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坐在已经燃尽的灰烬堆旁,忒伊尔德用手中的短木棍茫然自失地在泥土上戳画着些什么。
“可以说,自古以来人们就能大致分为三等。上等人统治着一切,中等人凌驾于下等人上,他们野心勃勃并想要继续往上爬,而下等人只能在无尽的辛劳默默贡献着自己的血肉。如果没有了阶级的话,我不敢想象那会发生什么,到底是战争还是和平。”
“你会有所犹豫这是再自然不过的,我们谁都没有见过那样的世界。但我敢保证,一旦我们取得了进展,整个世界都会卷起前所未有的巨大浪潮。”
用手中的尖刀细细削去木块的尖刺和棱角,我坚定地说道:
“至于战争还是和平。战争是属于我们与敌人之间的,和平由群众们来分享。”
“你不打算享受自己带来的胜果吗?”
忒伊尔德流露出的表情中并没有一丝惊讶,向往之余更多的是一种感慨。
“你要知道,我的寿命很长……长到根本感觉不到死亡。”
将手中的木块组合到一起,然后试图塞进六面体木框中,但仍被卡住了,还得再稍微加工一番才行,好在我已经积累不少经验了,这点小事很快就能结束。
“大家能享受就尽兴放松吧,至于我则能看到更久远时光后的未来。”
“未来啊,还真是想都不敢想……只要能把现在的日子过好,我就已经对神感激不尽了。”
摇了摇头,忒伊尔德颇为现实地说道。
“如此说来,我或许不该把你卷入这次事件……”
“不不,不是这样的。我自愿为斯特拉特做些什么,毕竟这里已经是我的故乡了。”
急忙打断了我的话,忒伊尔德接着说道:
“反倒是艾小姐您,其实根本不用趟这潭浑水。”
“说作这滩倒还差不多,这对我并不算什么难事。倘若温和的方法不行,我也可以强制使这里回归往日的安宁。”
微微摇头,眼前这混乱的状况虽然的确让我感觉有些头疼,但那几乎全都是因为不忍见到斯特拉特民众的自甘堕落,他们的精神是最难挽救的。
不过好在还是有人仍在坚守着。
“我相信艾小姐有这个实力……”
咽了口唾沫,忒伊尔德不再说些什么了。
“那当然了,苏斯一个人就是能对抗一整个国家的军队,扫平斯特拉特这小城更是不在话下!”
一旁的谭雅不知怎么又骄傲了起来。
“早上好,苏斯……你昨晚又没睡吗?”
似乎是被交谈的声音弄醒了,绘音揉着眼睛,从帐篷里探出脑袋来。
“睡了,只是睡不了你们那么久,醒得比较早。”
将手上的玩意组装完毕后,交到了少女的手中,我微笑着解释道:
“这是之前答应给你做的小玩意,类似‘马车道’的玩具,不过是立体的。目标是移动木块,把卡在中间的木剑抽出来。我在里面给你塞了点小礼物。”
“这个看起来好好玩的样子诶!谢谢苏斯!”
左右摆弄了一下后,绘音便直接清醒了,有些激动地扑了过来在我脸上啄了一口。
“好了,既然醒了就洗漱一下吧。今天我们准备进城了,虽然城内环境不太好,但你们跟来涨涨见识也是没坏处的。”
我一边如此说道,一边松开了刚刚想要拦在中间却被我一下子逮住的谭雅。
“嗯嗯!”
对着一旁的猫猫做了个鬼脸,绘音便窃笑着去一旁的水缸便清洗了。
“呜……”
发出了很是气愤的声音来。
“你也是,洗漱过了吗?”
直接用手指把谭雅嘟起了脸颊戳漏气了。
“洗漱过了,不过为什么苏斯总是要求我洗漱啊?一脏就脏几天不是很正常嘛。”
摇晃着尾巴,心情不知为何又好转了些的谭雅有些不解地问道。
“有条件的话,自然得保持清洁了。且不提预防疾病滋生之类对你几乎可有可无的,保持精神气也是相当有必要的,这大概就类似于不少魔法师在释放魔法时会喊些什么,会有一种心理暗示的效果。”
“哦哦,这个我知道。在砍人的时候,我有时也会大喊‘去死吧’!”
“……”
我一时有些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总不该提醒她,暗杀的时候怎能大喊大叫什么的吧……
今后有我看着,她应该是不会再有机会乱来了。
“苏斯还要再做一个木盒子吗?”
见我又拿出了一块木头,谭雅兴致乏乏地问道。
“是的,打算也送苏提一个当做礼物。你想要吗?”
我的话让一旁的忒伊尔德抬起了脑袋来,而我面前的少女则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
“给小孩子的玩具有什么想要的,如果是刀剑什么的就好。”
她拿出一柄银色的匕首高高抛起然后用手指捏住刀刃,然后再重复这一过程,但这显然并没有什么乐趣可言。
“好吧,我会给你做一个的。如果到时候你能凭自己的本事解开,我就送你把好刀。”
“好啊好啊!”
听到我所给出的诱惑后,谭雅当即便欣喜地答应了下来。
其实也不难想到,她小时候那对离谱到没边的夫妻就直接把她丢进山林里了,这也就造成了谭雅现在既成熟自立却又颇为幼稚的性子。不曾触碰过玩具的她对其产生反感也是极为自然的,对得不到的东西,人族要么是极度渴望,要么就是极度抵制。
“丹娜那边不需要你去照顾吗?”
