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西军队把去海港的路封了。”哈里克向她汇报,语气沉重,代表无能为力。
卡桑卓尔回头看了一眼梅丽娅和三名丝洛亚女仆。希望船上有个聪明家伙能知道将战舰暂时驶离港口,而不是傻乎乎地等她们。每一秒钟敌人都在集结,必须立刻做决定。塞维克斯盘腿坐在桌上,一听这话便跳下来,深紫眼眸凶意流露。
“我可以杀过去。”
“不行,你得去王宫。”
“殿下要我保护你。”黑发少年执意道。
他总是让我别无选择。“梅丽娅,那身盔甲你可曾叫人运上船?”
“没有,我想殿下也许用得着,所以——”女学徒陡然一惊,“老师,难道您打算……”
“没有别的办法。”
梅丽娅带她走进储藏室。几近搬空的房间内,一只沉重的铜边橡木箱放置在墙角,两人合力才将盖子掀开。卡桑卓尔搬起两把做工精致但并不适用的埃斯洛特单手剑,清点底下的装备:头盔、胸甲、护腰、护膝、长靴以及一双护手,全部由染黑的精钢和上等皮革打造而成,胸甲上绘有赤龙图案。装备下面还压着一套精仿的亚麻衣裤。
“来,帮我把裙子脱掉。”
梅丽娅略一犹豫,“这太危险了,老师,如果您有什么闪失,您的学生,还有外面那些人,可都要没命了呀。”
“你没听见塞维克斯的话吗?如果我不去,他也不会去。”卡桑卓尔边说边解开束腰,“别傻站着,快来帮我。黎明已到,乌泽恩的手下应该快要——”
宅邸外传来一声闷响,听声音大概有三条街的距离……应该是伊西及里亚图书馆,伊西人把藏书都搬到了外面,加上图书馆疏于防守,最容易起火——只是可惜了那些文籍古卷。
“已经开始了。”
梅丽娅脸色发白,但还是乖乖帮她穿上衣服,戴好防具,并将头发解开,重新用男式的兽骨发夹束起,最后戴上头盔。她拉下面罩,立即闻到一股灰尘的气息。自从对刀剑失去兴趣后,这一身装备亦被束之高阁。好在铁匠打造它时王子的个头与身材尚与她相仿,因此除了沉重,并没有其他不便之处。
“你带着她们去地窖里躲一躲,听见自己人的声音也别急着出来,知道吗?”
“学生明白。”梅丽娅递上她刚才扔在一边的单手剑。“请把这个也带上。”
即便是以轻巧为特点的武器对她的手臂来说也是考验,但总比赤手空拳强。整装完毕,卡桑卓尔提着剑叮叮当当地返回前厅。眼缝里哈里克的脸看起来只有一半,十分古怪。护卫队长歪了一下脑袋,似乎想说什么,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我知道我看起来很滑稽,等这事过去,你可以跟你的兄弟们笑个够。”她说,“但现在我需要一点建议。”
“紧跟着我,如果有伊西人近你的身,不要试图还击,你会露出所有弱点。万一躲不过,就用你这身铁皮去挡。你会被震得发麻,但不会死。”
“不会有人近你的身。”塞维克斯稚嫩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格外令人安心。他只是看起来像个孩子罢了,卡桑卓尔提醒自己。一旦他拿出真本事,二十个哈里克也不是他的对手,更别提那些身材矮小又武艺欠佳的伊西人。
战马在门外等候。骑马自己还算擅长,真是谢天谢地——虽然是给哈里克抱上去的。“乌泽恩他们在前面。”护卫队长说道。
卡桑卓尔一夹马肚,坐骑便飞奔起来。仅有二百余人的埃斯洛特军队集结在一个狭小的街心广场上,周围皆是闭门的菜市和店铺。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站在房屋门廊的阴影下瞪大眼睛看着,眼神一半惊恐一半惊奇。远处,滚滚黑烟正从图书馆升上天际,随后阿塔门神庙脚下、贵族宅邸聚集的上城区以及南边城门处亦传来火药爆炸的巨响。火焰开始攀升,混乱和恐慌开始蔓延。伊西人必须匀出兵力前去灭火,而这些起火的位置没有一个拦在此地与王宫之间。
即使如此,己方人数仍处于巨大劣势。剩下的,只能靠塞维克斯和临场战术了。卡桑卓尔攥紧缰绳,试图用无感情的分析让自己冷静下来。乌泽恩看见她这身装扮,不由一翻白眼。塞维克斯仍穿着便于行动的布衫和皮甲,朝军官挺起胸膛,表示他会保护这个麻烦。
“线人刚送来信儿,情况有变。”乌泽恩朝三人说道,“大公主把她弟弟杀了。”
塞维克斯闭上眼睛,屏息静听。“她集结了军队……朝这里来了。”
“该死!”乌泽恩一扯缰绳,他的战马不安地喘着粗气,“多少人?”
