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傍晚,夕阳染红了街道,少年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空寂的家中。
“肚子好饿,可是实在是没力气做饭了啊……”
这么说着的他都没来得及坐到椅子上,直接靠在了墙边,就那样顺势坐在了地上,连身上的皮甲都没脱,便渐渐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叩响了他的房门。
“啊!你怎么又在大门口睡觉啊!都说了这样会着凉的。”
一名少女走进了他的房间,看到他那副狼狈的样子,不由得训斥了起来。
“嗯?嗯……”
少年似乎还有些迷糊,对少女的话简单地做了下反应之后,便接着睡了过去。
“给!我!起来!”
“疼疼疼!你个暴力女!别老是揪我耳朵啊。”
“难得人家过来给你做饭,你居然看都不看一下,躺在那边一动不动。”
“我也不想啊,可是今天又有妖兽来袭击了,大家忙活了好半天才击退了它们。”
“妖兽妖兽,怎么没完没了的啊?”
“如果只是妖兽就好了。前线失守这么多年,每天都有从西边逃过来的难民,指不定哪天,妖族的大军就要攻打到这里了。到时候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啊。”
“怎么可能守得住嘛,太守带着城中主力奔赴前线之后便没了音讯,现在只剩下你们这些预备役,连个妖兽都对付不了,还指望阻挡妖族的大军?别做梦了,要真打到这里,趁早投降算了。”
“怎么能向妖族投降?”
“活着总比死了强。”
“到时候被妖族奴役,过上生不如死的日子,还不如死了呢!”
“你怎么知道就一定会那样,说不定妖族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坏!”
“如果他们不坏,那么为什么要入侵人界?你知道有多少人族同胞死在他们手里吗!”
“我不知道!但既然那么多厉害的人都死了,那我们就更不是他们的对手了,为什么你还要去白白送死呢?”
“我是一名修士,捍卫天道是我的使命!怎能畏死。”
“什么修士啊,你不过就是去太守府集训过一两个月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确实没有什么大本事,但就算如此!我也要尽我所能保卫这座城,保护城中的百姓!”
少年的双手紧握,狠狠地砸在了桌上,但少女没有退缩,依旧注视着少年,直盯着他的眼眸,就好像今后再也没有机会能见到了一样。
可少年的眼中并没有她,有的只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唉……我不管你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少女抹了抹眼角的泪珠,用略带鼻音的语气接着说道:
“先吃饭,不管明天是死是活,今天总要吃饱。”
“……有什么好吃的吗?”
“馒头跟粥。”
“诶……没有豆沙包之类的吗?”
“怎么可能会有啊!”
直到两年前,这座城都还处于饥荒之中,即便现在已经度过了危机,但眼下也只是能填饱肚子,不会再有人饿死,谁都没有余力去关心什么营养与味道之类的问题。
少年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心中总该有个念想才是,不然这种每天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生活就快要把他给击垮了。
他大口大口地啃着馒头,喝着热乎乎的蛋花粥。那加在粥中的鸡蛋原本是少女今天早上的早饭,但她却留了下来,想着要尽可能给少年多补充一点营养才行。
当然这件事不可能让少年知道就是了。
“明天我来替你洗衣服,今天晚上说什么也要把这身脏衣服换了再睡。”
“知道了,跟个老妈子似的。”
“别人想让我给他洗衣服我还不肯呢,你就知足吧。”
“是是……对了,这个给你。”
“这是?”
“今天那头妖兽的角,你拿去卖了应该能换不少钱。”
“这我不能收!”
“你就拿着吧,本来就是前辈送给我的。再说了,我也不能每天白让你给我做饭洗衣服吧?你又不是我的……”
说到这里,少年停了下来,面庞突然变得通红。
“……你又不是我妈。”
少女看着他那略显笨拙的样子,轻轻地笑出了声。
“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孩子,肯定早就被气死了。”
“你什么意思啊!”
“开个玩笑。那你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靠你保护城中百姓呢,战士。”
“别笑了啊!”
看着少女开心地笑着离去的背影,少年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看着吧,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好你的。”
夜就这么逐渐深了。
城墙上零零散散的几处篝火,在深夜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似乎在诉说着这城中那薄弱的守备。三三两两的士卒站在城墙上,用肉眼巡视着四周,完全无法在一片黑暗中,发现那逐渐靠近的危机。当太阳再次出现在东边的地平线上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喂喂……那些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当城墙上的士兵发现它们的时候,已经有数十只集中到了城门下。
“别看了!快去通知大家避难!”
僵尸,那是在妖界远征军突破人族防线之后,突然出现在人界各地的。已经死去的人们突然复活,并开始袭击还活着的人们。
产生原因不明,但根据过去从它们手中死里逃生的人们的情报,僵尸只要不破坏头部,便能一直活动,且如果被其咬到,便会在至多二十四小时内被同化。
“发生什么了?”
