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契约
滴答……滴答…….
周围寂静的空间中，回荡着像是什么液体点点滴落在地上的清澈回响，无比的清晰，独特。听上去时而离自己遥远，时而又如同近如咫尺。
睁开双眼，很轻松的便明白了那声音来源的真实面目,是数颗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一滴滴的打落在地面上造就出了那格外响亮的回声。而随着泪水的不断溢出，自己的视线逐渐被止不住的泪水所遮盖，导致眼前很快就除了一片朦胧之外，便再也看不清任何事物。恐怕再过上一会的话，填满自己眼前一切的，就会是无边的黑暗了吧。
………
“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男孩蜷缩在某个小角落里，深埋于双膝之前的头微抬了起来，观察着眼前这异样的天地。眼前，从大地的尽头直到天空的顶端，看不到其他的颜色，能看见的所有一切都被单一的纯白连接着，只是看了两三眼而已，眼睛就感到有些疲惫与眩晕感。
没有其他的人，此刻存在于这个地方的，只有自己一人。将头又重新埋入双膝之中，黑暗再度将眼前包围，竟然给了自己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在周围安静的空气之下，男孩隐约的能够听到，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呼唤着自己，那是对自己而言很是熟悉的声音，温柔、恬静。
只是，无论男孩的嘴巴如何的张大着，露出如同要狠狠咬合一样的动作、又或是上下牙齿狠狠地碰撞在一起、咬破自己嘴唇的血肉。自己的喉咙都没办法发出，哪怕一丝微弱的喊叫声，亦没办法回应那个呼唤自己的声音。最后只能听着那温柔而熟悉的声音渐渐走远，直至消散于眼前一片纯白的尽头。
虽然很微弱，但是到最后自己的确是听出来了，那是…….姐姐的声音。
快跑……...不要回头！
这句话，是倒在血泊中的姐姐，倾尽最后的余力，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自己……还真没用啊，一点用也派不上，一路上都只能拖累着姐姐，让她为了保护自己而处处受挫。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话，姐姐此时应该也已经远远的逃离出这片是非之地了，而不是…….
那支箭，本来是要射向自己的啊！
一想到这里，菲泽的情绪便控制不住的爆发开来，悲痛、哀伤、自责，最后这份扭曲的情感异化为愤怒，他猛地站起身来，奔跑着向前方的纯白冲去。
一味冲刺着的菲泽一头撞上了无形的纯白墙壁，强大的冲击感让他一屁股坐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沉重的痛感将他脸上的五官扭曲成了一团难以描绘的表情，这令他内心中那股无法释放的狂怒愈发膨胀。顾不得抹一抹额头上缓缓流下的温热液体，他的双手握紧成了双拳，一击击结实的击打在纯白之壁上。
砰！砰！！砰！！！
双拳重重的捶打在那看不见的无形之壁上，每一拳，都能感受到其反馈给自己的冲击力波动，每一拳打下去，自己都能很清楚的听到骨头、血肉、与触感硬实的墙壁所碰撞而出的清脆声响。而慢慢的，随着双拳不断的血肉绽开，这声音逐渐的从清脆变为钝钝的捶打声。直到左右拳都能清楚的看见血肉裂开之下的白骨时，眼前的墙壁也因自己的鲜血所染红，变得无比狰狞，自己也已经变得麻木，感受不到双拳传递给自己的痛感了。
深感无力的菲泽向后倒去，身体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无神的双目，愣愣的注视着头顶的纯白色天空。双拳也渐渐地松开了，变回了五指伸开的形态，然后被其一直包裹在手心中的某物，顺着手掌的边缘，滚落到了地上。
叮！
那是一枚通体呈银灰色的戒指，是处于弥留之际的姐姐，连同最后的话语一同寄托给自己的宝物。其周身用墨黑色刻写着某种菲泽所不知道的语言，看上去就不怎么好念，在模糊的记忆中，自己曾经在姐姐读的书里看到过类似的文字，那么说来，这便是有关于魔法师的东西了吧。
没什么用啊…..对自己来说。
如果这个戒指真的是与魔法师有着关联的魔法道具的话，那么恐怕，它在自己这里就只能成为一个能让自己铭记终生的纪念品了。
完全没有魔法天赋这一点，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告知了，听父亲说，自己体内的魔力极其微弱，连最入门级别的法术消耗也支撑不起，如果按照标准划分的话，自己就是属于比普通人的0多了0.1而已。
如果把自己的魔力比作狂风中微弱即逝的烛火，那么姐姐的魔力，就可以比作是足以将天地都燃尽的天火。在看到姐姐能轻松地用浮空术移动大批的重物而丝毫没有疲惫时，自己也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按照着姐姐告诉自己的方法，想要挪动桌子上一颗苹果。
而结果就是自己在将其挪动了仅仅分毫之后，便在家里晕着躺了近一周的时间才康复，自那以后，他便再也没生过成为一名魔法师的想法。一是因为先天的缺陷，二便是因为他并没有必须要成为一名魔法师的执念，对菲泽来说，他以后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冒险家，游历各处，然后把自己途中所见的稀奇古怪见闻，和传奇的冒险故事写成一本书，让后世的人们传颂下去。
除了有时候也会稍微的嫉妒一下姐姐以外，没有魔法师天赋这件事没有给他带来过任何的烦恼。
要在这里……放弃一切吗？
!?
