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一间还算不错的旅店,应该就在这附近来着……”
领着队伍走在斯特拉特的马路上,一路上环视着周围的同时,小心地避开道路上的马粪,但也无法阻止自己队伍里的马儿们走到哪拉到哪。
和邱颜想象中干净整洁的古典城邦全然不同,现实中不论城市还是农村,各种臭味才是注定的基调。这已经足够作为评判一座城市是否文明的标准了,但只要空气舒畅得能让人放松地大吸气,它一定又会吸引许多慕名而来的人,最后再次将一切都弄得一团糟。
马粪什么的是无可避免的,人们如何处理自己的那份秽物通常才更为关键。
这里曾是康纳尔王室最为钟爱的出游圣地,因此长久以来的管制也如王都那般严格,是绝不被允许随便向窗外的道路和小巷上泼洒粪便的。然而这一切似乎已经是历史了,这里无处不充斥着呛鼻的臭味。
魔霓叶的存在定是让这里的卫生状况越发糟糕了,他们拥有足够多的原料,以致于街上随处可见直接吸食干燥魔霓叶的人。那刺鼻的烟味已经让初来这个世界的三人组忍不住捂住口鼻了,其他人虽然已经见怪不怪但也有些无法忍受此处的环境。
“我想我们还是在城外驻扎会比较好吧,也没有必要浪费住宿钱。”
盛烈的阳光之下,特蕾莎香汗淋漓地扇着手掌并有些无力地说道。
这里实在是太热了,并非因为季节,而是聚集在城内的人太多了,周围满是各种热源。
叼着烟斗的男男女女不在少数,城内竟然也还有提炼魔霓叶的作坊,他们仿佛全天候都在加班加点处理收之不尽的原料一般。我从未见过谁竟能有如此积极性去种植一种作物,但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这里的每一个人几乎都严重依赖着那种原本只是用作镇痛的药草。
这简直就是一场瘟疫,它让所有染上瘾的人变得面容憔悴,使这些游荡在街上无所事事的人用那已经畸形的脸挤出骇人的恍惚笑容。我也从未见过这街道上居然能有这么多人,他们恐怕是从斯特拉特周围各个村落中聚集到这里的,他们的褴褛衣衫正表明他们就如此睡在大街上。
别无所求,只要有烟抽或是粉吸就好。
魔霓叶被制成了好几种不同的商品,我不大清楚他们的名字,人们制造它们的工艺相比我那落后的认知又已经提升了好些个台阶。
“这里的情况比外面看起来要糟得多……”
忍不住摇了摇头,在我搜寻记忆中的建筑时,我的余光瞥见了一处无人关注的角落。
一个灰头土脸、眉眼隐约像是鼹鼠一般的女人被两个男人拖走了,并非是要对她施暴,而是将准备对其执行强制驱离。因为我断断续续地在一片嘈杂中听见了他们争论的声音,女人已经没有钱再用来购买任何由魔霓叶制成的商品,哪怕向两个临时为城卫军打工的男人售卖自己也被拒绝了。
她不是市民,所以得滚回田里去种地,等收获了更多魔霓叶她才能被容许再次进入这座城市。不过哪怕在乡下,他们也能用土灶熬制较为低级的魔霓浆液,但这似乎已经无法满足她了。
“是的,他们总是这样。擅自违背祖宗的律法和规定,自以为聪明却是在自取灭亡。”
特蕾莎有些不屑地说道:
“这些人根本就没救了,他们迟早会知道这东西丁点好处都没有。”
“不,我的修女。我知道你痛恨那叶子,却也为这些人感到悲哀。”
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接着说:
“他们只是被欺骗,被蒙蔽了。虽然有错,但也该获得救赎,罪该万死是让一切变成这般的人,我待会就去会会他。”
“艾小姐说的没错,这里的城主简直是混账。这笔账我们会算清的。”
让人意外的是,身后气愤地对我作出了回应的是握紧了拳头的泽尔,她身旁的格雷迪也满脸不快。
“凭我们的力量肯定不足以做些什么,但艾小姐定能替我们、替这里的人们扫平一切阴霾!”
其他佣兵也跟着义愤填膺地呼应了起来,这些话都被周围的人听在耳中,但除了引得他们发笑外并没有任何波澜被激起。
他们正沉浸在魔霓叶创造的幻境当中呢,大概正如神明一般俯视着我们并为之感到不屑吧。
“这恐怕是极难的,哪怕我们能轻易地推翻这里的统治,这里还有这么多深陷瘾中的人。难道我们能把全城人都关押起来,强制他们戒除吗?”