街上的人群还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只知道城中响起了久违的钟声,这是只有在外敌来袭,城墙有被突破的危险时才会发生的情况。
人们逐渐慌乱了起来,但并未完全失去理智。这种情况过去曾发生过数次,大家早已有了预案,所有无法战斗的人都要立刻赶往太守府避难,而能拿起武器的人则是要前往城门支援。
而听到钟声的少年也马上拿起了自己的长枪,准备赶往城门,然而在途径集市的时候,拥挤的人群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只好另绕远路。
他此刻心中只想着一件事,那便是要守住城门,若是城门被突破,那么即便逃入太守府也无济于事,所有人都会被困在里面,那将成为一座巨大的坟墓。因此他必须要马上赶去城门才行,为了保护大家,即便力量再弱小也要竭尽全力。
因此过于焦急的他,完全没注意到当时正好处于人群之中的少女,而少女却是一眼便看到了他。
少女想叫住他,因为这一去,可能便是永别了。但她最终没能说出口,她知道那少年不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停下脚步,她也害怕这句挽留的话若是说出去,就会真的变成最后一句。
片刻的犹豫,使得她立刻便被不断前进的人群裹挟着,与少年彻底擦肩而过。她强忍着泪水,重新看向了前方。
“这绝不是永别,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少女坚定决心,朝着太守府赶去。
而另一边的少年在赶到城门后所看到的,是不断被撞击着的城门,以及正在尽全力顶住的同僚。
没时间犹豫,少年立马冲了上去,抵住了那铁质的城门。
“小子!你来干什么?”
“来守卫城门!”
“小娃娃去太守府避难,这里有我们呢!”
“我才不是小娃娃!”
“毛都没长齐呢!”
“哈哈哈!”
即便此刻强颜欢笑,大家也难掩心中的不安,这次与以往寻找食物而偶然路过这里的妖兽不同,僵尸群聚集到这里,就是奔着城中的人们来的,所以说什么也不能让它们突破城门。
“信鸽放出去没有?”
“早就放出去了,可就那一只,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到达皇城。“
“也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来救援。”
“别灰心,皇帝陛下是位明君,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子民的。我们只需要在支援赶到之前坚守住城门就行了。”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
“废话,外面那帮僵尸那么大的叫声,谁听不见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嘎吱响。”
铁制的城门即便是遭遇近百只僵尸围攻,也能屹立不倒。然而在那剧烈的撞击下,固定城门的铆钉竟开始松动。
“不好!快离开这里!”
守城的伍长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将少年从城门口推开,下一秒,整座城门轰然倒塌,伍长和其他几名士兵瞬间消失不见,红色的液体从城门下飞溅了出来。
少年看着眼前这一幕,像是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一样,无力地呆坐在了地上。
“喂!你干什么呢?快跑!”
赶来的其他士卒一把将少年拉起,然后挥舞着长枪,冲向了即将涌入城内的僵尸群。
当少年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正在狠狠地用盾牌击打着一个僵尸的脑袋,而自己的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插在了另一个僵尸身上。
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了呢?一小时?还是只有十分钟?
少年不知道,也没时间去思考这些。尽管周围的其他士卒依旧在奋战着,但僵尸还是在源源不断地从大开的城门口涌入,有的甚至已经越过了防线,冲入了街道。
“看!是狼烟!”
就在大家尽力阻拦这些僵尸的时候,城中的其他三个方向突然升起了黄色的狼烟,这意味着那些地方已经失守。
“其他城门已经失守了,所有人!退至太守府!”
“你们先走!”
“混账!要走一起走!”
“那样的话谁也跑不了!快走!”
少年并不清楚当时所发生的具体内容,他只记得自己被同僚硬拽着离开了城门,而昔日一直关照自己的队长则是留在了原地,独自面对涌上前来的僵尸群,那是他头一次觉得队长那苍老的背影竟如此地高大。
即便心中有多么不甘,眼下也必须把泪水给吞到肚子里去。少年紧咬牙关,最后看了一眼城门,便回过头来,用尽全力奔向了太守府。
“拜托,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街边突然冲出几个僵尸,扑倒了跑在最前面的同僚,少年没有一丝犹豫,抄起掉落在地上的长枪便刺了过去。可当他回过头时,却发现身后也出现了不少僵尸,将他们团团包围了起来。
“上房顶!”
一声令下,少年等人施展轻功,跃上了一旁的屋顶,稍慢一步的同僚则是被僵尸抓住了双脚,硬生生被拉回了地面。
“救……”
看着被僵尸所蚕食的同僚,少年的胃里一阵翻涌,不过还是凭借着意志忍了回去。
眼下还有更加严峻的情况在等着他们。
“还要经过三个街区才能到达太守府,但中途可没有那么多屋顶能让我们躲避僵尸,所以大家都要打起精神,千万别往绝路上走。”
“明白!”
“抱歉,我可能已经到此为止了。”
“……被咬了吗?”
“嗯,刚才打斗的时候没发现,现在静止下来突然觉得胳膊上有股痒痒的感觉,一看才发现被咬掉了一小块肉。”
“……”
“别都哭丧着脸啊,我又不会马上突变,而且这样的话,即使牺牲掉我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吧?”