被吓了一跳，男孩耳边传来了一道极度…..扭曲的声音，听上去极其嘈杂，不稳定，感觉就像是成百上千的人，以完全不同的音调同时开口说话般。最后缝合出来的结果就是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人类的恶心声音，以自己能听懂的语言在对自己发问着，极其怪诞。
【这个…..戒指吗？】小心翼翼的捡起掉落在身边的戒指，仔细的打量着，但是那平时就看不懂的文字，此刻也并没产生什么奇妙的变化，总体看上去还只是个做工稍微精致点的戒指，仅此而已。
正当男孩有些开始怀疑自己的精神是否正常，想着把戒指放回到更加严密的地方保管时。
呵，你现在不会因为自己活下来了，而暗自有些庆幸吧？
自己并没有听错，那古怪的声音就是从戒指中传出！而当男孩感到有些害怕而想要一把将其扔出去时，手却不听使唤的僵在了原地，任凭自己怎么拼命的想要抬起来，都还像是被压了千斤重物一样，垂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恶魔……吗”片刻间，不断尝试着反抗那强大压力的男孩，额头便已经大汗淋漓了。不仅仅是右手无法扭动，甚至自己向用左手去取出右手掌中的戒指，在左手触碰到戒指的一瞬间，手就会被莫名的冲击力弹开。
哼哼，正好相反哦，站在你的角度，我说不定…….可以成为给你带来祝福的天使也说不定呢。
【什么?】扭曲声音所说的话语，让菲泽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啊，眼睁睁的看着姐姐为你了你死掉了吧？因为别人的牺牲才才勉强苟活下来的你，难道想像现在一样，除了到处宣泄无处释放的怨气外，就无事可做的沉默着度过余下一生吗？
【嗯……….】似乎被戳中痛楚，男孩的头渐渐地低了下去，神情阴沉的，不知道在想这些什么。
那么….和我做个交易如何？我许诺，可以给你足以完全碾压那群家伙的力量。
的确，那个声音说的言之有理，很难不触动男孩的内心。明明，直到昨天为止都还是美好的日常生活，就因为不知道什么家伙的突然袭击，就把一切都毁了…….村子里的大家、父亲，还有为了奋不顾身保护自己，而被不明来头家伙射杀的姐姐。难道他们就不是人么？就因为只是普通的村民，这世间眼中的弱者，大家就可以被那些家伙随意的摆弄、践踏吗？
菲泽并不知道，一直生活在村子里相安无事，认真过着每一天的大家到底做错了什么。而那群家伙，做出如此暴行的那群家伙，自己必须要，必须要…….
不行哦…….
【唔…….】不知怎的，自己眼前闪过了……昔日的场景。
那是春天的某个下午，自己和村子里的同龄人打了一架，具体的原因自己也早就忘记了，恐怕也只是小孩子之间经常会出现的摩擦吧。
挨了一顿揍，自己一边哭着一边跑回了家想让姐姐替自己出头，但是没曾想告诉了姐姐前因后果之后，反倒是在被她为自己处理伤口的时候，又被狠狠地教育了一顿。
“不行！暴力是不可取的，无论怎样，你至少要尝试和对方理论一番，交流各自的想法，如果能用对话解决问题的话，那便最好，如果不行的话，那就再说……总之，我可不希望你未来成为个不学无数的混混哦”
虽然上面这段话，在姐姐第二天为自己教训了那小子一顿之后就变得毫无说服力了。但是其背后真正想要教导给自己的含义，已经随着那个下午，一边装作生气的教训着自己，而又一边心疼的安慰着自己的，那温柔少女的浅薄微笑，一同深深地刻印进了自己的心中。
【以和….为贵吗。】
这应该，就是姐姐当时想要教给自己的东西，即使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时候拳头比只言片语更加有威慑与说服力，更能成为人们用来代表自己的证明。但是，姐姐却不想让自己成为那样的家伙，即使是会受到挫折、遭遇白眼，她可能也更想自己成为一个。不被自己冲动的情感所支配，心怀热诚，一直能够站在双方角度考虑，寻求和平解决争端的理想者吧。
【啧……..要泡汤了吗，明明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脑子里想的事情倒是和其他的成年人类差不多等级了呢……】见菲泽沉默着，迟迟没能回话，反倒是自诩为“天使”的不明存在这里，开始有些暗暗的不安了。
明明以前从大家嘴里听说到的人类都是傻乎乎的，随便用点东西诱惑一下就跟在屁股走的蠢货，怎么今天轮到自己上手时，连要拿下这么个小孩都如此费劲啊？果然是自己提出的诱惑对于他来说还太早了吗，要不然试试许诺给他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糖果？
“你刚才…说了交易吧？”沉思过后，男孩又再度抬起头，带着仍旧有些不确定的语气，试探的询问着。
啊，当然。想要获得某物，就得以同等价值的东西来交换，这是我们那边的…..不成文的规矩。