旅程才初到第一站,深深的无力感便已经压在了我的心口,哪怕我早就知晓帝国正在用各种手段腐蚀这世间的一切,我个人也仍是无能为力的。
这是阳谋。
深受其害的人们反而会站在魔霓叶前,站在帝国前,高呼他们有权这么做。
“我知道,我们也不能眼看着他们溺死在这城里。只是,目前我们并没有好的办法。”
“也许,我有个可行的提议。”
听到我的哀叹后,格雷迪向前一步站了出来,神情严肃且不带私情地接着阐述道:
“当前亟待解决的就是人手问题,我们可以吸引其他地方的人到斯特拉特来。届时我们会将彻底重新清洗,改造瘾者的同时,让其他更有活力的人接管这里的土地。”
“我或许有这样的号召力。”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但我并不打算在这里待太久,这里也不适合长久的发展下去,这让我稍微犹豫了一番。
不过若是为了这里受难的人们,我自然愿意尽力去尝试一番。
“不,艾小姐只要与我们一同推翻这里的昏庸统治即可。我们有别的方法能号召人手。”
格雷迪听闻却是连连摇头,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自信模样,仿佛此刻他才是这里的领导者一般。
虽是当街密谋,周围也有探听着我们谈话的人,但这一切都没什么好怕的,这些佣兵们最不担心的就是蛮干了。倘若要直接打起来的话,那就干脆一些一起上好了,在这一点上他们的想法与我是相似的。
不过他们是纯粹的勇武,而我是怕麻烦,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好,届时就看你们的了。”
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将目光投向马路尽头的一间破落旅馆,遗憾的是那里的招牌已经换了,店里也没有眼熟的身影。
“那家店已经不在了。就按特蕾莎说的那样,我也提议在城外驻扎,这样也能有些防范。”
“我也赞同。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得把生意做了,把物资也补充一番。”
拉动刹车杆,雷勒把蒸汽机停下的同时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某家粮店。
“走,我们先去问问看价钱。”
“哎……”
目送着雷勒大摇大摆地奔向商铺,绘音没有因为正在抽烟的店员被眼前的一切吓得不轻的模样而发笑,只是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
凑到牵着马的少女身旁,我轻搂着她的肩膀低声问道。
“到处都是这样吗?”
绘音有些难过地喃喃道。
“倒也不是,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
虽然想要安抚她,也想要告诉她这世上也有不少美好的地方,但那些终归不是属于我们的。
“嗯,有苏斯在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地方了……”
靠在了我的肩头,绘音微微闭上了眼睛,然而蜜糖并不能缓和苦涩,它们只是混在了一起。
“我们会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理想中的栖身之所,也会将希望带给更多人。而不是靠魔霓叶来逃避,靠暴力去掠夺。”
伸手挠了挠又准备发作的谭雅的脑袋,我多么希望那一天能快点到来,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但奈何人生是没有捷径可走的,不过我们也能从眼下开始做起。
“苏斯,那个孩子好像一直在看着你。”
在雷勒大骂店铺黑心的声音传来时,特蕾莎也凑了过来并指着伫立在不远处注视这边的小男孩说道。
就在我顺着看向男孩的时候,他也没有回避我的目光,反倒突然露出了确信了某件事般的神情并小跑了过来。
“那个,你是苏斯阿姨吧?”
男孩看起来才十来岁,是刚刚开始长身体的年龄,身材削瘦得能直接藏在立柱后面。
“你认识我吗?”
我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反倒是稍微松了口气,因为我已经猜到他是谁了。
与二十多年前救助了谭雅父母的事情不同的是,我上次路经这里才不过是十年前,那时我还见过这孩子还是婴儿时的模样。
“是的,我妈妈一直念叨着你。她一有空就会到这里等你,不过最近她病了,我就代她古来了。”
神情天真的孩童肯定地点了点头,他的一番言语让我以及我周围的几人都不由悬起了心来。
我是在担心曾经相遇过的那位可怜人,而绘音他们估计已经想歪并脑补出奇怪的发展了。
“我还记得她,是丹娜没错吧。她现在病情还好吗,还有旅店为什么被卖掉了?”
虽然没多少交情,但我的心底还是有不少疑问的,于是便伏下身关切地问道。
“是的!妈妈如果知道你还记得她,她肯定会很高兴的。但我也不知道她生了什么病,爸爸也没告诉我。不过旅店并没有被卖掉,是被爸爸租给一个朋友了。”
男孩对家人的情况比我预想中还要关心,这让我倍感宽慰。
“我很在意她的病情。但非常遗憾,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去看望你母亲。”
“我明白,那样爸爸也会很头疼的。”
“你爸爸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如果家里有什么困难的话,希望你可以告诉我,还有你的名字。”
“我叫苏提!是妈妈想着你的时候给我取的。我爸爸真的很厉害,他已经当上城主的参谋了哦,家里现在什么都不缺了呢。”
“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