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伊西及里亚格外寂静,整座城市随着黑暗沉沉睡去。卡桑卓尔往自己冰冷的掌心里不断哈气,黑羊毛斗篷无法彻底将寒冷抵挡在外。不远处,墨绿色的海浪席卷着沙滩,那声音和蛇岛、纺锤湾以及世上任何一处海岸边的声音都没有任何不同,但她觉得这一次,连大海都在嘲笑她。伊西人供奉着数不尽的神祗:太阳神、风沙之神、天空之神、战神、牧神……唯独没有海洋之神。埃斯洛特人则认为海洋和陆地一样,来自创造世界的混沌意志,而混沌没有名讳。她望向遥远的海面——远古时代,最初航行在大海之中的迦努亚人将这片海域命名为泪海,因为他们认为这是世界巨人“奥辛”的眼睛。他是迦努亚人唯一的神祗,知晓自己终有一天将会在永恒的孤独中灭亡,因此眼里总是盈满泪水。当他被孤独折磨得发狂时,泪海便要迎来风暴。迦努亚人为了平息巨神的怒火,每次出海前都要将一位少女的初夜供奉给神庙中的圣牛,因为在他们眼里圣牛是巨神的化身。或许这片海是千万少女的泪,卡桑卓尔心想。
塞维克斯走在她前方,海风鼓起他单薄的亚麻披风,唯有深紫色的剑还紧紧箍在后背上。少年形态的恶魔一边走,一边寻找藏在细软沙层下的贝壳。除了啃食发酸的红果,收集这些小玩意儿是他仅有的爱好。卡桑卓尔看不出他究竟高不高兴,因为那张看似稚嫩的脸上从来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动作也很简洁——弯腰,拾起,观察花纹,然后塞进衣兜,仿佛是主人而不是他自己的心命令他这样做的。注意到她的目光后,少年稍微抿了一下嘴唇。
“我不喜欢这任务。”
“我也不喜欢,但这是为了我们的利益。”卡桑卓尔说。“伊西人很阴险,尊贵的他认为我们需要一把抵在他们后背上的剑。”
“但这是你的主意,对吧?寻找帝丽安公主当年修建的王宫密道,”塞维克斯将一枚贝壳用手指弹向空中,再稳稳接住。“尊贵的他只是同意而已。如果他真觉得伊西人阴险,就不会只带着十三个护卫去王宫,更不会把一位伊西公主留在自己的住处。真正阴险的人是你,卡桑卓尔·赫里斯,你是个可怕的女人。”
“可怕?真没想到我能从你这里得到这般评价。”
“在我被束缚于人形之前,我从不觉得这世上有比生为弱者更可怕的事。”少年静静说道,“但那是原始的丛林法则,并不适用于文明世界。我一瞬间就能杀掉你,但我不能,因为你是尊贵的他最爱的女人。”
卡桑卓尔不由苦笑。“难道你不知道自从来到这个该死的地方之后,尊贵的他一直和那位伊西公主在一起吗?他解救她的时候你也看到了。”
“你在小瞧我吗?”塞维克斯鼻子一哼,“‘傀儡王后’……或者‘傀儡女王’什么的,打从一开始就是你的主意,不然那个伊西公主早就死了。她欠你一条命,却一点也不知道。”
“也许。”她承认,“不过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
“我一直搞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让另一个女人来威胁你自己的地位?如果尊贵的他不再喜欢你,你就只剩下从你母亲那里继承的耻辱了。”
“尊贵的他于我而言就是一切,因此我才必须不惜一切手段让他君临天下……直到某一天,某个女人终于取代了我的地位,享受所有本应属于我的荣誉和功劳。到那时,我的侍奉便会结束。我会变成无名之人,死在无名之地。那是我的宿命。”
塞维克斯歪着脑袋,似乎在观察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动物。“你很聪明,但你的宿命很蠢。听上去好像你挖了一辈子的洞就是为了让另一个人取暖,你自己却要活活冻死。”