“说什么傻话!”
“我是认真的,那些家伙还在下面盯着我们呢,要是想离开的话,总要有谁去引开他们才行。”
“可是……”
“记得帮我保护好妻子。”
那名前辈一脸爽朗地跳了下去,没有一丝犹豫,就像故事里的英雄们一样。那慷慨赴死的样子曾让少年所憧憬,但此刻,少年内心却只有深深的悲痛以及对无法挽救他的自己的那一份痛恨。
“不能让他白死!立刻撤退!”
即便与少年一样处于失去同伴的悲伤之中,但领头的副队长仍然冷静迅速地下达了命令。
然而当他们好不容易离开了这一片危险区域,马上就要到达太守府的时候,传来了一声爆炸。太守府的主宅在他们眼前被整个炸飞,那高耸的围墙也跟着一起轰然倒塌。
所有人都茫然了,就在这一刻,他们为之努力奋战的一切都化为了乌有,
“还来得及!一定还有幸存者!我们继续赶过去吧?”
“那种情况怎么可能还有幸存者?”
“万一呢?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啊。”
“那爆炸应该就是太守府被突破以后,用来与敌人同归于尽的一个保险。”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亲眼见过!”
“那是我亲自参与建造的!我能不清楚吗?”
“那难不成我们就这么放弃了吗?”
“如果你想去送死的话就请便,我要去找个安全的地方等待援军。”
“混蛋!我们的家人朋友可都在那里啊,难道你就不想去救他们吗?”
“我没有家人!就是有也都已经死光了!”
大家彼此争执得面红耳赤,最后,没能达成一致的他们就这样原地解散了。有的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去,似乎是打算逃离这座城市;有的则是试图去另寻一处避难所,等候皇城的援军。
而少年,则是选择与副队长一起,继续赶往太守府。
“你也要去吗?”
“我有重要的人在那里,而且我相信她一定还活着。”
“这样啊,那你可要跟上哦。”
“没问题。”
太守府的爆炸几乎夷平了整座建筑,迸出的火花点燃了周边的建筑,逐渐形成了一道火墙,阻挡在了少年和副队长面前。
“这边火势比较小,一鼓作气冲过去吧。”
“好的!”
冲入已成废墟的太守府,看不到任何人影,原本应该能容纳全城居民避难的大厅,现在却只剩下了几根被烧黑的柱子。
副队长转动了其中一根柱子上的机关,地面上便出现了一道暗门。然而当他打开的时候,无数双血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衣领,将其拉入到了那一片充斥着血腥味的黑暗之中。
目睹了这一切的少年迅速地关上了暗门,接连发生的这一切,让他的精神变得有些恍惚,他感觉自己快要分不清楚现实与虚幻了。
而不远处僵尸的叫声使他不得不重新站了起来。
“来吧!你们这帮怪物!”
他发疯似的冲向了周围那零零散散的几个僵尸,像是要将迄今为止的所有情绪都发泄在他们身上一样。直至视线所及的范围里再也没有僵尸之后,他也变得狼狈不堪,像一具空壳一样,开始在城中游荡。
当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竟无意间回到了自己的房门前。他轻轻地推开了房门,里面还和自己今早离开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里屋冲出,拿着平底锅向他袭来,他也立马提起了手中的长枪。然而当他们的眼神对上的时候,手中的动作突然停滞了。
“笨蛋……”
少女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哭喊着扑进了少年的怀抱之中。
“我还以为你死了!”
“我也是。”
“你个笨蛋!”
少年紧紧地抱住了那瘦弱的身躯,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也忍不住流下了泪水,然而下一秒,他却发现,自己的胳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一处咬伤。
这意味着什么,少年非常清楚。刚刚看到希望的他,此刻又立马坠入了绝望的深渊。他一把推开少女,大喊着让她快点逃走。
可是少女不仅没有害怕,反而露出了复杂的笑容。她伸出自己的右手,摆在了少年面前。
那双细嫩的小手因为长期的劳动,已经磨出了不少水泡,而在那右手的手掌上,有一处清晰的咬痕。
“为什么……”
声音发不出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少年的喉咙里一样,他捧起那双小手,不敢相信地抚摸着那道伤痕。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就中途折回来了,结果碰上了僵尸,好不容易才躲到了这里。”
“你才是个笨蛋啊。”
“可能是跟你相处的时间太长了吧,沾染上笨蛋的气息了。”
少年和少女相视一笑,互相依偎着坐在了墙边。这绝望的时刻,反倒让他们的内心逐渐交织在了一起。
“至少之后,我们还会在一起。”
“啊啊……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那一天,少年和少女在经历了一天的奔波之后,在这已经沦陷的城市的这个角落里沉沉地睡去了。
……
“报告团长,那座城安静下来了。”
“有生还者吗?”
“只感知到两名还有生命迹象的人类,但已经不再活动了。”
“以防万一,将附近的建筑也一并封印起来,然后送交中央兵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