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溪边的石块架稳大缸，在底下升起火堆，剩下的就只有等待凉水逐渐升至适宜的温度，以及不时往底下添些柴火了。
每每静坐在这溪边的石块上，我的心境本该是应如那明月与清流般平稳且安定的，与世无争且没有一丝烦恼。或许这样的日子并不能持续到永远，却也是细水长流，独自在深山密林中生活正是这么一回事。
至少，在我的印象中一贯如此。
也正如月有阴晴圆缺那般，永远的安宁唯有死后才能享受到，我的人生也从今夜起，似乎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转变。先前让我大为头疼的召唤仪式，放到现在看来也可以算是不值一提，毕竟她只是影响了我的生活，却并未改变我看待眼前这一切的态度。
“森林里比我想象中还要安静呢，明明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但完全不觉得吵闹。”
绘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又继续搂住了我的胳膊，很是享受这种氛围。
看来我们的状态是完全对调了，现在我已经很难不被身旁的少女将注意给吸引过去，哪怕森林的绝美风景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此时也很难让我的目光多加停留。
“如果听到了狼叫声呢？”
在与我眼神对上的瞬间，绘音下意识地挪开了目光，然后又钻到了我的怀里攒动着身体直至找到最为舒适惬意的姿势。
不知为何，现在的她又没了方才的猖狂，对上视线又会感到害羞了。
在了解她所知所想的这条路上，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要走。
“我知道苏斯会保护我的，可我还是会害怕吧。大概。”
“嗯。”
意外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讲讲狼有哪些弱点之类的？
不不，我起码还是知道，这种话题是并不合适宜的。
“苏斯……”
呢喃般的呼唤声从眼下传来。
“嗯？”
“苏斯~”
细微的震颤仿佛要穿透灵魂一般。
“嗯。”
“苏斯~”
随之能感受到的，是某种强烈的感情。
“嗯。”
“苏斯~”
无比纯粹，却又由多种元素融合而成。
“嗯。”
“我只是想叫叫看啦，苏斯还真是淡定呢。”
连接被呼唤了十多声后，绘音重新坐正了身体，笑眯眯地说道。
不夹带任何一丝恶意，纯粹的善，已经多久没能感觉到这种感情了呢？
不对……
是我已然太久没有接受他人的感情了。
“我知道，但不太明白该怎么回应才能讨你欢心。”
我老实交待道，并且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在这方面的确是极度欠缺经验的，反观对方倒是饱读诗书，应该算是拥有不少理论经验。
“苏斯真是的，这样说不就已经很让人高兴了嘛。”
五指被夹得更紧了些，绘音满心欢喜地说道，同时又忍不住摇晃起了身体。
“不用特意说些什么啦，我喜欢的是最真实的苏斯。对了，你还没说过呢。”
“我也喜欢你……是这句吗？”
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我稍微愣了一下，但很快还是反应了过来。
“对对，再说一遍！我喜欢你，苏斯~”
“我也喜欢你，绘音。”
尽管做不到发出对方那样饱含感情的声调，但我这稍显冰冷的回应还是让少女的情绪颇为高涨，就像一旁那火堆般，不断有柴火被添加其中，越燃越旺。
不过比起语言，我始终认为行动才是更能传达感情的。
所以，毫不犹豫地……
“唔……！”
细细品味。
“呼……看来……我真的应该多锻、锻炼一下身体……”
舐去垂落唇下的银丝，小脸通红的绘音喘着粗气再次下定了决心，接着又有些讶异地说道：
“苏斯真的好厉害，这么快就掌握诀窍了啊……明明我也想当一次师傅来着……”
从吃完海胆，到架完“浴缸”，刚刚那是第十二次。
在第五次的时候，绘音就提出要教我从书上看来的技巧，虽说我有些在意那到底是怎样一本书，但仍是难得的认真听起了讲来。但在这件事上，比起技巧什么的，我认为感情才是更为重要的，其次就是体力了，而我在这方面占尽了优势。
“屏气的话，大概只有鱼能赢过我。”
有些骄傲地，道出了这一让少女几近陷入绝望的事实。
“人类就算再怎么锻炼，都根本做不到这一点吧！？”
