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从上方俯视他人的感觉很不错。
在夕阳的照耀下,在特定的封闭房间内,唯独自己可以站着。
藤原真常,表面年龄16岁,性别男。
正在尝试体会俯视他人的**,可惜的是看来这种快乐和距离很有关系。
被俯视对象必须低于某个角度,又或是采取一些特别姿势才能从中体会到这个格差社会中才能体验到的不公正快乐。
又更或是被俯视对象是一个身材曲线明显的,有着能让他人产生扣篮冲动的美女才行。
可惜,都不是。
藤原真常没法通过他可怜的死鱼眼去体会到这种快乐,只能用他可怜的脑浆去想象,眼前的是美少女。
是美少女。
有很大篮球的美少女——
“藤原君。”
在眼前明显是男性,还是上了年纪,脸上都有鱼眼纹的爷爷后备军的大叔开口时,可怜无助的藤原真常的美梦,和他幼稚的精神胜利法被无情打碎。
身穿黑色统一长袖校服的他站着,而在他正对面的大叔坐着。
藤原真常是高中生,而对方是他的担任班导。
这里是高中,这个房间是教师的职员办公室。
坐在藤原真常前的是老师,被允许坐在椅子上,悠哉地翘着二郎腿,喝着煎茶。
甚至还要在放学的4点当着学生的面啃食脆脆的煎饼,配上热烘烘的茶水。
可恶!不知道这个时间的青少年是最饿的时候吗?
你怎么可以这样?
挺(T)萌(M)的(D)!
忍住,忍住愤怒啊,藤原真常,现在你可是站着的一方,处于优势的地形,自古以来军法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从上到下,军威可势如破竹。
“小林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现在已经是放学的时间了,我想早点回去洗澡吃一顿饭写作业了。”
“有什么事?你真的不知道吗?藤原君,你所做的荒唐事情。”
“我做的荒唐事情?”
“呵。”
小林冷笑一声,从桌上拿起一本小本子,上面大概都是某种记录吧。
扶正鼻梁上的眼镜,小林开始念起了所谓的“荒唐事迹”。
“足球场的打扫、棒球场的打扫、室内运动场的打扫、运动器材的整理和清单等等和运动系相关的杂活,都是你做完了对吗?”
“恩,对啊。”
肯定的回答让保持惬意的小林老师眉头皱起,不敢相信的继续对着藤原真常“报菜名”。
“教学楼A、教学楼B的大扫除,这一周食堂的面包贩售搬运,文艺社团大楼内的经费统计……都是你一个人做完的?”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藤原君。”
“我在。”
“你有被谁威胁了吗?还是说有什么难言之隐,方便的话老师可以和你找个好一点的咖啡店一起聊聊,今晚一起吃一顿烤肉也行。”
咖啡店和烤肉,这不是坐下来了吗?
坐下来了还怎么享受俯视的快乐,虽然一点都不开心就是了。
“不,不用了,不如说老师为什么会这么想?”
藤原真常嘴角朝着右上方侧扬,摊开无辜的双手,对着他的班导宛若士兵对教官一样的态度:
“我爱着我的母校不行吗?東条育才学院高等级学校是历史悠久的学院,我有幸成为本校的其中一名学生,母校教会我作为人的道理,教会我如何发挥自己的才能,教会我……”
“停停停!你都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啊?16岁的你那里来的什么爱着母校的心情啊!……”藤原君啊,算老师求你了,能好好的说出真正的原因吗?老师可以保证,需要保密的话,老师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那还真是可悲的事情,没想到这个世界的残酷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为母校做贡献的学生不但没有受到表扬,还要被质疑质问。难道说老师,你是要教我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爱吗?这个世界就必须在利益性的行动下才能运作吗?……那还真是残酷的现实呢。”
“一介学生不要用这种口气说话啊!16岁就好好按照16岁的年轻人一样自由放荡一点啊!”
“16岁,16岁,老师对我的年龄就这么在意吗?”
藤原真常一本正经地俯视着啃着煎饼的小林,义正言辞的说出他所谓的“正论”。
“个人认为,年龄和时间并不一定成正比。重要的不是我现在几岁,是否还处于学生孩童的年纪,重点在于母校为我带来的荣誉感和我在学校内学到的知识和度过的时间!这些时间才是真正有意义的宝物,我为在東条高度过的昔日感到荣耀……”
“别在乱扯了,转校生。你不是才刚刚入学一周吗?”
