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丞相府。
年近古稀的老丞相商丘坐在案台前。
他的左手边是半碗热鱼汤，右手则两指捏着块青黄竹片。
“…”
商丘端详着竹片上人为打出的细小孔洞，斑白的眉头微皱。良久。
“好！”
一记巴掌，拍出两声脆响。
案台上的文房四宝被震得七零八落，手中的鱼汤也因为拿握不住而跌洒。
顺带着，商丘的巴掌也让自己拍肿了。
不过这并不是问题。
老丞相默默将红肿的手背到背后，另一只手抚须，轻叹道。
“堂堂镇北王，如今可总算是开了窍，不再纠结于那水性杨花的夏馨雨了。”
“所以，然后呢？”
厅堂另一端，端坐于太师椅上的少女接过话头，道。
她正在读书，姿态恬静而美好，书卷之后，是白皙纤美的小腿，雪白的衣裙，缚成一束的青丝，以及精致的五官。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一身气质实在太过冷淡，配上尚且青涩的身材，恍如一块冰窖中刚硝制的新冰。
“不过是些花边绯闻而已。”
她的强调同样平淡得毫无起伏，但仍掩盖不了声线本身的悦耳动听。
“此言差矣。”
商丘却是摇头，“没了那夏馨雨，姚缺就没了最大的掣肘，二皇子所做下的布置也就成了空谈。”
“南征大胜，这可是自此代幽皇登基之后，我大幽打的第一场胜仗，光论民望，或许要比初战即溃逃的幽皇更甚…”
少女闻言，仍是面无表情。
“那又如何”
“我说你啊…”
商丘扶额。
随即却是突然眼角一挑，话锋一转。
“莺儿，如今你爹我也已经快七十了，没几年好活了…”
“你知道么？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哇！”
“…”
商莺闻言现实表情痛苦地深吸一口气，继而深深一叹。
她控制着面部肌肉，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和声线显得不那么暴躁。
“你又来…”
商丘听似未听，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道。（注：假装没有听见）
“那镇南王姚缺，能平定多少代幽皇都平不掉的南蛮百越，军略无双，而你，我的女儿，承我衣钵，现今天京贵胄年轻一辈的内政方面没一个能与你比肩，倘若结合在一起，假以时日…”
说到这儿，商丘的话头顿了一顿，方才接着道。
“…这大幽国，什么位置坐不得？”
商莺此刻已经戴上痛苦面具。
“爹，你怎么每次听闻那姚缺的消息就提这事儿。”
“呵！”
商丘冷哼一声。
“同样是六十九，方永那小子都是十八个孙子的外公了——周围大臣家还待字闺中的女孩就剩你一个，堪称齐天大剩！”
“再过上两三年，这天京，就属你——剩者为王了呀！”
O__O "…
“可怜你爹我，年老体弱，怕是看不到外孙出世的时候了…”
(* ￣︿￣)
“啊！苍天悠悠，何薄于我！”
ヽ(●-`Д´-)ノ
“抱着遗憾入土不安，大概就是我的未来了罢。”
┌(。Д。)┐！
“好了好了！我待会去见一见就是了！”
“这才对嘛。”
堂堂大幽丞相，变脸快得赛勾栏里的戏子，前一刻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
……
……
薄日西斜。
烛光明亮。
“嗬…嗬…嗬…”
姚缺最终也没能把这不知源头的喷嚏打出来。
合上书。
(* ￣︿￣)
他的表情不算太好。
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找到了自己不想要的东西。
世界不同，法则自然也不尽相同。
这个世界的确有天地灵气，有洞天福地，有草木成精，有修真文明。
但同时，也有业力缠身。
或者说，此界天道对因果业力的限制，过于苟刻。
人被杀，就会死。
非正常死亡，就会产生因果业力。
正常修士，即使只是沾染上一丝，此后修行也会天劫缠身，厄运连连。
是故在这四溟界中，鲜有修士入世的先例，即使入世，也多是入朝为官，正常情况下不动用丝毫修为，赚取与业力相反的好东西——即“功德”。