捶胸顿足，绘音接着又自我安慰道：
“不过还好是我先告白的……等等，先手好像是劣势啊！”
“呵呵~”
虽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只看她的表情变化也足够有趣了。
大概是想要占据主导地位吧，我对这类事情并不感兴趣，维持稳定的恋爱关系靠的应该是爱吧，我有些天真地想道。
“来试试水温，这样的感觉如何？”
“嗯，感觉差不多了。还真是让人好等啊，如果有电就好了。只有电也不行，还得有电器。”
“绘音想要的话，一定能拥有的。不是吗？”
“嗯！多亏了十二年义务教育，简单的电器我自己应该就能试着做出来。不过有老哥在的话，就轮不着我来动手了，他可是理工科的博士……啊……”
弹了弹手上的水，绘音伸手拉开了腰带后，动作却又停住了。
“苏斯之前叮嘱过，让我们不要随意暴露另一个世界的知识呢。”
“如果只是自己偷偷使用的话，当然没什么关系了。”
我微微摇了摇头，尽管这样仍有风险，但我自然也是有私心的。
“不过为什么呢？是担心我们被人抓去研究吗？”
“虽然会担心，但有我在，是不会有事的。更重要的原因是，来自异界的技术和知识，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不必要的混乱。”
“这样啊。但如果只是很简单的那种呢，比方说电灯，只要通电就能发出光亮。”
不仅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绘音也丝毫不吝惜将更为先进的知识和技术散播开来，并有些激动地补充道：
“说起来，小镇上是有蒸汽机的吧？虽然能用魔晶作为能源这一点和我们那的蒸汽机完全不一样……但电灯我记得正好是在蒸汽机出现不久后就被发明出来了。”
“绘音，哪怕是再简单不过的理论，也是站在无数先辈的肩膀上逐步积累起来的。需要的也不仅仅是知识的积累，还得有合适的土壤。”
“嗯嗯。”
少女对我投来了崇敬与认同的目光，但似乎并没有考虑得太过深入。
“总之，先把衣服脱了吧。”
“嗯……嗯？这话题也太过跳跃了吧？！”
紧握住了衣襟，绘音有些目瞪口呆。
“再让水继续烧下去的话，就是炖汤了。而且温度太高，陶缸也会裂开的。”
“啊，说起来，苏斯的蘑菇还没吃呢。”
听到这话后，绘音乖乖的行动了起来，不过动作却僵硬无比，显然是没有来得及适应这状况。
这一点我也是了解的，人族沐浴更衣的时候，都喜欢把自己关在封闭空间内，并确保没有其他人能看见里面的情况。至于我，只要满足最后一个条件就好，这小溪就是我平常洗浴的场所，这水流充沛的夏末时节能让溪水没过膝盖，更是再适合不过了。
“待会再煮吧。”
“嗯……那，我要进去了……”
几乎要蜷缩成一团了，绘音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完全放不开手脚的她实际却完全不知该怎么才能进入这大缸里。
“不必害羞，这是自然的恩赐。让我抱你吧。”
“呜哇……！”
二话不说，便直接托起了少女那柔软的手臂，把她高高举起，站到刚刚被作为凳子的石头上后，再缓缓将其放下。
“这样就看清楚了。”
“苏、苏斯！”
反应过来的绘音，此时已经没有了任何害羞的理由，但却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羞恼来，舀起一捧温水就像我洒来。
“绘音的身体和我不太一样。”
“诶？！”
听罢，绘音彻底愣住了，气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道说，苏斯有……！”
“不是。其实是我的身体没有那么多毛发，我也观察过很多人族的特征，和你们基本是一致的——这下就不用担心这方面会被人识破了。”
我一本正经地作出了解释过后，反问道：
“绘音以为是什么？”
“呜，没什么！我说这个缸底稍微有点烫脚，苏斯能帮我找点什么来垫一下吗？”
“木材的话，毒素还没净化……溪边的卵石可以吗？”
任凭用双臂支撑着身体，努力不去踩到缸底的绘音就此转移了话题，我接着便迅速找来了一些大小适中，看起来也比较漂亮的卵石。
“泡澡的时候还能顺带做个足疗，真好~”
铺好卵石后，满脸惬意的绘音发出了感慨后，笑着对我伸出了手。
“对了，是要这个吧。一颗就足够了。”
恍然间想起了早上的事情，我将手再次探入阴暗的斗篷中，掏出了在这片森林里所没有的进口果实——澡豆，一种由炼金术改进后的产物。
被绘音评价为异世界版超级皂角，用途自不必多说了。
虽然我也会制作肥皂，但眼下并没有合适的材料。
