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斯，你背上的是纹身吗？看起来好帅啊！可惜宇航服没电了，不然我肯定要拍个够。”
水珠划过一道清凉，如吹过眼前的秋风卷起了烟尘，视线模糊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的夏夜，脊背隐隐传来了滚烫的幻觉。
“这不是纹身，而是契约留下的印记。”
放弃了连最为虚弱时都有在下意识使用的特殊步法，我缓缓走上石滩，每迈出一步仿佛都像是在被满地的卵石击打脚底板，一不留神甚至可能因为石块的滑动而在刹那间失去平衡。
原来，我的足下尽是这般虚浮吗。
“契约？”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绘音的笑颜也收敛了些许。
恐怕她自己都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吧，真是可怕的直觉。
“召唤魔法都是需要契约的，契约达成之后，便会在召唤师身上留下独一无二的印记。”
用魔力震落了身上的水珠后，但我却并没有急着拿起搁在身前的装备，而是大大方方地向对方展示了自己背后那大体像是翅膀一般，由无数连续的符文构成的纹样。
“这是我们的印记，还是小黑它们的？”
绘音微蹙着眉头，言语中却是再也感受不到好奇，而是带上了些许忐忑。
“又或者说，是我们一起？”
“都不是，这是召唤魔法的契约。不过，与你们的契约却也包含其中。”
微微摇了摇头，这不详的纹理我是最为了解的，尽管我并不能亲眼看见自己的后背，这股力量却是早已渗入了我的灵魂，想不接触它都做不到。
“啊？”
少女眨了眨眼，完全没能理解。
“我所建立的每一个契约都不过是召唤魔法的一部分，只是以召唤魔法为基础的术式起了效果而已。契约本身只能算作是召唤魔法的投影，而这份特殊的契约则是沟通着召唤魔法的根源本身。”
不紧不慢地穿上了衣服，我接着问道：
“虽然你现在只能隐约地感受到光之魔力，但却也从这印记上看见了什么吧？”
“嗯，感觉让人不太舒服……”
懵懵懂懂的绘音肯定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我们的契约只是在用公式做运算，苏斯的这个是公理本身吗？”
“这么理解是正确的。”
伸手将少女那等候夸奖的表情揉的不断变形，我继续解释道：
“会感到不舒服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光属性亲和的你本能地会排斥这印记。它是由极致的暗元素构成，触碰后很可能会腐蚀你的身体。”
“诶！那我不是没法抱苏斯了！？”
绘音大为震撼。
其实我也挺惊讶的，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
“穿着衣服不行吗？”
“呜，也行，但只行一点点……”
“安心，你掌握光元素后就不会再有危险了。”
“哦哦，可以用魔力保护自己嘛！”
听到这一喜报后，绘音又喜上眉梢地扑了上来。
居然忘记用这一点让她产生退缩了，不过木已成舟，现在想要推开对方可谓是坏透了吧。
“所以，理论上我可以拥有无穷无尽的契约，而不必担心身体被刻满印记并导致无法继续契约。”
“听起来就感觉很厉害！对了，也就是说，其他召唤师会浑身都被刻满印记嘛？”
绘音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大概也能想象出那会是怎样一种画面。
虽然没能亲眼见过契约达到上限的天才召唤师，但契约了超出自己实力太多的巨龙，而导致整个身体都被同一个印记盖满的家伙倒是认识一个。
“不过，这么厉害的契约，苏斯居然也能签到啊……”
欢笑过后，绘音又为我而骄傲了起来。
“但苏斯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了现在没办法使用其他魔法呢？和这个契约有关系吗？”
“拿你没办法，就稍微说说吧……”
无奈地耸了耸肩，随着我神情的放松，少女的表情却是逐渐凝重和认真了起来。
“这是苏斯的秘密吧，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放轻松，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嗯……”
虽说点头的时候一点犹豫都没有，但你的面部肌肉还在试图绷紧啊！
算了……
“其实，我的魔力并不是纯粹的暗属性，暗也并非我天生所拥有的。这一切都拜这契约所赐……那个时候，我还太过弱小。”
“因为不是天生的，所以无法掌握吗？”
“那倒也不尽然，圣灵族生来就拥有近乎完美的元素掌控力。幸运的是，我原本掌握着光与水两种魔力，光与暗无法相容，但水拥有着调合的力量。”
“感觉有些可惜啊，如果三种魔力都能顺利使用就好了。”
轻抚着我的手背，绘音充满幻想地感慨道。
“如果我本身的魔力能与契约抗衡的话，这是有可能的……说了半天，其实完全没有重点呢。我好像还是不太想说出来。”
“没关系的，我不着急。倒是苏斯回答了我这么多，难道就不对我感兴趣吗？”
“总得先把你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给解答了吧。”
用正在编织三股辫的发尾扫了扫少女的脸，内心被安定感所充斥的我，最后象征性地纠结了一番后，还是说明了原委：