一本正经胡扯的泡泡在藤原真常的脑海中“啵”一声被戳破,露出无奈苦笑的他只能对着小林哈哈干笑。
“老师也知道你做的都是帮助大家的好事,不过再说做好事也是有适度的量和限度。光是你转校后一周的时间就做到这程度,这已经超出一个好心人的界限。很难否定是不是真的被欺凌了,你能明白老师说的意思吗?”
“是。但是,我真的没有被任何人所逼迫,所有的行动,都是我的自愿自主自己想的行动。”
小林老师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吐出了和最初在办公室内第一眼看到藤原真常入室时吐出的大叹气。
“既然藤原君都这么说了,老师明白了。只是说如果,如果哦。如果藤原君以后觉得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想要和老师好好聊聊的话,随时都行。”
“好。”
小林目送着年轻的背影离去,放学时夕阳下,只能看清那背影上整洁无痕的阴影。
……
走出办公室后,藤原真常的脸部露出了耐克牌的LOGO。
“计画通り(计划通,和计划中一样)。”
转校一周内做出了各种不正常的,匪夷所思的行为,大多都是不需要才能和智慧的劳力。
打扫、统计,这些行为只需要数量累积到一定程度之上后,就会产生异态的认知。
像小林老师一样,这个学校对藤原真常这个转校生的会产生一个固有印象。
吃力不讨好的怪人,这就是“标签”。
别小看了这个标签了,这可是事关在高中生活的最重要的因素。
对于心思完全算不上真正细密的学生来说,“标签”可以说就是一个人的在学校内的全部价值了。
“优等生”、“不易近人”、“差生”、“混混”、“辣妹”,一旦被黏上的标签很难消除,无论好坏皆是如此。
别说在成人社会上那些轻浮的只会看表面的人,只喜欢看表面这种倾向的处于青春年华的学生们更是如此。
夏有古言:小隐于林,大隐于市。
正是这个道理,做了一周就能黏上的“怪人”标签,足以让藤原真常在接下来的三年内,过上平静的普通生活。
他会成为别人口中不起眼的谈资,毫无价值的谈资,不为他人行动和谋利也不谋求他人利益的他将会连同“奇怪的转校生怪人”这一标签跟着一个月内逐渐消散,最终默默无闻。
之后的岁月就像植物一样生活方式,在大人的世界中,称之其为:
幸福。
一边以成年人的俯视观点在内心嘲笑着自我脑补的假设计划,藤原真常并未朝着楼下前进。
抬起脚步的他朝着教学楼的上方,屋顶前进。
在下午的晚霞照耀下,红色会特别显眼。
所以在今日作为学生的青春结束之前看看晚霞也是不错的一种选择。
推开通往屋顶的门扉,在藤原真常前,似乎比起那轮巨大而又赤红的落日。
黄昏的天台前,似乎多出了什么。
黑色的长发被天台上方不经警告的风所吹起,湿润的水手服上还残留着水滴。
短裙下是紧贴着的黑色丝袜上,水渍的痕迹顺着大腿流下,不经意的视线中看到了同为同一学校的她长袖的手腕处绑着白色醒目的绷带。
天空中的太阳朝着藤原真常的正上方升起,落入黑暗前的一线之中。
少年看见了少女的目光,绯红的双目似乎看透了世间所有的常理,藤原真常心中所怀揣着的那点只关注自己的小心思,在那双眼的面前都成了毫无价值的虚妄。
从脖颈的喉结到后脑,
从右眼到唇,
从右臂到左肩,
从双膝到大腿,
从臀部到左胸,
从胃部到左肺叶,
从心脏到右肾,
从右脚趾到小腿肌腱——
曾经是藤原真常的肉体在开门的那瞬间被分割成了毫无价值的肉块。
少女的手心中握着薄薄的裁纸刀,把这种东西当做凶器斩筋断骨实在是太过于荒谬,但在今日的逢魔之时(黄昏即将结束,黑夜到来前的时间)结束之前,天台中最终只会剩下黑色长发的少女。
无人会目击到跨越常理一线的异常,目击者的太阳只会如期沉入西边。
与太阳一同沉没的,还有少年完好睁大的左眼。
太阳滑落黑色的裙摆,肉块跌入地面之下。
藤原真常被分割的大脑在最后看见的光景前不由的用他那颗被割裂的心去感叹:
啊啊,仰望上方的风景,似乎出乎意料的令人心情愉悦。
有那么一点,他能理解小林老师的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