“宿命和蠢不蠢没关系。”
“我还是不明白。”他执著道,“你这么聪明,一定会知道哪个女人能够取代你。你只需提前将她杀掉就够了。”
他们经过伊西王城的码头,王子的主舰就停靠在不远处,被一艘来自索卡苏斯的大肚子商船和一艘蛇岛的贩奴船夹在中间。三艘船正对着岸上的住宅区,那里曾是码头工人的住处,如今却塞满了此次随王子来到这片太阳神庇佑之地的埃斯洛特士兵。她视线所及的每扇窗户皆透出烛火的光芒,甚至还能隐约听到里面的喧闹。这些战士返回蛇岛后,他们的私生子将在码头附近的妓院里降生,长大之后便会拥有苏芬洛人的灰色肌肤和伊西人的褐色头发。男孩会被妓院老板卖给蛇岛的奴隶商人,女孩则会在身体成熟后继承年老色衰的母亲的工作,然后再一次轮回。先前在蛇岛时,卡桑卓尔曾在市集上见过一个相貌奇特的女人,她以烤蜥蜴肉串为生,自称同时拥有克尼克斯、卓曼、伊西、高伦、赫罗美亚五个不同民族的血统。卡桑卓尔记得自己当时正忍不住幻想自己和“尊贵的他”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却记不起蜥蜴肉串的味道。
我不会有孩子,那种苦涩的悲哀再一次涌上心头。赫里斯家族已经成了叛徒的同义词,怎么能玷污皇室血脉?就算孩子的父亲是其他人也不行,她早已下定决心不让她的孩子背负像她一样的血统之罪。我的人生就是一次漫长的死亡,她难过地想,在我之后,赫里斯这个家族也会消失。承自古老‘夜鸦王庭’之血,克尼克斯十三大贵族之一的赫里斯,将会永远变成历史。有时候她甚至希望自己的血统没有这么高贵,那样她只需要忍受几十年而不是上千年的折磨。不知母亲当年积攒了多少勇气才从高塔上一跃而下,卡桑卓尔咬着嘴唇思索。她自己也曾被前夫安克沃锁在高塔中,折磨得死去活来,却始终没有勇气爬上那扇窗户。我是她的女儿,本应继承她的脾性——或许是因为她爱的男人已经死了,而我爱的那时还好好地活着……
这是卡桑卓尔唯一想得到的解释,不过,这些与今晚没有任何关系。
早在抵达伊西及里亚之前,她就已对可能隐藏着密道出口的地方作了推测。“女武神”帝丽安对地下密道有种诡异的痴迷。埃斯洛特国都诺尔安特的皇宫地下同样挖了迷宫般的走道,但那更多是冬季大雪封门时所用。入秋之后,皇宫的奴仆们便开始动手储备食物和其他物资,将这些日常所需通通搬进储藏室。到了冬天,他们便会像蚂蚁一样在这些走道内忙碌。那座皇宫的地下走道的规模可以与小城镇相媲美,然而伊西王宫下的走道只是为了逃生所建,工程花费的时间也不长,因为仅有一条,贯穿南北。这样一来,出口虽少,却极为隐蔽。当年战败之后,帝丽安公主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溺在烈酒和烟草之中,那些东西对她强壮的身体并未造成太大影响,却损害了她的记忆力。她告诉弟弟她只记得自己命人修了王宫密道,进出口分别在何处则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于是她和塞维克斯先将城墙附近搜索了一遍,一无所获。在这之后是城墙下的海边市集,结果依然令人失望。
然而在海边漫步约一小时后,塞维克斯发现了一个灌进海水的岩洞。海浪不大,因此他直接跳进水里,水位满及少年腰部。“这不是天然的,”他观察着岩洞内壁说道,“是某个力量刻意为之。”
“介意扶我一下吗,塞维克斯?”
卡桑卓尔下到岩洞之中,海水冰凉,但她一声不吭,用自己的手轻轻抚摸岩壁,一切正如塞维克斯所说。“你认为是这里?”
