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二十分,天边的乌云终于彻底消散。
苏元飞速跑出图书馆,站在妇人身侧,双眼看向喷泉池中。
和煦的阳光落在少年的肩上,却不让他觉得温暖。
原本只剩浅浅一层积水的池底,水位却比起今早涨了一厘米多。
喷泉池中央的那个圆形柱上,冻结着一方足有轿车大小的长方体冰块。
晶莹的冰块中,冻着一具尸体。
“倒像是场荒诞的行为艺术。”苏元默默想着。
尸体面部朝下,身体向前微屈,四肢趴地。
苏元站着的位置,刚好能清楚看见整具尸体的样貌。
尸体身材高大,留着个寸头,看是是个三十出头的男性,穿着西装,脖子上一条大金链亮的刺眼,十根手指上都戴着九只金戒指。
嘀嗒,嘀嗒。
不断融化而坠落的水珠,激起一圈一圈的波澜。
“贪婪……”
“这次干脆连伪装成自杀都舍弃了么?”
“狐狸先生,这份礼物可真是别出心裁……”
苏元随即看向一旁仍是满脸惊色的妇人,“阿姨,报警吧。”
“啊……哦哦。”
拎着菜篮子的妇人听言,急急掏出手机按下了110。
苏元转身回到阅览室,背起包,给老馆长编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突然有点事情,下次再来和老馆长吃饭。
叮。
老馆长:好,你先去忙。
苏元合上手机,走出图书馆,绕过已经聚集的人群,听着刺耳的警铃声,朝着江城一中方向走去。
十点五十五。
苏元走进离江城一中只有一公里远的市中心医院。
少年看着指引牌,找到儿科的专属大楼。
“九号楼。”
苏元抬头确认,坐上电梯。
几分钟后
吱呀。
少年推开天台的铁门,看向坐在天台边的身影。
“又见面啦,夏博士。”
身影回头,挥手问好。
正是今早苏元在阅览室中遇见的那名男子。
“你就是狐狸先生?”
“嗯哼?”
年轻的长发男子起身,站在天台边缘,面对着少年,笑着开口:“夏博士一直追到这,就是想问这个吗?”
“不是你留下线索,邀请我来的么。”
“哦?是么?”
“刚满月的比利要去医院,要去的也只是儿童医院。”
“哈。”长发男子轻笑一声,“江城市的儿童医院也不止这一家吧。”
“可冰块中的尸体头朝的方向内,对应的就只有这家市中心附属儿童医院了,而且……”苏元顿了顿,抬了抬眼镜继续说道:“九只金戒指这么明显的提示,我也不瞎。”
啪啪啪。
长发男子轻轻拍掌,赞叹道:“真不愧是夏博士。”
“邀请我来,就是为了让我和你在这天台上吹冷风?我可不是什么精神病。”
“哈哈哈哈,说的是说的是。”长发男子也不恼怒,行了个绅士礼,“这确实不是待客之道,那就有请夏博士和我看一场表演。”
“噔噔噔噔~”
长发男口中哼着欢乐的开场音乐响起。
苏元顺着声音看去,在医院九号楼马路对面的大厦LED屏幕上,开始播放起一段画面:
天上的火球猛烈燃烧,酷日炎炎。
太阳下,是一方数百米长,几十米宽的池塘。池塘上,横立着一条数百米长的木板。
青绿色的浮萍占据了整个水面,偶尔几个从池底升起的气泡,冒出浮萍的封锁,啪得碎裂,水面再次恢复平静。
镜头一转,一个铁笼出现在了屏幕中央。
哐哐哐。
一台吊机开始运作,吊机长臂的钩子上,系着几条铁锁链,将铁笼从池塘的一侧的地面,摇摇晃晃地吊到了池面之上。
铁笼之中,是一位西装革履的秃头中年男人,身材肥胖,眼神之中慌乱不已。
“救,救命!”