我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男人。
“您也是知道的,我毕竟不是她真正的丈夫,而是哥哥。大多时候她仍沉浸在十年前的幻觉中,她是那么渴望被你救走并浪迹天涯,但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好在苏提他很懂事,也知道怎么应对丹娜。”
“我很遗憾,没能找到能治疗她的办法。”
“这不怪艾小姐,您已经为我们做的够多了。如果不是您给我们建了旅馆,我们可能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我也很高兴见你们生活得还不错。对了,我听闻你把旅馆租给别人了……”
“没错,他们就是统领禁叶区的那些人。旅馆有足够的空间给他们活动,而且我也不希望那些为了进城买烟草的人把那里弄得乌烟瘴气。”
如此看来,忒伊尔德与那些人之间的联系要比我想象中要紧密得多了。
“果然这城里的味道不是人能闻的……”
还没进城,邱颜就已经皱紧了眉头并萌生了退意,但在经过了短暂的思忖后她又毅然跟上了脚步,似乎是别有目的。
这不由让我想起了昨晚我们所进行的关于经济问题的探讨——
“苏斯你说城主把税定得太高了,这我不反对。但现在粮食反而在城里变成了稀缺商品没错吧,他们收获的粮食不需要经过漫长的转运就能直接在城内卖出等同于进口的高价,这样一来其实也就没必要把两种税区分开来,单独给粮田减税吧?”
坐在火堆旁,邱颜的质疑不无道理,可却让周围人欲言又止,半天抓不到关键所在。
“你的问题相当有趣,也是相当值得探讨的。”
忍不住笑了笑,我没有发表什么长篇大论,只是简单地举了个我们才刚巧遇见过的例子:
“现在城内的粮价的确高得离谱,至少是平常价格的二十多倍了,贵到连我们都不忍心去买了。现在城内不用挨饿的只有原本的富人、赚到了钱的叶农、给自己留下了些粮食的农民以及能抢到粮食的强盗。”
“所以给粮田减税粮价就能降下来吗,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微皱着眉头,邱颜仍拘泥于所谓必要性,认为这样的调整是没有必要且无用的。
“当然没那么简单了,但这是有必要的一个环节。不光得减税,我们还得做出奖励,让更多的人去种粮食。”
既然是同伴间的和平探讨,我的措辞自然也是极为温和的。
“那税收怎么办呢,城主也没多少钱吧?难道要直接从那什么草那儿加税吗?这不也是剥削吗?”
瞥了眼边上表现得极为窘迫的乌瑟尔,邱颜追问道。
老实说,我没弄明白她的重点,也就是核心思想在哪。
她表现得像是很有自信和依据一样,但言语间的逻辑又极为混乱,说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我也没搞明白她到底是想要讨论些什么,还是对此抱有疑惑并想要解答,又或者是单纯的在质疑我。也可能是不知道该怎么向我表达他们的那些专有名词吧。
“如果对税收进行合理的调整也是剥削的话……”
盯着这位自称是对经济学有所钻研的高材生,我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接着说道:
“那么公共权力便将无法维持下去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了。反正你们只想用暴力管控价格,让那些农民全都乖乖去种粮食是吧?我知道那什么草是不好的,但他们现在的都已经有依赖了,难道你是想让他们去死吗?”
“你是在为他们的生命安全而担忧么,这大可放心,戒除的成功率是很高的。况且种植和售卖魔霓草本身才是对他人生命和人格健康的剥夺,他们之中大多数人也算是魔霓叶的受害者,理应获得补偿和优待。”
稍微顿了顿,我看着似乎有些生气的邱颜,继续说明:
“至于暴力,难道你认为那些以此牟利的人会乖乖坐在桌前向我们妥协吗?这是不可避免的,但至于其他方面我是不主张暴力的,其中也包括你所关心的商品价格调控。待到粮食产量恢复如初时,粮价自然会回降。”
“嗯……我还是有些疑问,但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勉强点了点头,邱颜还是有些为难的样子。
“这很正常啦,咱们可都还没毕业呢,学的都是书本上的内容。先不说课上学的内容能不能在用在社会中,只学了那么几个学科的咱们怎么可能和苏斯姐比拼呢?”
陆正义在一旁打着圆场。
“你说的也有理,在经济方面,你的确是要比我们懂得都要多的。我也知道你是想与我们分享更有用的知识,但现在你可以暂时把那些都封存在心里,不要再用你的锤子把眼前的事情都当作成钉子了。”
稍微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我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
“我不清楚你对经济的定义是什么,不过我们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平稳的市场只建立在和平的环境中。但这里没有真正的和平,就连最基础的生产活动都近乎停滞了,如忒伊尔德所说的那样,市民们甚至只能吃掺入了大量魔霓叶的面粉做的绿面包。这一切超乎寻常的定价都只诞生于贪欲和足够强硬的拳头,谁都可能直接把谈判桌掀翻,其中所能探寻的规律也只有人的欲望。
“因为能卖出高价,因为大家都在这么做,因为吸食后能有升天般的愉悦感,所以才有了现在的斯特拉特。你该多了解一下眼前的世界,否则你所拥有的一切理论都不过是空中楼阁,就像他们一样看不见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