当然，对于他来说，因果业力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所以。
想要上天怎么办？
第一步，铁锅炒野菜，炼出大力丸，培养根基。
第二步，买几个美貌侍女陪自己做俯卧撑，强身健体。
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从此开始南征北战，劫富济贫，救济一下贫穷的自己。
想到这里。
姚缺立刻从书柜内部的暗格中取出一枚小木匣。
这里面装的是倒霉孩子家传的一串宝石手串，戴上能清心明目，令人体力倍增，虽然做不到跟叶师傅一样“我要打十个”，却至少能到怡红院去“我要打十个”。
当然。
就姚缺看来这实际上就是几块流落人间，灵气内敛的道晶罢了。
一块塞不满牙缝，十块填不饱肚子。
“嗯！？”
却不曾想指尖刚刚触碰到木匣边缘，这巴掌大的盒子便在一声脆响中化作一蓬齑粉。
与此同时。
继已经被抬走的倒霉孩子。
又一道声音在姚缺识海中骤然响起。
【叮，你已激活天道升级系统。】
【本系统可以通过回收有灵之物兑换天道升级点数，助宿主提升修为】
这一道话语声不男不女不阴不阳，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却像是从不知何处吹来的一阵冷风。
(눈_눈)？？？
同这声音并起，一面半透明的界面出现在姚缺的视线中。
【宿主：无（真名探知失败）】
【骨龄：29】
【修为：无】
【功法：无】
【法诀：无】
【神通：无】
【法宝：无】
【天道升级点：0（成为辟脉/炼气修士所需点数：10）】
【正在载入各项数值…】
【气血：9】
【法力：0】
【根骨：127（土灵根）】
【悟性：无（探查数值失败）】
【神识强度：】
神识强度这四个字方才出现，字幕滚动便戛然而止。
又是片刻过去。
【唔…啊…什么啊…明明还没吸收到足够的法力…为什么沉眠前下的律令会唤醒我呀…】
只存在于姚缺脑海中，外人不可听闻的声音再度出现。
只是这次并非了无感情的声线，而是某个少女娇憨的嗓音。
一腔倦意几乎满溢，不难听出那看不见的少女或许是刚刚睡醒。
“发生甚么事了？”
微惊过后，姚缺默然内视识海。
仍是在元神真身的俯瞰之下。
一只裹在破碎蛋壳中的幽紫色小雀扇扇小翅，啄啄蛋壳，一双宝石似的眼睛藏孕点点星芒，端的是极为可爱。
这一切异动便是源自于这一只小家伙。
它显然尚未扫尽寐后迷茫，也未打量周边环境，光拿起一块有无量字符闪动的蛋壳，自言自语。
【嗯…这个臭小子还行，算是垃圾中的极品。】
【有我协助的话，千年左右大概就能成仙吧？等到那个时候就能大吃特吃啦！】
【吼，难怪会被唤醒啊，连真名都无法辨识，估计是出了些缺损了吧——嗯？明明没有任何错漏呀！】
瞅着瞅着，这小雀猛地一惊。
同时也注意到了自己所处的地方似乎有点出乎自己意料。
【等…等等，这是什么啊！我全盛时期的道统都没法窥见边缘的元神强度！？】
并非那种一片混沌，空无一物的神识空间。
而是一片纯粹由神念组成的真实世界！
【啊这…】
直到这时小雀才开始认真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
目光所及处，有千山万水，万灵生长，天穹上是无数大星闪耀，更有日月同辉，福泽众生。
啪地一下。
小雀的口水就垂到地上了。
【好强大的识海哇，要是能啃一棵树…不，啃一棵草的话，我大概就能让自己的神识精进到下一个境界了吧？】
目光流转。
突然。
她看见了正在俯视自己的姚缺，受惊之后，却是不以为意地一笑。
【这逆圣仙皇的元神烙印真是真实呀~】
这句话刚出口，小雀便猛地一怔。
一双眼眸又一次瞅向姚缺。
【欸？仙皇？】
对此。
( ￣ ‿‿ ￣* )
姚缺露出一个礼貌又不失杀机的笑容。
这个刁民想害朕！
o_O
小雀整个鸟啄都歪了。
这个州官想放火！
【别…别抓我，我不好吃！】
一声哀鸣之后。
小雀随即连滚带爬跳出蛋壳。
【我现在就走！】
双翼一展，便现出幽焱莽莽的真身，如凤似鸾，翎羽如剑，勾爪如月，背翼恍若天柱星河。
