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刀谷,锻炉。
锻炉并不是某个炉子的名字,而是锻刀谷掏空山体开挖出的一个巨大溶洞。
溶洞的墙壁上嵌着或大或小的或红色结晶,这些是熔岩矿,他们散发出的热量让整个地下空间的温度常年维持在90度以上。
90度的高温意味着你每一次呼吸所带进体内的空气都足以把你的肺泡蒸成街边卖的夫妻肺片。
空旷的地下空间里耸立着七八座高耸的锻炉,这些巨兽日夜不息地吞进大量的矿石,滚烫通红的铁水顺着石槽流到附近的铸造台附近,被匠人锻打成武器原胚。
深夜,本该寂静无人的锻炉里传来富有节奏的叮当声。
柳渊把带着貂绒的外套递给身后的小白,后者恭恭敬敬站在锻炉入口。
空气里弥漫着熔融金属的呛鼻气味,滚烫的空气涌进肺里,却只是让他心口微微发热。
“你来了。”面前一个中年男人**着上半身不停锻打面前发着微微红光的武器原胚,大汗淋漓。
“谷主,把三尸教赶出锻刀谷吧。”柳渊说,语气平淡,一点儿也没有和顶头上司说话时的拘谨。
他看着面前男人的背影,肌肉虬结,后背遍布伤痕,肉眼可见地佝偻下去。
像是头迟暮的雄狮,身体还拥有着爆炸性的力量,内里却不可阻挡地衰老。
对于面前这个男人,柳渊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他在锻刀谷式微的时候站了出来,以雷霆手段扫平了谷里所有反对的声音。
他以一己之力打断了铸剑阁伸向锻刀谷的脏手。
他重新把濒临倾覆的锻刀谷重新带回了十大势力的榜单里。
作为谷主他是令自己敬仰的,但作为一个抛妻弃女的丈夫,他显然不合格。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老了,常年征战的内伤已经快把他的内里都掏空,暮气沉沉,连锻刀也没了年轻时那种威势。
“我老了,你已经是锻刀谷的下一任谷主了,有些事情,你自己做决断就行了。”
柳尘举起面前正在锻打的长刀,细细打量起来。
不像是锻刀谷传统的厚重长刀,倒有些像是长安城里那些富家子弟装饰用的唐刀。
一米二的细长刀身,刀谭处还是一团冒着红光的钢材,看不出形状。
刀身上细小的金线散发着淡淡微光,隐约组成夭渊二字。
柳渊知道这是刀铭,只有锻刀宗师才有资格和能力在自己满意的锻造作品上刻上刀铭。
他一直觉得热衷于锻造的人都是些疯子,一如干将和莫邪,为了铸剑,不惜以身饲剑,不知道他们锻出绝世名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躲在角落流泪的儿子。
“你才是谷主。”柳渊说,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起伏。
“哈哈,这什么劳什子谷主我可当不下去了。”柳尘放下手里的长刀转过身来,豪放地拍着柳渊的肩膀,留下漆黑的手印。
“老爹我的梦想啊,是去东瀛渊月山庄附近买栋小房子,每天去看看那里的艺妓表演,结束之后就去体验一下东瀛特有的洗浴服务,享受一下美女搓背的服务。”
“渊月山庄附近寸土寸金,想在那里买栋小房子,你得赔上一大笔钱。”柳渊皱了皱眉,面前的男人身上传来浓重的酒气,显然是灌了不少酒。
“嘿,我退隐了,不还是有你这个当谷主的儿子嘛,到时候咱们一起去试试东瀛的温泉,听说他们那儿是男女混浴的。”
“那里的温泉小黑去过,他说里面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太婆和山上窜下来的野猴子。”柳渊知道今天商量不出什么来了,这个男人喝醉了就喜欢高谈阔论,谈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我就是要去,那万一就遇到美人儿了呢。”柳尘醉醺醺的,但话语间却有一股子决绝。
柳尘随手拉过两张寒石凿成的粗糙椅子招呼着对方坐下。
说是椅子,不过是取了一块大小差不多的寒石矿,抹平两个面当作是椅面和椅脚罢了。
“那你应该找小黑陪你一起去,他对这方面比较有经验。”
柳渊倒没有说谎,小黑一直是个挺会享受的人,要是知道要陪谷主一起去泡东瀛的鸳鸯汤,可能会先从春花楼雇几个漂亮妹子去店里等着吧。
“嘿,没多久啦,等你把三尸教的事情处理完,我就退位让贤喽,到时候你可别扣着不放人。”
“如果是小黑,送你都没关系。”
“小白不行?”
“不行。”
“哈哈哈,小黑知道之后会落泪吧。不过,小白是个好女孩儿。”柳尘露出一个老父亲应有的欣慰笑容。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柳渊突然有些慌张,匆匆离开。
“好女人是要抢的!赶紧挑明喽!”柳尘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柳渊的脸上红扑扑的,不知道是锻炉里的火光映的还是害羞。
锻炉外下起了细密的小雨,冰凉的雨水打在锻炉闷热的山体上,迅速蒸发成白茫茫的水汽,这些水汽逐渐在雨幕中集结,浩浩荡荡地向琅玉城涌去。
这在琅玉城并不少见,每次下细雨或是细雪,琅玉城总会被蒙蒙白雾笼罩。
“少谷主。”小白双手环住怀里带着貂绒的大衣,快步走到柳渊身后,为他披上。
细腻的肌肤蹭过柳渊的肩膀,他的身体微微一颤。
以小白的容貌,随便露个腿就能在春花楼里混个花魁,作为侍从跟在自己左右这么多年,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本来只是纯洁的上司和下属的关系,被老头子这么一调侃,柳渊心里痒痒的,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身材纤细的下属了。
“小白你跟我多久了。”
像是没话找话的提问,柳渊说出这句话之后就后悔了。
小白跟自己多久了,自己可能是最清楚的人了,七年十一个月零二十九天,差一天就满八年了。
八年前的庙会上她被自己从琅玉城的贫民窟带了回来,那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剪着寸头,脏脏瘦瘦的,当时真想不到她会出落得这么漂亮。
“差一天八年。”小白说。
她顿了顿,似是感觉面前的男人心里压着什么话,接着说:“八年前你以为我是男孩儿,非要和我一起洗澡。”
“你还记着啊。”柳渊尴尬地笑笑。
谁年少的时候没有干过荒唐的事情呢,再说了,那时候的小白,全身上下脏脏的,又留着短寸,问他话也不说,谁能猜到这样一个小矮子是个女孩儿呢。
小白纤细的双手突然从柳渊背后伸出,轻轻地环抱住他,脑袋顶在他的后背,轻声说:“你可别想耍赖,那时候你可是说要负责的,别想逃。”
雨线从穹顶落下,击打在两人头顶地虚无护罩上,溅成一朵朵小水花。
“等这件事结束,我就履行我的承诺。”柳渊轻轻抚摸环抱住自己的白皙双手,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