“反正我想不到第二个造这种东西的理由。”
也可能是海盗之流,卡桑卓尔心想。“往里面走走看。”
随着他们的前行,海水越来越浅,脚下地面的斜度也越来越大。月光很快便消失在身后,她在塞维克斯的帮助下爬上几层堪称硕大的石阶,海水仅能刚刚漫过石阶最上层。幽深的黑暗之中,少年双眸微微泛着紫光。
“我们来对地方了。”他说,声音听不出半点兴奋。“我能感觉到,这是无畏的她的杰作。她的意志隐藏了这条密道,只有我们‘夜之子民’方可进入。”
两人沿着密道往南行进。密道很窄,有些地方甚至只能容一人通过。塞维克斯镇定自若地走在前面,仿佛闻不到弥漫在空气中的腐朽气息。六百年没人来过的地方,卡桑卓尔独自感慨。她拉起纱巾蒙住脸,希望这底下没住着兔子那么大的老鼠或者更糟的东西。
“帝丽安殿下当年是怎么征服这座城市的?”塞维克斯边在前方探路边好奇道,“像我们征服蛇岛那样?”
“西征时的确有许多白昼之地的城市是那样在龙焰和混乱中陷落的,但伊西及里亚略有不同。伊西前王朝的最后一位君主卡塔克西知道‘女武神’兵临城下之际,便是王城陷落之时。于是卡塔克西集结军队,决定主动出击。他的大军足有近四万人,共计十个军团。这位伊西国王并不信任佣兵,否则他的军队会更庞大。不过,这四万人中,仅有不到三千是骑兵,剩下的都是手持长矛、短剑和盾牌的步兵。伊西人依照古罗尼亚人的方式训练他们的军队,因为那时伊西仍是垂老帝国的附庸。”
“我猜那些士兵没什么用。”
“在训练有素的骑兵和弓箭手面前的确没什么用。但那时帝丽安殿下率领的埃斯洛特军队仅有区区四千人。他们自纺锤湾渡海而来,骑兵不多,弓箭手则更少。卡塔克西和他的将领们都认为‘女武神’太过轻敌,然而他们并不了解一条龙对于一场战斗来说意味着什么。伊西人选择在正午时分进攻,那时埃斯洛特士兵刚刚上岸,人困马乏,没有任何休息的时间,甚至连阵型都难以组织,更别提还得忍受头顶的艳艳骄阳。夜司书们躲在船舱里咒骂卡塔克西,只因他们移形换影的诡术在日光照耀的平原上毫无用武之地。很快,撤退的命令被下达,幸存的埃斯洛特士兵退至海边,筋疲力尽,几乎每个人都受了伤。卡塔克西下令不放过任何一个幸存者,包括‘女武神’本人。时任军师的塔罗萨曾拼命劝导这位埃斯洛特的长公主,叫她不要鲁莽行事,但她离开了船舱,跳进海水,在战舰的阴影下显出原形,然后独自飞向卡塔克西和他的十个军团。”
“起初,面对龙吼、龙息和遮天蔽日的阴影,大部分人还能勉强保持镇静。但是当他们发现他们的箭根本无法伤及她分毫,而他们所有的法术——风沙也好,幻影也罢——在她面前均像海潮拍打悬崖峭壁般一次次消散时,他们绝望了。有人逃跑,有人跪地求饶,有人拔剑自刎,还有人在混乱之中杀了他们的卡塔克西国王。日落时,四万人在银白烈焰中化为平原上的灰烬。第二天清晨,‘女武神’率领残余的部队行至伊西及里亚城下,伊西人主动打开城门。迎接她的有两人,一位是阿塔门神庙的大祭司,手捧一顶纯金打造的新王冠。另一位是安喀西亚神庙的某位‘风沙之子’,手捧一只托盘,上面摆着卡塔克西两个儿子的头颅。通过这种充满敬意的投降方式,伊西及里亚没有遭受更多的战争创伤。不久之前,奎拉提斯也如法炮制。”
听完之后,塞维克斯评价道:“他们从一开始就输了。他们不知道怎么对付她。”
“没人知道。那次埃斯洛特人的西征让精灵的密语之森缩小了一倍,让鹰人永远地躲进了喀威赫山脉深处,让古罗尼亚帝国在最后一丝喘息中死去。对我们来说,征服并不难,难的是统治。两者之间的差别就像昼与夜。”
“所以尊贵的他才一再叮嘱我按计划行事,不要乱来?”
“没错,”卡桑卓尔回答,“但别担心,你会再次尝到伊西人的血,很快。”
“有多快?”