“很多……”塞维克斯睁开眼,神色平静,“足够多。”
“按照原计划来,我们走小路,避开大路。”卡桑卓尔说道,“一队人引开敌人,另一队人去王宫。”
乌泽恩立即下令,士兵分成两队开始行动。塞维克斯骑在最前,他对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巷都已了如指掌。卡桑卓尔、哈里克和乌泽恩紧随少年骑行,其后是近一百人的埃斯洛特士兵,马蹄与战靴交织的声响令人紧张,却又奇异地让人振奋。
“你最好是对的,”乌泽恩对她说,“如果殿下回来之前伊西人攻进王宫,我们就成了瓮里的鳖。”
塞维克斯帮你的王子赢了发生在你故乡的那场战争,让他成了真正的苏芬洛摩铎亲王,她心想,但现在不是补习历史的时候。“如果我们不去,只会被他们围起来杀个干净。万一情况不妙,还有密道可以撤离。海边的敌人不可能比这里更多。”
“我以为那条密道只有女人和孩子才进得去。”
“墙可以砸开。”
成排民居的另一侧响起隆隆马蹄与脚步声——伊西人的军队,但她不确定是只隔着这一排房屋还是两排。穿过这条小巷,再转个弯,即是通往王宫的大道。只要进了王宫,将大门一关,便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堡垒。王宫内部没有足够大的地方让伊西人发挥人数和阵型的优势,平日疏于训练的王宫侍卫亦不是苏芬洛战士们的对手。最重要的是,王宫坐落于高丘之上,周围没有半点易燃物,火势绝不可能蔓延上来。
然而他们一奔上大道,后方立即传来大批人马急行的声音。卡桑卓尔冒着被流矢戳瞎眼睛的风险回头望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伊西士兵宛若蝗虫,所幸没有箭矢飞来。他们不够快,她心想,来得及。
王宫大门近在眼前,一个肩部受了伤的光头男子——应该是王宫侍卫长——大喝起来,石门开始关闭。
“塞维克斯!”粗厚的声音震耳欲聋,但她不确定那是哈里克还是乌泽恩。黑发少年松开缰绳,一跃而起,翻飞的披风化作黑翼,紫光莹莹的魔剑赶在最后一刻插进门扉间的缝隙——
哈里克伸出手臂护在她面前。“当心!”
一声巨响,硕大石门被黑紫雷霆劈成零落石雨。塞维克斯冲进侍卫中间,剑刃狂饮鲜血。一名侍卫躲过他,试图攻击卡桑卓尔,却遭哈里克当头一刀。乌泽恩驱马踏过几个重伤的人,马腿与马肚溅上点点殷红,在他身后,埃斯洛特士兵如狼群般涌入。
转眼之间,视线所及之处再也没有敌人,然而贝勒奈西和她的士兵已然奔至石门废墟。塞维克斯一个纵身,飞过卡桑卓尔与数名士兵头顶,落在门前,魔剑插入地面,深紫荆棘撑开泥土与石板,将入口死死封住。外面传来一片含糊不清的叫骂声。
乌泽恩调转马头,“这堆刺儿能守多久?”
塞维克斯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与眼眸同色的利剑弥散出成片的黑雾,涌向荆棘构建的城门。“守到我死为止——但还有三个边门。”
“该死!我们没时间看地图!”
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我知道在哪儿!”
卡桑卓尔循声望去,是个穿着侍女长裙的伊西女孩,又瘦又小,像只猴子,但脸孔并不陌生。
“这他妈又是谁?”乌泽恩骂道。
莎米恩,阿芙洛狄亚的侍女。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但这显然不是什么好答案。“她是我的人,让你的手下跟上。”
“他们朝边门去了——”塞维克斯喊道。
“你们跟我留在这,”乌泽恩立即下令,“剩下的都去边门,快!”
“跟上,别磨蹭!”哈里克翻身下马,一甩战刀上的血。
莎米恩提着裙子,奔上王宫走廊前的台阶。她埃斯兰语说得没她主人那么溜,但也不差。“东边的门从这里穿过去,一直走到头再往右转就是,西边——”
一只苍白如死尸的手自廊柱后伸出,抓住伊西女孩的手臂。女孩为之一愣。
不。卡桑卓尔无声惊叫。
下一刻,女孩那副瘦小身躯夸张地飞起,撞上墙壁。
手的主人自阴影中现身,缓缓步下台阶。高大身躯裹挟漆黑护甲与斗篷,黑发垂下双肩,一张与卡桑卓尔神似的面容冷若寒冰,手中长剑白得耀眼。一蓝一银的眼睛扫过眼前人群,细薄双唇间飘出的字音毫无起伏:
“以圣主之名……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