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暴雨总算是在后半夜停了下来。
琅玉城的排水系统还是没扛得过这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雨。
就算已经过了一个上午,城内低洼处的街道上的积水还是能勉强没过脚背。
甚至有些靠在河边的街道上还能看见小鱼小虾在水面下悠哉游哉地游来游去。
小黑提着个蓝色的小布包晃晃悠悠地走在北街的小巷子里。
这里是琅玉城最穷的地方,要是陆晓看见了,一定不会相信琅玉城这样一座如同初生朝阳般散发着蓬勃生气的城市会有这么破落的角落。
实际上无论放在哪个城市都一样,再小的城市都会有温泉馆这样纸醉金迷的地方,或是酒馆,或是青楼,再小的城市也都会有北街这样的贫民区。
贫富差距永远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上层人民在流光溢彩的销金窟里喝着按滴论价的美酒,怀里搂着风姿绰约的美人,一夜豪掷百万。
下层人民在漏雨的小棚屋里啃着实心的白面馒头,就着摇摇欲坠的烛台喝着掺了不少水的劣酒,偶尔吃些小菜,大鱼大肉不在逢年过节是吃不着的。
按理来说小黑贵为青龙帮帮主,现在还是锻刀谷新任谷主的左膀右臂,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他还是来了。
不止今天,每个月的月初他都会来。
来还债。
还街口不舍得往包子里多塞一点馅的包子铺王大妈,还喜欢在酒里掺水的李大爷,还。。。
每次他都偷偷摸摸地来,偷偷摸摸地走,不因为别的,在这些长辈面前他还像是十几年前的小屁孩。
听到对方拉高了的嗓子他还是会忍不住缩脖子。
小黑轻轻推开半掩的老旧窗子,蹑手蹑脚地,生怕碰坏了这扇王大妈修修补补了十多年的“老家伙”。
翻身进窗的时候,小黑一个趔趄不小心撞倒了狭小房间里的柴堆,门外顿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臭小子,又偷偷摸摸的来。你再这样以后我可不卖包子给你了。”
一个凶巴巴的中年妇女推开正门走了进来,后面还蹦蹦跳跳跟着个小屁孩。
王大娘也不管小黑有伤在身,一巴掌呼在了他的脑袋上。
“王婶。”小黑尴尬地笑笑。
“看起来昨天伤的不轻啊,翻窗子都不利索了,你小时候可是蹬坏了我不知道多少次窗子。”
“那不是小时候贪玩嘛。”
“小黑哥哥!我要加入青龙帮!成为像你一样的大英雄!”
“不行,你还太小了,等你再大点才能加入。”
“小利别烦你小黑哥,他伤还没好呢。”
“知道啦!”
“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回来的时候走正门,我们几个老家伙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回家的时候别像个小贼一样。”
“知道了。”
小黑摸着后脑勺和小男孩一起向外走去,王大娘的眼里透着些慈祥和无奈。
小黑从小在北街长大,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小时候没少被街上的混混欺负。
没想到后来被锻刀谷少庄主看上带回了锻刀谷,学成之后自己成了城里唯一的“混混”头子。
这几年没少照顾他们的生意。
这次特意在包子里多塞了点肉,希望他的身子早点好起来。
王大娘靠在破旧的门框上,远远看着摇摇晃晃离开的小黑,像是看着远行的游子。
此时的码头。
成强提着两壶好酒赤着脚在没过脚面的冰凉积水里走着,一脚深一脚浅,带出的水晕一圈圈向远处扩散。
他今天心情不错,因为昨天的暴雨,码头有批货急着要走,活不多一个上午就干完了,老帮还请今天帮工的好好吃了一顿。
他还记得上次答应燕由请他喝好酒,因为手头紧一直拖着。
这次偷偷顺了两瓶好酒出来,可算是能把这顿酒补上了,也不知道燕由这个小混蛋起了没有。
敲了敲半掩的房门,成强推门而入。
因为地势比较低的关系,积水顺着门槛的一处凹陷流进了屋里。
屋子正中间的临时火堆被水浇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崭新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索性床腿比较高,被单和被子还是干的。
“这混小子跑哪儿去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到处瞎玩。”成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燕长幽的小棚屋。
街角一个急冲而出的人影和他撞了个满怀,他刚想破口大骂,却发现是码头另一个工长,他记得好像是姓离来着。
“对不住啊,老成。”
见对方道歉了,成强也把到了嘴边的牢骚咽了下去,问道:“着急忙慌地,咋了?”
“害,还不是帮里让问问有没有丢人的,昨天有不少人毛毛躁躁地冲去了战场那边,听说连灰都没剩下。”
成强一怔,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你有没有看到我那两个老乡啊,就住那边那个棚屋里的。”
“我昨晚好像看见他们往战场的方向去了,咋,人没回来?”
“嗯。”成强低声说,像是有一只大手死死揪住了他的心脏。
“码头也去找过了?”
“早上就一批活儿,我没见着他人。”
“再去平时他们经常去的地方瞧瞧呢?说不准儿在外头吃饭呢。”
成强匆匆告别了离工头,提着两壶好酒,赤着脚在街道上飞奔起来。
他俩常去的小赌馆,没有。
他俩去过的浴场,没有。
他答应燕由要请他喝酒的小面摊,还是没有。
手里晃荡了一路的酒壶终于有一只受不了冲击破开了,醇香的酒液撒进了他脚边的积水里。
他晃晃悠悠在面馆前的小桌边坐下,吆喝道:“小二两碗面,再来壶酒。”
小面摊冷冷清清的,只有他一个人呆呆坐在积水里。
面很快就上上来了,但他没吃,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小二上上来的掺了不知多少水的劣酒。
小儿好心地提醒:“客官!面放久了坨了可就不好吃了!”
成强没有回应,还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
没一会儿一壶酒就见底了,虽说是掺了水的劣酒,但一壶下去还是让成强觉得有些微醺。
“强哥!”
成强猛地回头,那样子像极了行将淹死的人抓住了最后的一根稻草。
心里的郁结一瞬间像是要化成世上最愤怒的言语喷薄而出。
可来人不是燕由,只是最近刚来的一个小帮工。
他心里熊熊燃烧的火焰突然熄灭了,变成青烟随着一声长叹呼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