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第一印象来说,这绝对称不上是最佳。
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有很多。
当初故乡被毁的恐怖回忆涌上心头,导致自己下意识地想要逃避是一方面。
从飞空鱼的船舱中走出的家伙是一个身高四米,头顶长角面目狰狞的怪物,这是另一方面。
但最关键的大概还是因为自己连日劳累,却作死地一直坐在坑洞旁,起身的时候才发现两腿发麻,一个不小心便跌落其中,变成这样四脚朝天地躺在里面的情况。
现在少女最关心的不是自己正躺在死人堆里,而是刚才只看了一眼的大怪物正在洞旁,死死地盯着自己。
虽然自己到现在也见过不少怪物了,但这个绝对是最可怕的那个,尤其是他现在离自己不到五米远,身后还背着个像是武器的东西,少女感觉自己的眼前都快出现走马灯了。
只见那怪物一把抓起少女,将她提到了自己面前,一人一妖,就这么四目相对了。
“你,还未死。”
“是、是的。”
没有其他话语,那怪物就那么把少女放在了地上,接着从坑洞中把尸体一个个地取了出来,挨个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这家伙该不会脑子不好使吧?人死没死看不出来吗?)
当他问完之后,轻踩了一下大地,眼前的浅坑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数个只能容纳一人的深坑,除非你想把尸体都叠起来。
只见那怪物将尸体一个个地放入了深坑之中,每放一次,便在坑前祷告一次,接着用身后背着的锄头刨土填坑。
(一把锄头为什么要用麻布包上好几层啊?而且为什么用锄头而不是铁锹啊?)
所有人都被这怪物的举动所吸引,毕竟这和他们想象中的情况大相径庭,他们无法理解眼前的这怪物为何会如此费力地去埋葬那些尸体,甚至还会为此祷告。他的姿态是那样地虔诚,以至于人们……看了五分钟就都回去该干嘛干嘛了。
毕竟虽然来的这位所作所为出乎意料,而且脑子好像不太好使(事后所有人一致这么认为),但很明显现在他对死人更感兴趣,就是不知道这是好是坏。总之既然现在看上去还不会来管他们,也就没人会特地跑到他跟前晃悠,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躲开。
从坑里出来之后,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疑惑,少女就那么呆呆地愣在了原地,失神地望着那边不断被填好的深坑,直到一声呼唤才将她的意识拉回现实。
“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当被那怪物问到的时候,回过神来的少女才发现,这周围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怪物又问了一遍,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但却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不、不知道。”
“可惜。”
(欸!?可惜?可惜什么?为什么可惜?我现在应该怎么反应才好啊?)
不过这怪物并没有理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就陷入慌乱的少女,而是去询问其他人。
要说这怪物也真是执着,上千号人,他愣是挨个儿去问了一遍,但是并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些死者的名字。来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战俘,来自五湖四海,彼此并不相识,也未曾有过交集。
虽然短短的几个小时比这半个月还要难熬,但是管理者的到来还是有好处的,就比如他仅用了一刻钟的功夫便盖好了数间屋子,一盏茶的时间,这里的每一个人便都分到了一张床榻。
时隔多天,再次躺在柔软的被窝之中的少女也顾不得身上的泥污,身上的疲惫和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放松,她很快便陷入了梦乡。
而在住房外,管理者正在搬运着一箱又一箱的补给,旁边还有一位被硬拉来负责记录的家伙。
“青牛大人,这些补给里面好像混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那是我的东西。”
“好的。”
虽然很不情愿,但这位看上去一副文质彬彬的青年依旧在认真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所有人都睡着了,为什么特地把我叫过来啊……不对,这份工作总要有人来做,可为什么是我呢?)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我叫文永年。”
“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啊好的……以后?”
“从明天开始,由你来负责分发这些补给。”
“什什什什么?!为什么是我?”
“这里只有你识字。”
“您怎么知道的?”
“之前问其他人的时候,我记下了所有人的名字,只有你的名字是自己写的。”
“那这名单上的其他名字都是您写的吗?”
“是的。”
“您这……书法不错啊。”
“琴棋书画,乃我上清门弟子必修之技。”
“这样啊……”
文永年不由得在心中暗骂自己,好歹也是读过三年圣贤书的人,却还是这般以貌取人,不对,是以貌取妖。
可是即便有所改观,一看到青牛的脸,文永年还是忍不住直哆嗦。
(该害怕还是会害怕啊。)
“怎么了?”
“没事!就是……我一个人可能处理不过来。”
“我也会帮忙。”
“不必了!”
