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刺眼的雷光如同紫色长枪,贯穿过聚集在低空的黑云。
初春过后的第一场雨。
雨势滂沱而浩大,顷刻间,整片天地都这场春雨所占据。
江城一中,三号教学楼,高三(15)班教室。
“喂,苏元,晚上记得帮我那份化学试卷抄一份。”
“嗯。”
“我也要!”
“嗯。”
“苏元,记得明早帮我带瓶酸奶,再来个煎饼果子,照旧。”
“好。”
苏元一一应道,看着面前带着笑意的几张人脸。
少年低着头,黑框眼镜之下的眼神空洞,似有迷雾缭绕。
如鱼群般冲出教室的学生,不一会儿便走了个干净,今天周五,一周之中唯一没有晚自习的一天。
灭了灯的空荡教室中,少年仍坐在坐位置上,不紧不慢地收拾着桌面,迟迟未起身。
滴滴。
是电子表的整点报时。
“六点了。”
苏元站起身,缓缓朝教室之外走去。
……
“十、九、八、七……”
苏元站在满路旁,盯着红绿灯上不断变化的数字。
时间,对他来说。
是枷锁。
亦是他与她之间的约定。
隔不久,他就会低头看向左手腕上电子表的数字。
“三、二、一。”
少年撑着一把黑伞,背着一个破旧的双肩包,穿梭在斑马线来回的人群之中,如同荒野独行的孤狼。
这座霓虹闪烁的城市,与他格格不入。
六点十五,雨停。
苏元踩着坑洼的水泥路面,踏步走入一条小巷。
站在了的一家苍蝇馆子前。
小巷路灯昏暗,忽闪忽灭。
一会儿,少年停在一家苍蝇馆子前。
苏元透过有些发黄的玻璃,静静地看向漆黑的屋内。
吱呀。
屋内忽的亮起。
老旧的推式玻璃门被一道身影从里推开。
是位系着围裙的中年男性厨师,面容和蔼,下巴的青色胡渣一茬一茬。
“是小苏元啊。”
“霍叔好。”
苏元轻轻问了声好。
他低头,双脚踩了踩,将鞋底的泥水甩在那张印着欢迎光临的门垫子上。少年再将雨伞收起,放在门口的大红水桶中,这才朝里走去。
饭馆之中,放着四张早被油烟侵蚀大半的油腻木桌。
桌前此时没有客人,但也未让少年觉得有些冷清,饭馆内的墙壁上,挂着十多个相框,相框里是黑白的老照片,内容多是这座城市的过往。
整体的布置温馨而舒适,像是九十年代的装潢。
后厨,两只高压锅正咕噜咕噜作响,锅盖上的小坨坨正一圈一圈转着。
正在水池旁洗着大白菜的中年妇女,看着进门的少年,也笑着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
她是饭馆的老板娘,霍叔的妻子,勤俭持家,煮的一手好菜,可偏偏是个天生的哑巴。
她做菜,霍叔招待客人,夫妻二人的日子也越过越好。
“小苏元,还是老三样吗。”
霍叔围着围巾,站在收银台里大声问道。
苏元点点头,找了个靠着墙壁的位置坐下来。
不一会,苏元的晚饭就冒着热气被霍叔端到了他的桌上。
一份番茄炒蛋,蛋比番茄多。
一份酸辣土豆丝,酸得过瘾。
一小碗米饭,一瓶玻璃装的冰镇可口可乐。
几分钟后。
苏元将碗中最后一粒米饭扒向口中,将整个饭馆从左到右,上上下下地又看了两遍。
他结了账,起身走到玻璃门前,却被霍叔喊住。
“元元,一定要记得吃饭啊。”
“知道了。”
苏元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在少年身后,两道身影正也朝他挥着手。
饭馆内那台老式电视机中正播报着今日的本市新闻。
“据报道,五日前旧城区的饭馆凶杀案的凶手,已被我市警方捕获,并于三月之后执行死刑。”
“愿两位受害人的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接下来是未来三天的天气预报……”
……
“一路走好……”
饭馆门外,苏元对着重新变得漆黑的玻璃门,弯腰鞠了个躬,而后撑开黑伞,走出小巷。
苏元低头看了下表,七点整。
一会后,苏元走进一幢老楼,爬上一层层满是青苔的阶梯,掏出钥匙,打开家中的房门。
“我回来了。”
苏元开了灯,脱下鞋,将它整整齐齐地放在鞋柜之上。