“那是我小时候的事情，签订契约的理由也很普通——那时的我急需强大的力量，去应对突如其来的战争。那时的圣灵族太过沉溺于安稳的环境之中了，才会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我不知道她们现在是否安好，因为触碰了禁忌之后，我就被放逐了。”
“这不公平吧，明明都遇到这种事情了。而且，居然会有人偷袭圣灵族，人们难道不都信奉着作为守护者的你们吗？！”
“那并不是我能想明白的事情，发动战争的理由有很多。不过，结果是能确认的，他们其中没有任何一个是无辜的。”
结果还是没能道出契约的来源，我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却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轻抚着我的脖颈，随时都能让我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以这些年来，我在四处游历的同时，也在寻找那些罪人的线索。现在的我已经不能代表神去审判他们了，其实这也正好，身为圣灵族的我们并不能凌驾于其他生命之上，我一直是如此认定的。不过，私人恩怨就得另算了。”
“这样啊……”
哀痛之余，少女陷入了沉思。
“无法接受吗？”
“不不，怎么会呢。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在我们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脑袋摇晃得未干透的头发在我脸上胡乱地拍，绘音有些纠结地说道：
“我在想，如果能用法律去惩罚他们就更好了。但是，好像完全不现实呢，他们怎么可能审判自己，法律恐怕都是那些发动战争的人自己写的吧？”
“猜得很准呢，了不起~”
“不要用妈妈一样的语气啦，感觉怪怪的。战争什么的，离我们很远呢……”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绘音却是很享受被摸脑袋的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要融化了一般软在了我的怀里。
“不过，其实是可以的。国家有国家的法律，但教会的权力并不在国王之下。根据《创新世纪》的教谕，一切发动侵略的人族都应当受穿刺双目之刑或剜去足底之苦……虽然我觉得这本书中的刑罚，大概并不是出自神的旨意。”
“这可比坐牢干脆得多了……”
“或许是因为，文明重建之时并没有足够多的资源去养活所有的人口吧。到了现在，除了罪大恶极的犯罪者，一般都会被罚去做苦役，过于残酷的刑罚通常是不会被启用的。”
“如果我还在原来的世界，说出这样的话肯定要被骂的。不过，我还是想说——他们这是罪有应得，活该！”
“呵呵，绘音比我都还要激动……但是，有的人逃掉之后，可能穷尽余生都再也找不到了。”
“是说那些幕后主使吗？”
“这是其中一部分，这件事就说到这里吧。”
“哎，苏斯不是还没说是和谁签订了契约吗？难不成是恶魔之类的？”
听到绘音的这番话后，我的脊背上忽然轻松了许多，大概是因为它们的本质已经被对方认清了吧，尽管我也不太了解恶魔又是个什么。
“恶魔……你大致可以这么认为。通常来说，与它们达成契约靠的并非信任或合作，而是以灵魂作为交易。”
“苏斯肯定不算在‘通常来说’的范围里，对吧？”
大概是担心自己会太过于紧张了，绘音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急忙为自己做出了可能的解释。
“正确。但我也不太了解自己被具体的取走了什么，只知道是某种象征着美好的概念。玩弄概念正是它们最为擅长的本事，仿佛它们本身就是概念的化身，如此才能留下这么纯粹的印记。”
“啊，该不会就是出轨的部分吧，就是因为这个苏斯才不肯答应我！？”
绘音恍然大悟，但理解的并不算准确，勉强只能算作是触碰到了概念的边缘。
“不对，如果没有它的话，苏斯也不会答应我啊……”
然后又兀自因此苦恼了起来。
“虽然这类似诅咒的契约一直有在生效，但我认为这件事仍错在我的意志不够坚定。你不必再为此事苦恼，我会与依露可商讨的，虽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遇见她。”
“苏斯不能回家吗？”
绘音关切地问道。
“家吗，那个地方已经被彻底毁灭了，此时仍寸草不生。我的族人们已经迁移至了新的家园，但我并不知道她们的动向。”
“没有联络方式吗？”
“如果那些魔法装置没有被毁掉的话……”
“那，苏斯想念她们吗？”
“偶尔会吧。”
我笑得应该颇为释然，但少女却不知为何又湿润了双眼，露出了一副心痛的神情。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苏斯，抱抱你可以吗？”
“只是抱还不够。”
“唔……！”
这一次比先前都更为持久了些许，这是因为双方都收敛了炽热激烈的感情，同时灵魂却相伴着飘扬至了新的高度。我也说不清这是沉淀，亦或是升华，此时已然是心无杂念的我，只想让时间永远停滞在这一刻。
不过可惜的是，我的魔眼并不能真正做到停止时间，不过我仍能够每次都享受到足够长久的甜蜜，这已经让我心满意足了。
先祖、神与艾琳德圣灵在上，原谅我在这个时候使用魔眼吧。
终于迎来了暂别，意犹未尽的我在心底默默地向先祖祈祷着的时候，心底却是忽然划过了一丝有些荒唐的念头——这由我母亲传承于我，往回数几乎代代都持有的魔眼，不会常被用来做这类事情吧？
这应当是没可能的，毕竟圣灵族的历史里唯有我堕落了。
还挺丢人的，所以才不是很想说出口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