“呜哇，好多泡泡！我之前还有些不放心来着，但现在我不会再怀疑它了。”
丢进一颗饱满的翠绿果实，轻轻捏碎并搅拌后，迅速涌起的泡沫让绘音直呼过瘾，但也挡住了我继续进行细致观察的步伐。
“对了……之前聊到哪了？还有，苏斯要一起来泡澡吗？”
浸湿了头发并开始了揉搓后，少女仍惦记着基础知识和科技的传播和发展大业。
“知识的积累和土壤——”
我仍清楚地记得今夜的点点滴滴，心里也没有什么遗憾。
“进不去，怎么想都装不下两个人吧？”
“好吧，反正待会也能看见苏斯洗澡，以后也有的是机会……咳、咳咳……为什么呢？”
少女努力想要控制住笑意的模样也相当可爱和有趣。
“简单来说，是世界的基础有所差异。绘音你应该比我更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吧。”
“嗯。虽然乍一看似乎没什么区别，但仔细观察就知道了。这里不仅有各种各样神奇的生物，人类的种族也是超出了我的预想……简直是震碎了我的世界观，原来熊猫也……”
仍碎碎念着昨晚所见的事情，绘音有些纠结地总结道：
“总之，因为有魔力的存在，大家其实生活得都很好呢。但我还是有点想念以前已经习惯了的科技。”
“没错，而且不仅如此。并非是魔力的便利限制了技术的发展，事实其实恰恰相反，科技进步得反倒是快过了，那时的人族根本不懂得如何使用它们。绘音，你们的文明发展了多久？”
虽然从客观上来看，两个世界时间的流逝速度并不相同，根本就没办法放在一起比较，但在这一点上仍是能轻松得出结论的。
“我想想……人类的历史总共有六百多万年，文明却是六千年前才产生的。至于现代的科技就更是厉害了，只花了几百年人类就从蒸汽机的时代飞上了太空！”
说起这些，绘音虽然强忍着好奇，但语气中仍充满自豪感，她的这番话也让我感触颇深。
“那苏斯这边呢？”
少女有些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我说了那番话，她恐怕能足足说上一整天。不过，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去了解，但今晚的闲暇却是相当有限的，大致说明一番即可。
“人族出现至今，至少已经有三千万年了。现在的这一轮文明，最早发源自一千多年的玫拉卡西和戴斯忒，而蒸汽机是近几十年才出现的。”
“这么算来的话，这边的发展速度还要更快一些？”
听完我的这番讲述，绘音有些惊讶得合不拢嘴，手上的动作也在不知何时悄然停了下来。
“不对，现在的这一轮文明是指……”
“嗯，曾经的，也就是上一轮文明已经在一千多年的灾难中被颠覆了。”
“诶！？居然……原因呢，陨石撞地球还是什么？”
“除非是另一颗星球撞了上来，否则那种小石头只要用魔法就能轻松挡住，结界的存在也能守护城邦不受破坏。毁灭了过去的，并非是天灾，而是人祸。”
在踏上先辈们的肩膀时，
“唔……战争吗？”
“嗯，神与人的战争。不同于过往的旧神，她并非司掌创造，而是守护了这个濒临破碎的世界。”
经卷上的内容我已经记不大清了，但那份悸动和决心却留存至今。
“我曾有幸窥见过过往那文明的一角，那是被掩藏在地脉深处的一台战争机器，被爆发的火山送回了地面并酿造了又一场灾难。根据神谕，我们必须要摧毁那种文明的畸形产物，一个不剩。但哪怕是神明的使者们，对付起那种杀戮机器来，也必须耗费相当大的功夫。”
“都过去这么久了，居然还能惹出乱子吗！”
听罢，绘音也知晓了这是件多么离谱的事情。
“所以，是为了避免同样的悲剧再次发生，才有意限制科技的发展吗？”
“不，并非如此。真正的理由是，这片大地的资源已经不足以再次承受文明的进步了——金属矿脉和魔晶矿脉几近枯竭，不断被锈蚀的金属无法再被收集利用。比如说你的那块铁板，其实是从遗迹的铁门上被切下来的，价值和一两黄金相当，在某些缺铁地区售价甚至与同样稀缺的黄金本身相当。”
“我还以为那铁板是破烂呢……苏斯花了多少钱呀？”
我很庆幸绘音能迅速理解这一现实，也同样更为她在关心咱们的钱包而高兴。
“没有花钱，因为整个铁门都是我送给他们的，就在探索森林里的坚果灰洞穴时。”
“呼，这我就安心了……不过，资源枯竭啊……”
“因为很多矿脉都被彻底被挖空并废弃了，现在那些矿井大多已经成了魔物的巢穴。附近的坚果灰洞穴正是其中之一。”
“苏斯再给我多讲讲这个世界的事情嘛。嗯，以前的传说也好，不过最好还是你的亲身经历。”
“那就讲讲比较近的，探索坚果灰洞穴的事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