中年男人双手握着铁笼,不禁失声求救,臃肿的身躯一颤一颤。
砰。
悬吊在池面的铁笼被突然从水下跃起的黑影一个撞击,顿时又开始摇晃。
中年男人,透过满池的浮萍,看着水面下时不时游过庞大的黑影,还有那一根根长着粗壮的鳞尾。
阳光下,那些在体表覆盖着黑黄色的鳞片,泛着冷冷的光。鳞片厚硬而紧密,之间还沾着带着长须的浮萍。
中年男人一下瘫倒在铁笼底面,牙齿嗒嗒打着颤,神色愈发的惊恐,肥胖的脸蛋上,汗水夹着泪水,逐渐浸湿他的西装领口。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
天台上,苏元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男子,语气带着几丝讥讽,“您难不成还是个正义卫士?还将江城一中素有恶名的教导主任抓去鳄鱼池看鳄鱼?”
“哈哈哈。”狐狸先生嘴角一翘,问道:“夏博士,来玩个游戏?”
“游戏?”
“对,一场游戏,一场用这头肥猪的性命当赌注的游戏。”
苏元看着长发男子脸上的淡淡笑意,眼神却显得冷酷至极。
少年随即一个点头,也笑了笑,轻声一应:“好。”
狐狸先生抚掌大笑,兴奋至极,他那张瘦削的面庞上青筋突起,有些骇人,“夏博士果然和我是一类人呢。”
苏元摇头否认着,“我可远比不上狐狸先生,至少……”他瞟了一眼大屏幕,继续说着:“我还无法眼睁睁看着有人死在我眼前,还能无动于衷。”
“是吗?”
狐狸先生深深地盯着少年的双眸,眼神意味深长,“我可不这样觉得呢……”
“废话少说。”苏元顿了顿,盯着狐狸先生,“毕竟,时间,永远是最为珍贵的。”
“有理有理。”
狐狸先生狭长的双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芒,手笔一挥,二人之间的空地上凭空出现一张木桌,两张木椅。
木桌上,是一个正方形,由横纵各8格、颜色一深一浅交错排列的64个小方格组成的国际象棋棋盘。
棋盘上,排列着黑白二色的棋子。
“国际象棋?”苏元并未对狐狸先生这超出科学之外的手段感受到意外。
“嗯。”狐狸先生点点头说:“听闻夏博士之前在论坛上,可是将一名职业棋手杀的片甲不留,棋艺定是非凡。”
“侥幸而已……”苏元开口,“你要白棋?”
狐狸先生微微晃头,将棋盘一转“不用了,你先下吧。”
“嗯?”苏元心中有些疑惑——
棋局如战场,本就讲究一手“宁输数子,勿失一先”的道理。这狐狸能这般谦让?
苏元静下心来,不在多想,既然他先行,那就一步步将狐狸先生击溃就是,即便教导主任风评不佳,但家中尚又妻儿老母,若是这家中的顶梁柱倒了,她们又该如何生活。
哒。
苏元挪动一枚兵棋,前进两格。
数分钟后的棋盘之上,狐狸先生被他执行的白棋杀得溃不成军。
苏元抬头看着面带微笑的男子,心中隐隐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些什么,他把整个棋盘细细地扫了一眼,黑棋反败为胜的几率已经接近于无了。
这狐狸先生的棋力,怎么会这般不堪?
半分钟后,苏元眼角瞄到屏幕上静止的画面,这才察觉自己所遗漏的。
他面无表情地喊出一声,“checkmate(将死)。”目光从棋盘转移到狐狸先生的脸上,见他仍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而后又鼓起掌,出言道:
“真不愧是夏博士呢,轻而易举地就将我杀的丢盔弃甲。”
狐狸先生说话,伸手将棋盘上最后剩下的两个黑棋取下,看向面色逐渐变得沉重不已的苏元,笑着说:“不是都赢棋了吗,夏博士怎么看着一点都不开心呢?”
“是我输了……”苏元低声说着,放在双腿上的手掌紧紧握着,骨节发白。
从少年的视角看去,棋盘上,那十多颗方才还在自己手中陷阵杀敌的白色棋子,此时却像是个无声的讽刺。
苏元失声一笑,“真不愧是狐狸先生呢。”
“怎么,不想救这头肥猪了?”
