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陷阱,机会还是单纯的麻烦?何况既不是朋友也不是熟人,探的什么病呢?恐怕另有其因。阿比斯不认识这个阿赫托,对方既有可能是目前唯一和自己处境相似的人,也有可能是贝勒奈西派来试探自己的人。我必须谨慎。
“你在这儿做事几年了?”他问老仆人。
“十五年,大人。”
那你一定是安克娜的人。无论她现在醒着还是睡着,她都会知道这件事。她知道,这座宅子就会知道,贝勒奈西也会知道。
“你一定很了解待客之道,也很清楚哪个房间最适合。”
老仆人将他领至装横朴素的书房。阿比斯把剑交给他,让他收起来。也许我该换身衣服,他坐在一张铺了软垫的木头椅子上琢磨着。还没等他琢磨清楚,老仆人就将城卫军统领带来了。对方抱着锃亮的鹰首头盔走进书房,脚还没站稳,就弯腰行了个大礼,浅黄色披风一扬,差点把脑袋给盖住。
“阿比斯大人。”
论职务,我是他的上司,阿比斯心想,于是没有起身,“不用这么客气。”他用军务大臣的腔调告诉阿赫托。
然而这个阿赫托一直起腰来,他顿时把装腔作势、安克娜的警告和自己可能身处的阴谋全都忘个一干二净。“太阳神在上……‘鳄鱼猎手’阿赫托?我在做梦吧?”
和他年纪相仿的城卫军统领咧开嘴,露出两排歪歪斜斜的牙齿。“哈哈,果然是你!”阿赫托把头盔一丢,上来给了他一个大拥抱。这对粗壮的胳膊十二年前曾紧紧抱住一只埃塞河鳄鱼的嘴,救了阿比斯一命。一转眼,两个调皮捣蛋的男孩都穿上了军装,获得了足以光宗耀祖的职位——暂且不论有多少实权吧。
“刚才下人跟我说城卫军统领阿赫托,我还在想是哪个阿赫托,谁知道是你!”阿比斯用力拍着童年玩伴的肩膀。他比我壮实,也比我高,这个念头叫他回忆起两人比拼个头和力气的时光。真的已经十二年了?“你不是在伊斐斯总督手底下当护卫?怎么……”
“我来这儿有一个月了。”阿赫托回答,“莫蒙图大人听说埃斯洛特王子到了伊西及里亚,寻思着要出事,就给了我一份厚礼,派我来盯着。他跟我说,不管新国王是伊西人还是埃斯洛特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以他的名义及时献上贺礼——一箱象牙和两箱黄金。我带了十来个信得过的士兵,住在旅店里,让他们一天换三次班,日夜看守着。多亏女神保佑,总算没什么闪失。前几天,一伙侍卫到旅店喝酒,其中有个和我手底下的‘长鼻子’是旧识。他们说小国王、龙王子和假面公主都死了,统治伊西是贝勒奈西女王。我一听,就赶紧带上那三箱子贵的要命的东西到王宫去,照着我家主人的意思说了些奉承话。谁知这美人一高兴,竟然赏了我个城卫军统领当——我离开伊西及里亚都十年了,真他妈荒唐。”
阿比斯拉着他坐下。“你不打算回去了?”
“就算我想,女王能准我回去吗?”“鳄鱼猎手”摊开手,以示无奈。“她给了我这么棘手的活要我干,我要是撂挑子,她不把我扔去喂鳄鱼才怪。你不知道,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没像近几天这样头痛过。我的新副官跟我说女王前天刚任命了一个军务大臣,叫阿比斯,让我来碰碰运气。我一听这名字,就觉得十有八九是你。你办事稳,又不爱乱说话,的确是块当大臣的材料。”
不,我顶多是块当军官的材料,或许连当军官的材料都不是。贝勒奈西也不是听漂亮话听得高兴,而是看中你跟阿戈西斯毫无瓜葛,既没势力,又没底细,还能白赚伊斐斯总督一个人情。
“不管怎么说,你得帮我一把。”阿赫托说道。这是他小时候恳请住在街对面的那个老佣兵教他新招式时的表情。
“我的本事估计没你想象中那么大。”阿比斯叹息,“说来听听吧,我可能也需要你帮忙。”
“她要我抓人。一个叫图卡的叛臣,一个叫塞斯托特的蛇岛剑客,还有一个叫山姆利·威斯尔的赫罗美亚学士。我搜了图卡的宅子,只找到一群没用的仆人。有的说他早就出城,往南边跑了,也有的说他已经搭船走了,却说不出是去蛇岛、白城还是什么别的地方。我的副官在宅子底下的密室里搜出一个挺漂亮的年轻人,说是大祭司的徒弟,得直接关起来。我没机会拷问他。”
阿比斯按住对方的手腕,压低声音。“图卡,塞斯托特,山姆利·威斯尔,还有一个太阳神祭司?”
阿赫托挑起眉毛,“你认识他们。”
我当然认识,我还认识一个逃兵。“只有他们四个?没有一个叫安格罗的家伙?”
