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梨花镇郊外的山林里。
千机弩“穷漠”的箭槽里升腾起袅袅白烟,机扩毕波作响,崩断的弓弦耷拉在一侧。
“穷漠”的原型弩是军中特制的裂行弩,射程足有七百步,经过千机门那群疯子的改造,这种弩箭的射程更是达到了夸张的一千步。
“死了?”雁落秋问。
“必死。”沈丹青随手把昂贵的“穷漠”丢在一边,继续说:“我用的可是混进火花矿的陨铁箭头,不然这把千机弩也不至于只能射出一箭。”
火花矿是一种特殊的金属,遭到重击就会引发剧烈的爆炸,再加上陨铁的扩散作用,释放出的高温足以把影响范围内任何生物化作焦炭。
“你就不怕把整座林子烧了?”
“这就是你们百事门该考虑的事了,嘻嘻。”
“疯女人。”雁落秋冲窃窃私语的部下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上前善后。
梨花镇附近的山林不大,但要是放任山火肆虐,附近的几个镇子怕是也要遭殃。
上百人迅速分散,在山林外围砍出一圈隔离带,树木在肆虐的火焰中燃烧,倾倒。
雁落秋隐约看见山林里一个燃烧的人形轰然倒地。
百事门不愧为六扇门的忠犬,短短两个小时就清理了镇子上残留的蛊种。
顺便清理了天一教留下的临时营地,除了一堆劣质的器皿和里面的不知名液体之外一无所获。
两辆黑色的马车停在六扇门总部前,三位部长和三位伤员走下车来,雁落秋向驾车的两位手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回去了。
陆晓跟在泷星凉身后,整个六扇门有条不紊地运作着,遇到他们的同僚微微躬身向前面三位大佬致意。
仿佛他们三个伤员只是出门帮李家老太找回逃脱小猫的时候被猫抓伤了一样。
似是看出了陆晓心中的疑惑,燕长幽解释道:“六扇门嘛,高危职业,很可能早上一个活蹦乱跳的人,下午就没了,不是自己熟悉的人,缺胳膊少腿儿也没人管的。”
陆晓沉默了,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房间里静悄悄的。
午后温暖的阳光从窗外打了进来,就着光可以清晰地看见空气里漂浮的细小灰尘。
陆晓脱下破破烂烂的唐家堡服饰,走到床边躺下,默默地看着天花板上的莲花吊灯发呆。
他活着从那个镇子上回来了。
但他一个人都没能救下,算起来,若不是他点破幻阵,那个镇子里的人,可能现在还活在美好的幻境里吧。
男人白天上工,傍晚回家帮着老婆下厨,吃完晚饭躺在床上嘻嘻哈哈谈着今天的见闻,这平静的生活虽然脆弱如烈日下的冰花,却璀璨美好。
他强忍着睡意侧过头看向空荡荡的窗台,窗边的盆栽随风起伏。
这段时间一件接着一件的事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突然结束的暗恋,肆意闯入他生活的师傅,出任务,被一镇子的蛊种追杀,还有随时会出现的奇怪女孩儿。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把他从原本的绳子上揪了起来,丢到了另一根绳子上,从此和以前平静的生活再也没有交集。
陆晓的意识渐渐沉入黑暗,但没一会儿眼前就出现了炽烈的光,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燃烧。
他出现在了一座燃烧的建筑里,沾着火焰的焦黑木制构件从头顶坍塌,横梁断裂。
面前有一扇歪斜的木门,门的那边,隐隐约约有个小女孩儿在哭泣。
“别喊啦,你不是无所不能的嘛?”陆晓打趣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单凭低低的啜泣声就认出了这是那个小女孩儿。
陆小没有回应他,只是低低地啜泣,仿佛没有听见。
“你又在搞哪一出啊,我可不会轻易把灵魂卖给。。。”陆晓用力踹开已经被燃烧地残破不堪的木门。
还未说出口的“你”卡在了喉咙里。
眼前的惨烈画面蛮横地冲进他的视野,曾经在他面前呼风唤雨的小女孩儿现在躺在一张光秃秃的床上。
她全身缠满老旧的绷带,鲜血渗出把原本白净的绷带染成红色,而后在高温下干涸,变成暗褐色的血渍。
陆小的四肢被铜质的锁链铐住,锁链的另一头粗糙地焊在同样是青铜质地的地板上,锁链被高温加热,接触女孩儿皮肤的部分发出呲呲声。
那味道陆晓在悦来客栈的时候闻到过,是肉食烤焦后的焦糊味儿。
床边上的小桌子上放着各种带血的器械,钳子,锯子,镊子,斩骨刀,甚至比沈丹青的工具箱里还要齐全,但他们现在都染上了血渍,显得阴森可怖。
房间里摆放着各种奇异的器皿,器皿里翻腾着粘稠的恶心液体,偶尔还能见到浮上水面的残缺肢体。
“你来了。”陆小突然停止了啜泣,四肢还在奋力挣扎,脸上却神色平静,仿佛他的脑袋和身体分属两个不同的人。
“很可怕吧,但这是我生命里最幸福的一天。”
不知什么时候陆晓和陆小交换了位置。
剧烈的疼痛撕扯着他的神经,四肢传来灼痛,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甚至能感觉到贴着铁链的肌肤一寸一寸被烤熟,接着是肌肉,筋络,骨骼。
“从睁眼开始看到的就是地狱,不会无论喊得多大声也不会有人来拯救,只能在痛苦里沉沦,直到一场从天而降的大火,赤红的火舌肆意舔舐着罪恶,把一切记忆都烧尽,只留下一双空洞的眼睛。”
女孩儿如小鹿般温润的瞳孔里藏着绝大的悲伤,仿佛积压了千年的雪峰,一瞬间崩塌,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向他袭来,压得陆晓喘不过气来。
“你终于来救我了。”陆小转过身来,脚踝处的银制铃铛叮当作响。
“从此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不分彼此。”
陆小娇小的双手抱住他剧烈挣扎的身体,轻吻他额头裸露的肌肤。
天花板在火焰的炙烤下终于还是崩塌了,青灰色的砖块夹杂着断裂的木梁砸在他们身上,堆成小小的一个土包,像是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