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儿,你重伤初愈,来,这个芙蓉虾仁给你吃。”
“啊,呃……。”
“秋雨,往后还要仰仗你多照顾菱儿了,来,这条烤鱼慢慢吃~”
“嗯,多谢净水师叔。”
“……哟,付家少爷怎么不动筷子?是嫌弃我们莲华宗的饭不够好吃么?”
“……”
少年付天晴坐在彩荷亭里,凉风徐徐,吹起了他乌黑的发丝。
三个女性紧挨着坐在一块,而他坐在净水仙子的正对面,面前只摆着一盘盛菜的碟子。
他的视线徐徐下移,看向了自己面前的,碟子里的东西。
晚风吹散了盘中的晚餐,颗粒状的泥土被卷进了晚风之中。
在他面前的碟子里,放着一堆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堆……杂草。
它们甚至都没有被洗干净,保持着最新鲜原始的状态被摆放在了盘子里。
出于礼貌,少年付天晴讪笑着问道:“那个……我想请问,这是某种特殊的山珍吗?”
“不,只是单纯的杂草而已哦,很新鲜的,我半个时辰前刚从后山**的。”
真的说出来了啊这个女人!!!
看着净水仙子完美无瑕的慈祥笑容,少年付天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太阳穴上青筋暴起,攥着筷子的手在不住的发抖。
“莲华宗,就是用这种东西……招待客人的?”
“招待客人是招待客人,招待付家的人,就只有这种东西了。”
净水仙子丝毫没有一点点门派长老的矜持,也完全没打算掩盖自己是个刁难小辈的屑,只见她慢条斯理的捧起茶杯来抿了一口茶,然后微笑着看向两个莲华宗的女弟子:“来来来,大家赶快开饭!”
杭雁菱无奈的看向了这辈子的自家师父,她心里头也明白,比起上辈子的一箭穿心,这辈子给付天晴吃野草已经是很大的忍让了。
但这个时候总不能让年轻的自己对莲华宗的怨念进一步加深吧……
“喂,你那盘菜看起来不错的样子——”
“杭雁菱!你也要羞辱我吗?!”
“跟我换着吃吧。”
没理会少年付天晴的炸毛,杭雁菱自顾自的伸手把自己跟前的那一盘水晶虾仁推到了少年付天晴的身边,然后端回了少年付天晴跟前的杂草,在众人惊诧的眼光冲捏起一颗杂草来,拍了拍上面的泥土,放进了嘴巴里开始咀嚼。
“唔,这野菜是苦碟子啊,这季节的还算不错,凉拌一下更好吃就是了。”
本来是打算羞辱付天晴的净水仙子慌了神,结结巴巴的手足无措:“菱儿,你,你脑子坏啦!怎么能吃野草呢,吐,吐出来啊!”
“野菜啦这是,不要紧,比起啃树皮来说好很多了。”
比起当年被追杀的横跨鬼蜮沙漠时被迫吃枯草的经历来说,这水分充足,季节适宜的野菜已经算是难得的东西了。苦是苦了点,但反正杭雁菱这几天也没怎么正经吃东西,放进嘴里倒是完全吃得下。
“好,好了!师父知道错了,好孩子你把这野菜放下吧,我不折腾付家小子了。”
杭雁菱的举动让净水仙子误以为是在维护少年付天晴,她撤走了杭雁菱面前的野菜,无奈的把其他经常的晚餐往付天晴面前推了推,看向自家弟子:“这样总行了吧,菱儿你快把那野草吐了,师父看你吃草的样子心慌……你可千万别吓唬师父我啊!”
“嗨,没事儿没事儿。”
擦掉了嘴边的草汁,杭雁菱抿了一口茶水,笑眯眯的看向旁边的言秋雨:“毕竟我要是再不吃,咱们的秋雨师姐是不是就忍不住把自己的那份儿分给付大少爷了?”
“……”
言秋雨脸一红,低下头,瞥了一眼付天晴,声音小的像蚊子一样:“谁要分给他了……”
“好了好了,我总不能让师姐今晚饿了肚子吧,吃饭,赶紧吃饭。”
毕竟这段日子留在莲华宗的目标之一就是尽可能的想办法撮合付天晴和言秋雨,看着受宠若惊的付天晴和低头害羞的言秋雨,杭雁菱心里头总算松了一口气。
再接下来,就是第二个目的了……
“师父。”
“诶,怎么了,菱儿?”
杭雁菱观察着净水仙子的目光,这个无限宠爱徒儿的师父似乎会把杭雁菱身上发生的一切不正常的事情归结到杭雁菱脑子磕坏了上。
所以……
“咱们门派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持有阴灵气的人么?”
杭雁菱很直球的抛出了自己的问题,不出意料,这个问题吓得净水仙子脸色一僵。
如果是在别的门派,问这种问题相当于问自家门派有没有潜藏的魔教预备犯,多半会被当成挑衅胖揍一顿。但莲华宫的情况不同,净水仙子僵了一会儿,警惕的看向了付天晴:“菱儿,这里还有外人……”
“师父,那天射箭偷袭付家少爷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持有阴灵气的人,并且——最开始那人的目标是想要杀我,射中付家少爷只是个意外而已。”
杭雁菱搬出了王牌——自己的性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净水仙子对杭雁菱极度重视,但这件事关系到弟子的性命,即便是净水仙子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继续隐瞒。
杭雁菱露出了一脸黯然神伤的样子,勉强的挤出笑容:“您知道徒儿这命原本就活不长了……若是还有人惦记着我的命,这徒儿是不是太惨了一点?”