“你说混血剑士?他不是在王宫里?我听人说那天保护女王不受叛军和埃斯洛特人加害的就是他。”
这就是拼图缺的那一块,阿比斯恍然大悟。
图卡找来的三个勇士里,鹰人英武有余,但缺乏冷静;蛇岛人逮什么抱怨什么,眼里心里都只有埃斯洛特人攻占蛇岛的仇。动起手来,阿比斯自知恐怕不是这两人的对手,但他们并不叫人心生畏惧。唯有那位不言不语、相貌怪异、个子像有巨人血统的混血剑士让他有几分害怕。他和前两者绝非同一类人,阿比斯原本将战胜龙王子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可谁知道,奋战的鹰人和蛇岛人被当成叛徒,临阵脱逃的混蛋反倒摇身一变成了英雄。阿比斯,你这傻瓜,他骂自己。那家伙顶着“晨曦之剑”的名字,流的却是“叛变者”的血啊。
“也许你该叫他去帮你。”他忍不住对阿赫托说,“他一定比我这个在床上昏迷了好几天的人知道的多。”
“你真的受伤了?”阿赫托似乎这才注意到他膝上的绷带。“那个老头子跟我说你受伤了,最好别打搅你太久,我还以为——你怎么样?严重吗?”
“蹭破了皮而已,没大碍。听我说,伊西及里亚的局势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你最好管住你自己的大嘴巴。要是惹祸上身,我可不一定救得了你。”
阿赫托困惑地皱眉。“难道你不是军务大臣?”
“我是。”阿比斯承认,“但我不是阿基里斯。”
“你当然不是叛徒,你是功臣。”
“功臣?”
对方哈哈大笑。“你发烧烧糊涂了,不记事了?”
“他们怎么跟你说的?”
“你负责保护埃斯洛特王子和女王的妹妹去伊斐斯,半路遇袭。虽然你没能保住他们两个,却也斩杀了不少叛军,还有一个鹰人。我听说鹰人都是强大的武士,看来我现在已经不是你对手啦。”
“我没杀他们。”阿比斯攥紧拳头,“我……我只是侥幸活了下来,没别的。”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那三个人我是铁定要抓的。”阿赫托以为他在谦虚。“你觉得白城剑士知道?我本打算先去审问那个祭司。”
“动动脑子——你见过哪个逃犯故意留下个同党来告诉你他的去向的?我们去王宫,去找安格罗。”我可要好好跟他谈谈。
老仆人给阿比斯准备了轿子,但他选择走着去。只有女人、老人和胖子才喜欢给人抬来抬去的,男人需要的不是舒适,是尊严。拖着伤口未愈的腿爬上那座高丘费了些力气,好在王宫门口的侍卫直接对他们放行,没找麻烦。他俩对王宫都不熟悉,不知该往哪儿走,阿赫托便招呼一个擦地的奴隶,让他带路。
奴隶把他们带往侍卫居住的营房。还没走到那排矮房子跟前,阿比斯就听见了贝勒奈西如狮子怒吼一般的声音。伊西女王虽和昨日一样头顶王冠、一身金装,感觉却像变了一个人。我知道她的真面目了,阿比斯心想,一定是因为这个。
“我叫你们看好他,没我的命令不准他离开王宫,结果你们却让他跑了?”
几个持枪侍卫和光头褐袍的“风沙之子”正在承受她的怒火,其中有侍卫长。
“没人看见他离开,陛下。”卡纳西姆低垂着头,后背却挺得笔直。“他用了法术。”
“法术?好哇,”贝勒奈西把头转向安喀西亚的仆人。“什么法术?圣主的法术?一把闪闪发光的剑!你们都是瞎子吗?”
一个看起来比他和阿赫托大不了两三岁的风沙祭司微微抬起头,“他……他也许懂得埃斯洛特人的法术,陛下,‘叛变者’是——”
“我知道他母亲是谁!该死的,去把你们老师给我找来!快去!”
贝勒奈西没瞥见他们两个,气呼呼地走了。那个老侍女跟在她后面,非常快速地给了卡纳西姆一个眼色。阿比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这下可好,”阿赫托挠了挠头,“剑士跑了。”
能不跑吗?他又不傻,不像我们两个。阿比斯拉住同伴的胳膊,“走吧,去找大祭司的徒弟,希望他不是一无所知。”
“那地方可挺远,你这腿能行吗?”
“能行。”但愿能行。
他们原路返回。快到王宫大门时,一个军官急匆匆地迎面走来。他个子不高,肩膀宽阔,生了双壮实的腿,腰间挎的剑比正常规格的要短一截。我昨天好像见过他,阿比斯回忆。随即他注意到对方的披风是罕见的深青色,这是海军大臣的打扮——贝勒奈西战舰还没开始造,就先任命了一个海军大臣?
对方跟他们行礼,毫无诚意。“两位大人。”
“哈奎特大人。”阿赫托居然认识他。
哈奎特眉头一皱。“阿赫托大人您这样悠闲,看来还不知情。”
“怎么回事?”
“城西的监狱。昨晚有人闯进那里,把士兵和‘风沙之子’全都杀了。我跟我的人在海边撞见几个,可惜没抓住。有大祭司的弟子,一个伊西女孩,一个埃斯洛特战士,还有一个会使魔法的小子。逃走的犯人不止这几个,龙王子的女侍官和阿戈西斯也跑了。我已下令封锁港口,禁止未经检查的商船出海,但城门不是我的管辖范围,你最好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