了许久,老人打破了僵局,轻轻地说。
“嗯,为了娘亲。”女孩天籁般的声音传来。
“好。”老者又挂上了慈爱的笑容。
“知道吗孩子,力量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他能让你摆脱卑微的人生。有了力量,你恨的人才能受惩罚,有了力量,你爱的人才能幸福。世界上总有些东西,有些人是你讨厌的,要么你就握住力量的权柄,把他们打翻,让他们尝尝拳头的滋味,要么你就忍着,忍到哪天你死去了,讨厌的东西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有力量的人才配在温暖的酒馆里品尝生活的馨香,弱者只配成为臭水沟里蛆虫的食粮。”
他站起身来,缓慢而坚定仿佛肩扛山岳,粗糙的大手盖在女孩头上,把她柔顺的白色长发揉的乱糟糟的。
“阿爹会让你变得更强的,让你强到能守护任何你珍视的东西,让你强到能肆意把自己的拳头打在那些你讨厌的人脸上,把他们从酒馆里丢进臭水沟去。”
他大步向梨花镇走去,一如他年轻时那样。
他说的不错,力量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但想要得到什么总要付出些代价,力量亦是如此。
他早就做好了弄脏双手的准备,毕竟比起讲些大道理,他更适合抗刀。
“阿爹,早点回来。”女孩儿喃喃道。
初冬的阳光被树叶打碎慵懒地落在女孩儿肩上,老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树林的阴影里,显得有些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