“菱儿,你是听谁说的?”
“我跟付家少爷复盘了当时的局面,那一箭毫无疑问的是为了射杀我,付家少爷意外挡在了行刺者的弓前,才被误伤的。”
杭雁菱看了一眼少年付天晴,少年付天晴见杭雁菱没说出墨翁的事情,也罕见的配合起了杭雁菱来。
毕竟他是完全相信墨翁的判断的。
“不错,当时那支箭本是为了射杀杭雁菱,射中我只是巧合——我跟杭雁菱的误会已经完全澄清,接下来的事情反而是要你们莲华宗这边自查了。”
付天晴正色道:“我认可她那天完全是凭本事与我决斗,虽说手段有些荒唐,但单论这暗箭偷袭,她也只是个受害者。日后我也会在江湖上澄清这件事,你们放心便可。”
哟——上道儿啊!
杭雁菱惊讶的看着终于肯跟自己配合一次的少年付天晴,心中略感欣慰。
不枉我第一时间跟你分享秋雨师姐的搓澡体验,下次有机会我给你写个书面格式的搓后感。
话说到这份儿上,净水仙子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就我所知……我们门派里并没有其他持有阴灵气的孩子……毕竟这种灵气极为稀有,不过既然付家少爷跟菱儿都这么说,我必须得回去再找姐姐们核查一次。”
说罢,净水仙子再也无心进餐,起身简单的吩咐言秋雨照顾好师妹和客人,匆匆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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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雁菱。”
“干嘛?”
月明星稀,吃完晚饭的杭雁菱和付天晴因为住处相近,二人一道走在回去的路上。
这幅画面放在前世是绝对没有办法想象的,杭雁菱十指交叉抱在头后,大摇大摆的迎着月光走在微微靠前的位置,付天晴抱着肩膀徐徐步行,微微落后。
微妙的气氛让付天晴忍不住出言打破:“虽然不明白今晚你为什么要维护我,但我也帮你正了名,以后你我两不相欠了。”
“唉,怕是难喔,我得罪你的机会多了去了,慢慢熬吧。”
杭雁菱颇为没自信的说到,毕竟按照前世的经验,这才哪到哪儿。
少年付天晴万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态度软和点,对方竟然摆出了这个态度,有些气的好笑:“你这人,不得罪我会死吗?”
“可能会吧……其实我也偶尔会在想,杭雁菱这个家伙为什么非得罪人不可,但是总是找不到原因啊。”
杭雁菱看向天空,走路大摇大摆的架势完全不像是个女孩子,语气之中甚至还有些历经风霜的沧桑之感。
“……你真的是杭雁菱吗?”
“喔……?”
“……你真的是五年前来到付家,大闹一番,打断了我的胳膊,羞辱我父母的那个女的吗?”
少年付天晴忽然没由来的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杭雁菱微微侧过头来,呲着牙,那尖锐的虎齿在月光下映出皓皎的光来:“打都打完了,事到如今再问这个还有啥意义嘛……”
“……哼。”
“安心啦,船到桥头自然直,就算将来我真的跟你作对,你也一定能找到破局的办法的,我尽量会控制着,不把事情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
回过头去,杭雁菱的衣裙在晚风中飘飘而起,两人沿着河岸走,波光粼粼的河水倒映着二人的身影,又随着水面的波动而将那倒影糅碎。
少年付天晴实在是有些无奈:“你脑子确实有问题。”
“是啊,前不久摔到了。”
“……”
接下来,两人都没说什么话,漫长的沉默最终以二人到达各自的住处做结。
站在自己的屋子门前,杭雁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冲着同样站在另一间屋门前的付天晴说道:“对了——那个,我知道以我的身份给你提人生建议有点古怪哦……”
“什么,你说?”
“老实说,妇人之仁是没必要的,在将来……如果有些时候你必须下死手了,那一定不要犹豫,我晓得你的脾气容易冲动,但却没办法狠到骨子里——可若是因为一时的心软就放跑了祸害,恐怕会给你今后三百年的人生带来莫大的不幸。”
有感而发的杭雁菱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啊,当然,你在那天放我一命的举动我还是很感激你的,就这样,晚安啦~”
咔哒一声打开房门,杭雁菱走进了自己临时的病房,反手关上了房门。
也没点燃蜡烛,她摸着黑找到了床铺的位置,张开双臂任由着身体落在了床上,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自从变成杭雁菱以来,发生了许多的事情。
有些事情符合自己当初的认知,有些事情则是曾经的“付天晴”完全没能看到的。
护短的净水师父……对师妹极尽温柔的小秋雨……
不靠谱的紫水仙子,心力交瘁的澄水仙子……
还有那个说话从不饶人的小铃铛……
原来,这就是前世的杭雁菱所拥有过的一切吗?
……
……
“嘁,我已经默认喊净水师父了啊……”
黑暗中的杭雁菱不满的抱怨了一句,转身抓起了床铺上的枕头垫在脑袋下面。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自从变成杭雁菱到现在,几乎从没正常的入睡过。
身子挨着床,困意徐徐涌来,逐渐吞没了意识。
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啊……
然而
在彻底沉睡之前,一个疑问莫名其妙的自脑海中浮现。
为什么……我变成了杭雁菱这么久……脑海里却完全没有杭雁菱本身的记忆……?
可能是问题一时半会找不到答案。
可能是类似的问题曾经有思考过。
很快,意识彻底沉入了梦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