“比你想象中要快。”
少年不满地哼了一声。“好像你知道我想象中有多快似的。”
不知走了多久之后,密道变得宽敞起来。他们走进一个圆形房间,房间共有六个出口,其中四个出口的尽头是梯井。卡桑卓尔手脚并用,攀上其中一个,但很快又放弃了,因为她根本看不到梯井顶端在何处。“还是你来吧,”她无奈道,“看看上面有什么。别发出声音,下来之前别和我说话,最重要的是别摔下来。”
她仰着头,注视着塞维克斯的身形一点点缩小,最后完全被黑暗吞噬。密道里很冷,她抱紧双臂,用今天早些时候和伊西的财务大臣特奥兰斯又一次讨价还价的回忆塞满脑袋,尽量不去想她的主君此时在做什么、是不是和阿芙洛狄亚在一起。特奥兰斯那个生了一张山羊脸的瘸腿男人满肚子算计,但她还能应付得来。据他透露,大祭司似乎有意支持阿芙洛狄亚。卡桑卓尔知道那个曾任蛇岛神庙祭司的漂亮男孩阿密洛是大祭司最宠信的弟子,而他与阿芙洛狄亚的贴身侍女又是恋人关系——这一点塞维克斯已经作证。如果大祭司能够坚定地站在阿芙洛狄亚这一边,那么事情会变得更加容易。我得找机会和那男孩谈谈,卡桑卓尔心想。
她一边往手心哈气一边等塞维克斯,少年过了许久才返回梯井底部。“二百七十八个扶手。”他说,“最上面是一扇暗门,很小。依我目测,体型中等的年轻女子勉强可以通过,更壮或更胖的人恐怕就要卡住了。暗门上有一个可以掀开的观望口,我往里面看过,但只能看到床,看不清上面躺着的人。我听见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个少年的声音,很恼怒,另一个声音软绵绵的,油腔滑调,不知是男是女。”
“大概是阿麦尔国王和他的王宫总管。”卡桑卓尔双手紧紧扣在一起,“你可曾听清他们在谈什么?”
塞维克斯微微摇头。“‘国王’……‘要他死’什么的,只有这些。”
那次王宫会面已经是两星期前的事了,阿麦尔还没发完火?真是个暴躁的小胖子。“你能再查看一下其他三个吗?”
“当然。”
第二个是布置豪华的空房间,连个人影都没有。第三个则是一间会议室,两个身着华服的男人坐在长桌尽头低声交谈。第四个出口设置在假山后面,没有观望口,但塞维克斯听见仆人们在花园里行走谈天。国王的寝殿,王后或某位公主的寝殿,会议厅和王宫花园,卡桑卓尔将这些宝贵的信息记在脑子里。
“论杀人你比我在行,”返回出口的路上她对塞维克斯说,“你觉得这密道怎样?”
“完美,”少年回答,“给我两名夜司书,我就能在那些侍卫有所反应之前杀光王宫里所有的重要人物。”
“很好。”这是她想要的答案,“虽然我不希望情况演变到需要我们那么做的境地。”
从岩洞里出来时,卡桑卓尔注意到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天快亮了,他们在密道里花费的时间远比她预计中要长。塞维克斯蹲下身来,拧了拧被海水浸湿的披风和裤脚。卡桑卓尔选择让衣服自然晾干,只因她不想做出攥住裙摆拧水这等不雅之举。
返回宅邸的路上,她亲眼目睹了一座古老的城市如何缓缓醒来:渔船乘着潮汐出海,城门在巡城守卫换班中开启,灰白民居拉起百叶窗,面包和麦酒的香气飘荡于街巷。市集中,商贩撑起色彩鲜艳的帆布顶篷,叫卖来自世界各地的货物和珍宝。坐落于高丘之上的阿塔门神殿沐浴晨光,远远望去仿佛镀了一层真金。两个只穿着亚麻布裙的男孩嬉笑着从卡桑卓尔身边跑过,互相追逐打闹,深褐色的眼瞳里满是纯真。来往的妇女们抱着篮子或顶着编筐前往市集,男人则围在蓄水池旁,一边排队一边谈天说笑。这是他们的城市,卡桑卓尔心想。她不喜欢阳光,但不得不承认这座城市只有在阳光下才能展现出它的魅力。我们这些生于黑暗的人真的能统治这座城市吗?她皱起眉头。