要是一直跟这位一起工作的话,怕是自己的心脏会受不了。
“可是你没问题吗?”
“我会找其他人帮忙的,不劳您费心了。”
话一出口,文永年便意识到他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就凭自己这小身板,那些五大三粗的战俘谁会听自己的话啊,更别说要指挥他们工作了。
(可是话都已经说出去了,这个时候再和青牛大人说办不到,肯定会惹他生气的啊,他那拳头比我的头都大,一下就能送我见阎王了吧。)
这个时候,文永年突然想到,这里的众人之中,不是也有不如自己的家伙吗?就比如那个小姑娘,再怎么说自己也不会输给一个小丫头片子吧。
于是乎,还在睡梦中的少女便被粗暴地从被窝中给拽了出来。
“你的名字是……公孙雪吧?”
“你怎么知道?”
“青牛大人给我的名单。”
“那家伙叫青牛啊。”
“别管那些有的没的,我叫文永年,以后就是你上司了。”
“上司?”
“从明天起,你跟着我,负责分发补给。”
“你脑子没事吧?”
“怎么了?”
“就你这小身板也好意思负责这个?你没看见之前那帮人抢得有多凶吗?”
“怕什么,这可是青牛大人指名要我做的,谁敢不服?”
“那拜托你能多找几个人吗?就我跟你,所有人中一看就是力气最小的两个来负责,忙得过来吗?”
“他们不一定听我的啊。”
“你不是有青牛大人撑腰吗?怕什么?”
“我觉得不太一样。对青牛大人来说,重要的是维持这里的秩序,谁来管事都无所谓,甚至我们的生死可能也无所谓。如果找来其他人帮忙,给了他们机会参与进来,你觉得到时候青牛大人会在乎我们是谁说了算吗?”
“我也不在乎。”
“哎呀,难不成你还想任人宰割吗?之前那个,就给了你半箱物资,你不气吗?”
“是有一点……”
“现在机会就在我们眼前,必须要把握住。”
“嗯……”
“考虑一下吧。”
“照你所说,又为何要来找我呢?为什么你要分我一碗羹?”
“那个……”
“你该不会是觉得我是个小姑娘,对你根本构不成威胁才找我的吧?”
“我的确是这么想过。”
“那现在为什么又摆出一副和我商量的态度?”
“我不擅长那种趾高气昂的样子啦,而且说到底,我根本就没有管理别人的经验啊。”
“怎么感觉你这么不靠谱呢?”
“哎呀,一看到青牛大人的脸,我就腿软,哪还有办法思考这些啊。”
“你这一口一个‘大人’的,这么快就当了妖族的走狗了?”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现在人族基本被灭,就剩我们这么点了,当然要把活下去放在首位了。”
“是这么个道理,但你未免也接受得太快了吧?”
“反正之前在人界那边的时候我就是被其他人使唤来使唤去,现在上头是人是妖,对我来说根本没差啊。”
“呵呵。”
“你也别那么排斥了,就算你不乐意又能怎样?”
“我劝你别和妖族走得太近,不然小心成为众矢之的。”
“知道知道,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就算我答应,就靠我们两个没问题吗?”
“慢慢拉拢其他人吧,眼下我们这些弱势群体还是抱团比较好。”
“唉……话说回来,那个什么青牛大人呢?”
“说是还有最后一批补给,应该马上就回……”
说话之际,一声长鸣划破天际,只见那巨大的鲲鹏直飞上云翔,在那迷雾层的边缘滑翔,留下一条明亮的蔚蓝痕迹,如同天空中的长河一般,接着它便一头扎入了迷雾之中,消失不见了。
“你看到了吗?”
“哇哦。”
“我以前在战场上看到过比那还大的鲲鹏。”
“我的家乡就是被那东西烧毁的。”
“但是真的很漂亮。”
“是啊。”
“你们在看什么呢?”
“青牛大人!我们正在商量之后的工作呢。”
公孙雪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文永年倒是立刻转过身来,摆出一副献媚的姿态。
“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就你们两个?”
“我们搞得定的,是吧小雪?”
“……是。”
“若是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
“不劳您费心了。”
“嗯……”
青牛摆出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但最后像是放弃思考了一样,直接坐在了两人面前,从身后的箱子中取出了一块青钢石板。
“你们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那语气仿佛是在哀求一般。
“我们真的不知道。”
“很抱歉。”
“可惜,这是我第一次做无字碑。”
“您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嘘!别多嘴。”
公孙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这话就像是自然而然地到了嘴边,然后一个没注意就给溜了出来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抱着石板的青牛那落寞的样子,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害怕,心中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感。
“您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逝者应当被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