啪嗒。
客厅的灯一灭。
苏元无奈得摇摇头,伸手又在开关之上一按。
啪嗒,灯又灭了。
“哎呦,哪家的娃子这般顽皮,怎么一直关灯开灯啊。”
楼下,一位穿着毛衣的老太看着十四楼的一户,低声说道。
……
幸福苑,13幢14层,502室。
苏元仍站在鞋柜旁,幽幽叹了一口气:“软软,灯泡要是坏了,这个月你小熊可就没了……”
少年话音刚落,似有一声委屈的少女叹息,客厅之中顿时亮堂起来。
整整齐齐的客厅之中,满是被撕扯地支离破碎的玩偶小熊。
苏元拿起一旁的扫帚,认认真真地将一地的残躯收拾干净。
苏元,走到一旁的房间之中。
这个房间是朝南的主卧,可长久以来,房间内的厚重窗帘一年到头都不曾被拉开。
窗边,是一方供桌。
桌上,是一对年轻夫妻抱着一个小男孩的合照。
咔嚓。
苏元按下打火机,在香炉中插了三只香。
他静静站在桌前,眼眶之中有些湿润。
这个还未满十八周岁的少年,终究还没长大,一身软肋还未变为铠甲。
少年的声音有些低沉,“爸,妈……”
“南巷的霍叔霍婶前几天走了,害他们的凶手也抓到了……”
“就是元元以后再也吃不到他们的番茄炒蛋和酸辣土豆丝了……”
“当年那场车祸的真相,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双拳死死握住,使得手指骨节发白的苏元,眼底流出几丝刻骨的怨恨——那些谋害了自己双亲的凶手,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八点整。
苏元走出主卧,洗了个澡,换了睡衣。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将书包之中的一叠试卷一份份按着科目放好,摘了眼镜,随即开始埋头苦干。
耳边却传来一阵撒娇声:
“苏元~陪软软玩会儿吗。”
“苏元,软软要无聊死了……”
“苏元,苏元。”
“臭坏蛋,大笨蛋!”
苏元置若罔闻,看到桌上立着的小圆镜,眼角一抽。
镜中,一位皮肤白皙的文弱少年,穿着一身洗地发白,尺寸小了几号的睡衣,手中拿着一只中性笔。
而在少年头顶,一摊黑色长发,自天花板上渐渐垂落在地。
片刻后,一张莫约二十出头,肤色惨白的艳丽小脸悄悄探出,她从小镜子中,发现少年正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己,不见一丝害怕之色,面色一垮。
于是,那占据了大半房间的黑发乱舞如蛇,一会挠挠少年的鼻尖,一会给少年绑了个羊角辫。
半晌,见少年扔不搭理自己的嫁衣女鬼,板着脸,站在少年身后,一言不发。
九点三十。
苏元终于写完了今日的试卷,也把那些同学摆脱的他的试卷,分别写了几个不同的错误,心满意足得将其放回书包之中。
九点五十五,苏元记好本日份的单词,关灯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
十点三十。
睡梦中的苏元打了喷嚏,生生被冻醒了。
他睁眼,发现那被他取名为苏软软的女鬼正躺在一旁,一对桃花眼死死盯着自己。
“让让……”
苏元开口,想要出去上个厕所。
“不让。”
苏软软嘟起小嘴,赌气道。
“那你就跟着吧。”
“跟着就跟着,不就是那点小东西么,又是没看过。”
苏软软双脚并未穿鞋,她轻飘飘地踩在地板之上,紧紧跟在苏元背后,看着他上厕所,喝水,一步不离。
“哼,臭苏元!”
女鬼看着躺回床上的少年,也跟着躺了下来,心中委屈极了,他都好久没陪自己玩了。
十一点整。
苏元仍未睡着,只因身旁的女仍在唠叨个不停:“臭苏元……”
“好了好了。”苏元侧身,正对女鬼,揉揉女鬼有些黑亮的长发:“乖,周末带你出去玩。”
“晚安。”
“晚安。”
他,苏元,高三狗一枚,是个孤儿。
却并不觉得孤单,因为养了个爱撒娇的女鬼,叫软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