对于如斯变化，姚缺只是冷笑。
“你们以为我的识海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哪里跑！”
紧接着冷冷吐出四个字。
“准备捉妖！”
在这一声言令之下。
似虚而实的识海山河间，传出一声悠悠钟鸣。
却见得一颗白玉大树凭空而长，随风摇曳。
其枝杈之间，有一钟、一塔、一镜、一壶轻轻晃荡，洒出毫芒无量。
……
……
……
残阳落尽。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
天京确实无愧于首都之名，繁荣异常。
灯火通明。
天京街巷近百，于是便有近千副银白甲胄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没人发现。
今晚东城区卫士的巡逻路线多少有些僵硬。
隐隐之间，所显露出的巡逻盲区竟是连成了一条线路。
所以鲜有人看见，一架不算张扬的奢华马车，在城里绕了九曲十八弯后，快速向城东方向驶去。
车厢内。
不算大的空间里，硬是被塞进去一张软塌。
油灯摇曳。
只见一俊俏青年斜倚在榻上，另有一黄裳女子躺在其怀中，手中端着半盘榴莲半盘蒜，翘着兰花指，不住往青年嘴里送。
又是将一块果肉喂进青年口中，黄裳女子脸上露出忿忿的表情，道：
“子华，为什么你要吃这种东西啦，很难闻啦！”
俊俏青年冷哼一声。
他便是那背刺女舔狗的男神，二皇子，子华。
“还不是为了劝退夏馨雨那蠢娘们。”
“尚且称不上人间绝色，还真以为自己就能待价而沽了？”
黄裳女子闻言不住点头。
“是嘛是嘛！若非有点用处，子华你怎么会接触这种一无三从四德，二不会琴棋书画，三不会农桑劳作，四不会洗衣做饭的女人？”
子华突然叹了口气。
“倒也是可怜镇南王了，娶了个这种玩意，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噢，不，姚缺一生何曾得过那女人半点帮助，那根本就是个吃里扒外的败家玩意！”
“真不知道终有一天那夏馨雨知道自己到底几斤几两，会不会回去安安心心相夫教子？”
“呵？相夫教子？满脸傲慢地消费姚缺的一往情深还差不多！”
说到这里，两人皆大笑起来。
滚动的车轮，亦在这谈笑间停下。
厢外的车夫叩叩车架，轻声道：
“殿下，到地方了。”
“知道了。”
子华点点头，施施然下了车。
此时此刻，天色已晚。
在天京城东五里处，这座废弃多年的寺庙，亦显出些奇诡阴森的气息。
而在庙前枯藤老树下。
一个满身风尘的女子静立其前，双手低垂。
她是被扫地出门的夏馨雨。
那一副死气沉沉模样，令得子华眉头一皱。
往日，夏馨雨与他幽会皆是一副喜不自胜的娇羞模样，今时今日，却有了太大不同。
似乎是在印证子华的思索。
“子华，你来了。”
夏馨雨抬眼一看子华后，眼睑便又垂下去。
子华眉头大皱，不过立刻平缓神色，道，“是，我来了。”
夏馨雨仍没有太大反应。
她只是平静道。
“我也不多说什么没用的，镇南军的部署、军阵、暗号、潜规则，我已经尽数掌控了。”
“真的！？”
子华先是大惊，复又是大喜。
他还不知道此时的夏馨雨已经不是王妃身份。
于是之前的奇怪全被他抛在脑后。梦寐以求的权与力即将到手，让他欣喜若狂。
“馨雨，你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直到这时夏馨雨才真正正视了子华。
那目光看似无喜无悲，实则有愤恨燎原。
“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子华的笑容一滞。
“一，我要镇南王府，灰飞烟灭。”
“二，我要你娶我为妻，且，必须是正妻。”
说到这时子华的脸色已是极为难看了。
他刚想说些什么，却直接被夏馨雨打断。
“你不用急着拒绝，据我所知，姚缺已经知道了你要利用我去掌控镇南军的计划，且已经有所反应了。”
“没我相助，你，斗不过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