“那么…..如果我要变得能和那些家伙相提并论，能够轻松地打败他们，需要什么代价…….”这句话说到最后，男孩的声音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了，不仅如此，就连他的身体，也因为脑中夸张的想象，而止不住的颤抖着。
【嘿，上钩了！】戒指的那一头，有个家伙正因此而暗自窃喜着，并思考谋划着下一步该用怎样的说辞，让男孩完全跳进自己的陷阱。然而后者突如其来的一段发言，却突然让他忍不住的大笑了出来。
“内脏、手臂、腿、还有眼睛什么的你尽管拿去！只要能够……..”男孩闭上眼，咬紧牙关以保证自己在说这段话的时候不会突然害怕的哭出来。就在刚才，他已下定决心，自己要为了替姐姐、父亲、还有村子里的大家报仇而与面前的家伙交易。
以和为贵，没错，这句姐姐用以告诫自己的话是没有错的。但是他并不认为，自己如果有真正见到那群凶手的时候，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对他们施以剑刃。自己并不想与那群杀人凶手共情，不想与他们彼此交流互相的想法，寻求所谓“和平”的解决方法，不说一句话的杀掉他们，便是最大的仁慈了。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就算余下的生命中只剩下了这件事情，自己也要不顾一切，牺牲上哪怕这条性命，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哈哈……..你这小子，我可不是什么食人的恶鬼，咱们之间的交易很简单，没那么复杂，甚至简单到一句话就能概括了哦……..
“唔，是什么”已经做好准备被夺去一只眼或者是几根四肢的菲泽暂时送了一口气，不过他又暗自告诫自己不要高兴地那么早，说不定，戒指里的这个家伙准备了比自己想象更加残酷的条件也说不定。
慢慢的，菲泽感受到来自自己右手的压力开始逐渐退散，至少，自己可以做到抬起手了。
很简单，戴上那枚戒指，以及…….
……….
……….
……….
【啧，有碍事的家伙来捣乱了啊…..】
“找到了，他在这里！”
“呃啊！”
微弱的睁开眼，刚才那虚无的纯白幻境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如今的菲泽，身体被压在冰冷的地上，双手被背在身后，似乎还被什么冰冷的东西锁上了。双眼似乎还因为刚刚醒来的缘故而没能看清周围的所有事物，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只能捕捉到几个模糊的人影，不停地在周围走来走去。
【啊，想起来了……】在当时姐姐告诉自己快逃之后，自己就跑进了茂密的山林之中，跑着跑着，就进到了如今所身处的山洞。估计是自己太累了，就在依靠在墙壁的时候不小心睡着吧，所以那个梦也是…….
喂，小子，还清醒着吗？你我得抓紧时间了，要不然那群家伙的话…..
那个戒中人的声音又重新出现在了耳边，将菲泽拉回了现实，活动了一下双手，感受到那熟悉的触感，他意识到，那枚戒指还被自己紧紧地握在手中。
“喂，我说啊”
怎么
“其实我啊，是个很弱的家伙，身上能给你的东西没多少，这样也可以吗？”
哼哼，没关系的，即使是那样，我想你身上也一定有能为我所用的东西，所以不必担心，与我缔下契约吧….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其实自己只是顺着他话中的意思一句句往下编罢了，他身上的东西有没有用，具体还要等两人正式的缔结契约之后，才能显现出来。
“那么，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嗯？
“如果……”在嘴边上的话，怎么就是说不出来。片刻的沉默后，男孩如以往般咬紧牙关，努力克制着内心的不安与恐惧，说出了自己心中，唯一的那个请求。
“如果….如果我死了的话……那么请你……代替我…….代替我向那群家伙复仇！”说完，男孩便挣扎着，两只手疯狂的扭动着，费了好大一股劲，终于算是把那戒指，待在了手上。
和预想中相差甚远，甚至可以说都没有什么感觉，不过在自己挣扎着的途中，他总算是听到了自己心中想要听到的答案。
嗯，我会的
“嗯…….”在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确认了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男孩深吸一口气，闭目凝神，念出了那古老禁忌的仪式祷语。
“我愿，将一切奉献于上，以血为祭，以魂为绊……”
随着慢慢颂出的一句句祷语，原本戒指上暗淡无光的特殊文字，似乎被男孩口中的祷语慢慢唤醒了一般，一个一个字符的，点亮出耀眼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