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安静……”
拉着绘音躲到了石阶的阴影当中，侧耳静听着那逐渐逼近的怪异摩擦声由远及近，随后周围的一切又都随着清脆的入水声而再次陷入了寂静。
“是她们，她们离开了。”
“呼……”
听到我再次开口后，绘音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略微恢复平静后用带着些许愧疚的语气接着迟疑道：
“那个……我是不是不该老拉着苏斯聊天啊，好像又错过正事了……”
“无妨，我原就计划着等她们离开再入城。如果真遇见要紧状况，我自然会提醒你。”
伸手轻轻揪住了少女的脸颊，我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反过来质问道：
“难道你是在小瞧我吗？”
“不不，怎么可能呢，我只是觉得……我的自制力好像有点差……”
听到这个问题后，绘音也连连摇头并磕磕绊绊地作出了回应。
诚然，我也不否认这一点，但譬如在练习冥想时，她又是极为认真的。
如此想来，这或许应当是我为之感到愉快的事情，而且我似乎也正在犯同样的毛病，也是没办法在这一点上指责她的。
“慢慢调整就好，不必心急。太过安静的话，才反倒会显得很可疑吧？”
“嗯。”
仍旧是牵着手，我领着绘音登上了石阶，眼前是数道像是被长久保持着湿润状态的拖把清洗过的痕迹，它们曲折的延伸向某条暗巷。
她们难道不担心这痕迹会惹人生疑吗？
当然不会，这水迹要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在这夏末的夜晚，而在昏暗之中远远看去，人们只会以为这是那位夜归的渔民拖运鱼获时留下的痕迹。
“她们没办法在陆地上行走，但也能使用和我们之前所用的圣言术效果类似的魔法，或是持有凝水宝珠之类的道具，这便是她们留下的痕迹。而海族和陆地之间少有往来，她们只可能是去见这里的鱼头了。”
我尽可能压低了声音对绘音说明道。
“噗，鱼头是什么……”
但这似乎戳中了她的某处笑点，因为害怕笑得太大声而啪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结果发出来的声音更清脆响亮了。
“是本地渔民中地位最显赫的人物，鱼头能为渔民指明何处能大有收获，渔民们获知这些情报则需要向他提供报酬。而鱼头又是如何知晓这一切的呢，想必你已经猜到了。”
“嗯……”
绘音连着啄了几下脑袋。
“以前到访这里的时候，我就猜想过鱼头和海族之间有所联系了。不过，出远海捕鱼的周期通常都长达数个月，若想掌握证据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
穿行在狭窄的巷道间，不少隐匿于黑暗中的道路甚至比山路都要崎岖，而且要时刻当心下一级台阶是否牢固。
“证据，这种行为是犯罪吗？”
听到这番话后，绘音似乎感到有些疑惑。
“这种交易的确看似合情合理，也没有违反任何法律。但这并不代表它是能被容忍的，你仔细想想就能明白了。”
“也是哦，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而且这对其他渔民根本就不公平。”
“没错，不少渔民都痛恨这些家伙，但也有许多对此毫不知情的人。他们甚至甘愿付出金钱以外的代价，并将其视作救世主顶礼膜拜，只为让鱼头特别告知他们更好的捕鱼地点。”
“那我们要去告发他们吗？”
绘音的身上的的确确燃起了我所预见的某种火光，但她的意志却并没有那么坚决，而是在等候着我的意见。
“不，我们还不能这样做。”
摇了摇头，我有些遗憾地解释道：
“海洋虽是变幻无常的，但海族却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那些生活在海里的生物，这也是鱼头之所以存在的根本原因。当鱼头从这世上消失，你猜那些与他们交易的海族会做些什么？”
“如果渔民没办法继续捕鱼的话，很多人就可能因此而吃不饱饭吗？”
绘音的语气有些沉重，而我则在思考，让还未真正接触这座小布拉乌斯城的她知晓这些，会是一件好事吗？
同样的，还有我对阿尔克帝国的描述，这可能也会严重影响她看待这个世界的态度。
“是的，哪怕这里的人已经厌倦了每顿都得吃鱼的生活。”
无意间瞥见了自黑暗中伸出一截被破烂裤腿包裹的小腿，我停下了脚步的同时接着说道：
“但仍然有一些人连鱼都吃不上。”