这还不是唯一令她忧虑的事。昨晚,被杰卡利亚命令留守蛇岛的塔罗萨·辛·塞斯勒送来了一封信。在战斗中被焚毁的城区正在重建,但卓曼人内心的创伤却要很长时间才能痊愈。更糟的是,某些并不十分可靠的消息称一些卓曼血统的海盗、奴隶贩子和佣兵正在暗中集结,似乎想要拥立一位“蛇王后裔”作蛇岛之主。但这些人应该没有与埃斯洛特正面开战的打算,因为那位“蛇王后裔”恰好是个年轻女子。卡桑卓尔回了信,告诉老夜司书这边的状况一切良好,计划没有太大的变动,对主君与某位公主日益亲密的关系则只字未提。
“您本该告诉塔罗萨大人的,”梅丽娅递上熔蜡和印章时说,“他一定很关心。”
“我写的不是家书。”卡桑卓尔将信封好,递给她。“就算我想,我也不知道。我交代给你的工作是观察他们,不是多嘴多舌地来烦我。你跟了我好几年,我还以为你多少学到了点东西。”
“抱歉,老师。”
“他们最近怎样?”
女学徒抿了抿嘴唇。“朋友,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一起消磨时间——谈天、吟诗、下棋、猜谜、谱曲……也一起进餐,但从来没上过床。”
她知道梅丽娅没有说谎,可这样的消息反而令她更加不安。在伊西及里亚的时间越长,对这座城市的感观越深,自己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就越强烈。阿芙洛狄亚,卡桑卓尔低头望着浅褐石板铺就的街道,也许她就是那个我早已预知的、前来取代我的女人。她或许寿命不长,但某些事也并不需要几百年才能完成。“魔皇”索隆里斯的世界帝国也不过维持了短短十四年,但那十四年辉煌的每一天,甚至每一刻,对他而言,都抵得过后来隐居在扭曲之塔的六百年——假如你曾经统治过一个世界,又怎么会满足于重做半个世界的君王呢?同样,如果阿芙洛狄亚能当上世界帝国的皇后,即使只有十年又如何?没有人会遗忘她。何况,那会是整整十年的歌颂、荣耀、尊贵……和幸福,而我只是个自掘坟墓的傻瓜,死后即使被人提起,也必定是和最著名的叛徒母亲一起。
一个傻瓜,就像塞维克斯说的,终其一生都在为别人挖避寒的洞穴,自己却要冻死在冰天雪地里。
回到上城区的那间豪宅时,她刻意从不起眼的边门进入,直接走向自己的房间,避开任何有可能撞见那两人的地方。她进卧室时,梅丽娅躺在软榻上睡得正香,连衣服都没换。卡桑卓尔晃醒自己的女学徒。
“老师,您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他们两个在哪里?”
梅丽娅睡眼朦胧地望着她,“他们两个?噢……公主刚刚躺下,他们一夜都在聊天,我没太听清楚聊了些什么,只知道公主想养只猫。他们打算傍晚去逛市集。”
“很好。”
“您还没用过早餐吧?我这就去厨房——”
“不,不用。我不饿。”卡桑卓尔扯掉纱巾,解开盘起的长发,“帮我弄些酒来,我想喝。”
“要什么酒?”
“越烈越好。”
梅丽娅取来了一壶龙血酒和一只细长的玻璃杯,卡桑卓尔示意她把东西放在桌上。“回去睡吧,你一定累了。”
女学徒离开后,她将所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锁了门,然后换上睡衣,坐在桌前。盛满深红酒液的玻璃杯倒映出她自己的脸。“你不该喝酒。”她端起杯子,对着玻璃中那张忧郁的脸庞轻声说,然后一饮而尽。佳酿划过喉咙,没有甜味,没有酸味,只有苦涩和烧灼,好似吞下一条火蜥,但她没有停——第二杯,第三杯,第四杯,第五杯……直到无法计数,直到天旋地转,直到弯下腰吐了一地。最后,她勉强撑着桌子站起,扑向空荡的床,在毛毯下缩成一团,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