“在我踏上这阳台的时候,他的结局不就注定了吗?你既然都大庭广众之下放出这个视频了,他还能活着?怕是这段视频也是提前录制的吧?”
苏元面无表情,“你不过是想要找个人,来和你一起欣赏你精心策划的这场表演罢了。”
“哈哈,夏博士真的是了解我呢。”
苏元不在言语,再次看向对面大厦的屏幕。
吊机又开始运作。
铁笼慢慢落下,被稳稳当当地放在木板之上。
屏幕中的肥胖男子迷茫不已,而后面色一喜——困住他的铁笼四周铁棍齐齐脱落。
他,好像得救了。
而下一刻,他那还没从劫后余生的喜悦之中缓过神来,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煞白。
他回头,镜头也随即一变。
不远处,几只猎犬正朝着池塘急速而来,口中不断发着低沉凶猛的犬吠。
猎犬们嘴角口水垂落,一副饥肠辘辘的模样。看这架势,是把肥胖男子当成了可口的猎物。
眼见狗群就到了自己身后,他慌张四顾,又看了池水下的几只鳄鱼。
唯一的生路,就是朝着对岸沿着木板一直跑。
咚咚咚。
男子一身的肥肉上下晃动,重重踩在木板上,堪堪迈出几步的他,陡然一声惨叫,脚下却已鲜血淋漓。
他这才发现,这木门板上,尽是从下穿透而起的铁钉,在刺眼的阳光下,闪着冷冷的光。
他死死咬着牙,忍着痛,继续朝前跑去。
镜头拉远,那几只猎犬也已跑上了木板,紧紧追向男子。
扑通。
有猎犬不慎被挤下木板,摔落水面,眨眼间就见到几道黑影迅速游来,一番撕咬,血水弥漫。
已经快跑到木板尽头的男子,看着身前不远处就是一片栽种着油菜的田野,面色微喜。
可当他踏出下一步,耳中听见咔嚓一声,脚下的木板忽的碎裂。
嘭!
池面水花四溅。
肥胖男子四肢扑腾,拼命挣扎,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池塘之中,是冷血两栖动物——鳄鱼的狂欢。
造价昂贵LED屏一黑,开始出现一段字幕:
一个狡猾的人与另一个人打赌,约定要向他证明德尔斐的神示是假的。
到了约定日期,他手拿了一只小麻雀,并将它藏在外衣里。
他走到庙里,站在神前面,问神他手中拿着的东西是活的还是死。
他想,若神说是死的,他便把活麻雀拿出来;若神说是活的,他就捏死麻雀,再拿出来。
神识破了他卑鄙的诡计,说道: “小伙子, 收起你那一套吧!你手里的东西,是死是活,还不在乎你!”
最后,是一张狐狸笑脸。
天台上。
长发男子津津有味地看完,然后一脸期待得看向一旁的苏元。
谁知少年冷冷一哼,面带不屑道:“神不可亵渎?”
“呵呵,看来夏博士对我的印象有点不好呢?”
“那就期待下次见面咯,夏博士,如果你还在……”
长发男子不以为意,张开双手,身体朝后一倒,从这三十层楼的天台上坠下。
苏元见此,快步走到天台边缘,却不见男子的身影。
“狐狸先生,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少年深吸一口气,背后的冷汗早已浸湿了他的背心。
砰!
苏元关上天台的铁门,转身离去。
就在少年离开的一瞬,空荡荡的天台地面上,一团黑影正不断蠕动。
数秒后,一只背后长满了各式手臂的怪物站在了铁门前。
它的身躯之上,满是手术缝合的伤疤,背后的手臂长短不一,有年幼孩童的稚嫩小手、有青筋暴起的强壮臂膀、有的则是长满老年斑,苍老如树枝……
随即,它口中发着火车汽笛一般的声音,朝着苏元追去。
怪物的一半身躯穿过铁门,却被一只纤细白嫩的小手一把拉了回来。
它回头,只见一张清冷无比的小脸。
来人虽是穿着一身粉红可爱的睡衣,可眼中的杀意,却让它这只本就行走于黑夜怪谈中的怪物,浑身发颤,灵魂都被冻结。
“你?也敢?动我的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