“苏斯，把我没吃完的肉干拿出来吧。”
“正有此意。”
将油纸包裹的两块半肉干放到了那熟睡在旮旯里的人身旁，我伸手揉了揉绘音的脑袋，然后继续向鱼头的所在迈开了脚步。
“但这样的帮助终归是有限的。”
“嗯，不过能帮到一点总归是好的。”
“你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
不由捧住了少女的脸颊。
“嘻嘻，这只是十二年义务教育教我的啦。比起这些，我觉得苏斯要厉害得多了，而且总能把问题讲得这么清楚。”
高兴得摇晃着手臂，绘音有些害羞地低头道。
“不，我所知道的只不过是表象罢了。而且我也没办法像你那样倾尽全力去帮助他们，我的内心是自私的，有许多财富是不愿施舍于人的。”
“因为会克制不住自己吗？”
绘音一针见血地作出了猜测，并试着安慰道：
“这不是很正常的嘛，帮助别人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这在我们那是常识。我可以自愿捐出身上最后的一块钱，也可以献出少量鲜血，但绝不能将自己的身体当做可以被转移的财物，也不能无限制地满足别人的需求……比如张三打了一辈子光棍，说想要找个女孩子亲热一下。这肯定是不行的，哪怕他再可怜都不行，人是要有底线的。”
“这是正确的。”
我严肃着神情肯定道：
“也许这是件好事，再好不过了。”
“嗯？什么是好事？”
绘音下意识地问道。
“你们的到来，对我而言是极好的事情。刚刚的事情就已经能确认了，通过你，我可以规避自己的缺陷，如此它就不再是无法逾越的阻碍。”
我直视向那双漆黑明亮的眸子，更为明晰的规则则在我的心中确立。
“没错，帮助应当是适度的。今后我不会再因为给予了过多的财富，而导致惨剧的发生了。这将会是你的功劳，你将成为我的代言人。”
“嗯嗯，我很荣幸，苏斯小姐，我伟大的神使。”
微笑着，绘音模仿起了不久前所见的称呼方式。
“不，你不要学那个。我们是平等的，那是迂腐的贵族老爷才会使用的词藻。”
“这样啊，那……我亲爱的苏斯？”
“顺耳多了，我亲爱的绘音。不过，我们得加快脚步了，水迹快要干了。”
“这是当然……不过，怎么感觉和法拉说过几句话后，听什么都像是翻译腔了？”
“这你得问那契约，而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果然有那味！”
“fanxinghaole，woqisiyouzaimofanhexuexinimendeyuyan，这对我们圣灵族而言并非难事。”
“说得已经很标准了！就是发音还有点问题。苏斯想学的话，我来教你吧！”
“当然，我求之不得。”
“对了，苏斯。你会多少种语言来着？”
“没有细数过。但没有契约，我也能没有障碍地走遍各个大陆。”
“好厉害，学外语有什么窍门吗？”
“这个之后再细说吧。总之，你得真心渴求它，它才会拥抱你。”
“哦哦……”
“前面就是鱼头的老巢了，她们果然是来了这里。我们愉快的聊天暂告一段吧。”
将目光从道路前方那相比其他建筑格外豪华的宅院里挪开，我看向又已经开始喘起粗气的绘音，接着说明道：
“这里的防护手段又变严了，接下来我可能没办法带你一起潜入进入了。不过我会让秋雅陪你，没问题吗？”
“心理上肯定是没问题的。有秋雅的话，实力方面也当然没问题了。”
虽然能感觉到绘音还是有点紧张的，但她依旧坚定了信念，并没有提出任何要求。
“至于秋雅，它的气现在应该也已经消了。你也可以趁这个时候和它增进一下感情。”
说着，我便再次施展了召唤高傲黑猫的术式，而它也没有再次拒绝我的召唤。
“拜托你保护绘音一段时间，我很快就会返回。”
亦如往常那般没有与秋雅多说些它不感兴趣的话，见它微微低了下头表示了确认后，我便放心离开了。
老实说，我其实完全可以一边潜入，一边摧毁这宅院内的一切警戒措施。但这举措未免也太过张扬了，对于之后的事态发展是起不到半点好处的。
因为我并不是来营救那些佣兵的，如果他们真的犯下了那些不容被饶恕的罪行，将其交给帝国审判也未尝不可。但正是由于无法确定这背后的真相，我才会选择尾随至此处，先从听听看他们是怎么说的。
不论这是不是雷勒该操心的事情，也不论是否与他们相识，我都无法置之不理。
乍一看，这似乎只是他们因为个人的行动而酿就的苦果，但背后却是牵连着帝国的探险队，以及他们自身所属的“亚人”族群。
个人的性命，以及种族的未来……
在这前方等着我们的，是新的战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