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迷蒙的云中。
有妇人慈爱的笑脸,模糊不清,
有府苑典雅的回廊,一闪而逝,
有牌匾鎏金的“宁”字,裂出纹隙。
……
还有…尉迟洁惨白的脸庞,化成风沙!
“不!”
孙弈从这团迷雾的梦中惊醒。
“呼……”
孙弈刚睁开的眼睛,眼角泛红,泪水滑落耳根。
良久。
“我这是……在哪?”
孙弈扶着额头,从刚才混沌的梦中清醒过来。眼前光景逐渐清晰,定格为淡黄色的木头屋顶。
浑身泛着酸痛,孙弈慢慢回忆着自己昏倒前的记忆,大雨、山崖还有尉迟洁!猛地坐起。
“尉迟洁!”
孙弈冷汗如雨,背襟湿透。
待孙弈眼前景象逐渐清晰,双眸定睛,吁吁的喘气也慢慢随心跳平稳下来。
“我在哪?”
很快,孙弈发觉到自己处于一个陌生的空间里。落崖前残破的记忆也在逐渐恢复……
“尉迟洁!”
孙弈连滚带爬,扑下了木床。
“尉迟……”
身体的酸疼一阵一阵,孙弈单手扶着墙壁,步履阑珊。
步伐挪动,孙弈的身体向前探去。他所处的屋子不大,走出自己昏迷的房间,孙弈径直朝另一扇门扉走去,他要去找尉迟洁。
果然……
孙弈倚靠在门框边,眼中显出的,果然是自己心念的那个人。尉迟洁正静静躺在这间屋子的床榻上,身上破碎的裂纹已经不再,几如入睡之人。
“啾!啾…”
几声清脆啼叫,一团小小的火红落入孙弈的视野,而后轻轻落在尉迟洁的眉头。
一只红羽的雀鸟搭在尉迟洁的头上,明黄的鸟喙对准尉迟洁的眉心,轻轻地啄上了一啄。
随后,又有四脚的青色小蛇,从墙壁的某处爬来,悉悉索索地就一路溜到了尉迟洁躺卧的床榻边,爬上她的被褥,探出鲜红的舌信,对着尉迟洁的手,触上了一触。
这是什么?
孙弈不懂这两只莫名出现的动物在做什么,只凭直觉冲了过去。
一挥手,赶了乱啄尉迟洁眉头的雀鸟。
再挥手,驱了胡舔尉迟洁手背的小蛇。
红雀翻飞,扑棱棱地穿过窗户,飞了出去,青蛇扭动,呲溜溜地窜过门框,跑了出去 。
孙弈也没在意,回过神面向了静卧的尉迟洁,在床边就跪膝靠下,一向清明的双眼,逐渐被浑浊的泪水遮蔽。
尉迟洁的气息,全无!
空有一层薄薄的躯壳躺在自己面前,凭借着修为,才能探出她身体内,一丝丝微弱的精魂,仍在跳动。
俗话说,人有三魂七魄,眼前的尉迟洁,血肉已被蛇妖噬尽,那魂魄也恐难逃魔爪……
先不说孙弈的悲伤,那飞出窗外的红色雀鸟,扑哧扑哧它的羽翼,掠过碧空。
“这刚醒的崽子,好没眼力……”
红雀赫然是离朱所化。
“魂魄丢其三,好心为他衔回来那女子精魄,怎知最后讨了一巴掌!”
离朱的语气好似野火噼啪,热辣刺人,怒气颇大。
“哈哈,你个娃娃生哪门子的气?俺龙涎固元也不过是一掌的回报。”
化作四脚蛇的靖龙,哧溜溜地窜过。
“呵,小娃娃?本姑娘芳龄五百,你为几何?”
“三百……”
“呵,小娃娃。”离朱嘴上趁快,身子则朝湖东略去。
“休要多说,那少年已经苏醒,且看先生心意吧。”
“柳姐!他醒了,那个娃娃醒了!”
今日略胜一筹的离朱没了怒气,满是欢快地飞向湖东那株高大的柳树。
呼——
清空徐来风,风扬柳枝起,起如绿水,水衔瀑布,在碧空下激荡。
一道神念化在这清风里,飘向了离朱他们来时的茅屋,让还在屋内独自落泪的孙弈,猛地一惊,惊讶的瞬间,心底变化出一喜,喜出望外!
孙弈忽然浑身充满了劲,他一下就站立起来。
这声音,要我出去寻许先生!
孙弈往前快速踏出两步,随即又一停,回身看了一眼尉迟洁。
等我……
目光转回前方,孙弈的身影穿过门扉,很快寻路走出了屋子。
屋外阳光正好,眼前一片波光粼粼,让孙弈眯了眼。身为受伤修士的孙弈,此时才觉察到,四周那滋润如春水的灵气,盈盈地扑面,正如春雨般渗入他的全身,滋补他身体内受伤的经脉。
“这……”
孙弈心中也在默默感叹洞天福地四字,不过惊讶的情绪很快淡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寻到许先生!
“湖东!”
孙弈一时也分不清南北,只能沿着鹭草靡靡的湖畔,朝前一直走。
湖东不远,远远地就能看见高大青葱的柳树,待到孙弈逐渐靠近,那柳荫下的情景,也是愈发清楚。
一方桌,一袭素衣。
一高人,一场棋局。
一棋盘,一垂柳丝。
清风徐徐高柳下,许辰落座根枝上,身前平立着一块方桌,其上摆着一盘缺子的棋。
“……”
而此刻的许辰,他单手撑着脸,身子向前微倾,眼微闭,气均匀,正在小寐。
孙弈站立在不远处,双手不自觉地激动,而颤抖。
是许先生!终于……
孙弈刚握了拳,脚步也跟着动,朝着许辰的位置走去。
尉迟洁,有救了!
当孙弈靠近,许辰面前的棋盘,轰得异动起来!
从孙弈胸口,曝射出黑白两卷气息,云烟般翻腾的两股气息卷成一团,里面则严严实实包着石刻的方外棋棋子!
棋盘向天裂出纵横的金色纹路,一枚枚黑白不同色的棋子升腾飞起,定在金纹交错出的矩形方格内。
从孙弈胸口卷出的云气,托着那两枚棋子,拥上印在空中的棋局。那些定格的棋子也在此刻向着黑白二棋簇拥而来。
孙弈看着眼前棋子的异动,棋盘的异象,仿佛有靡靡道之言,在空中凝练成形,而后款款落入其目!
“这小子傻站着作甚?还不拜见先生。”
离朱此刻已经化回了人形,倚在柳树的枝丫上,隐在繁密的柳条里,悄悄窥视着孙弈。
“先生的棋局,修为高者,还未有人能观上半柱香,这小子莫非是被这棋局异象震住,摄了魂?”
靖龙化成的四脚蛇,仅仅是爬在柳树的老根上,静静看着孙弈,目光不敢触及那空中的棋局异象。
“天生的棋才……”
低沉偏寒意的声音响起,柳枝无风自动。
“柳姐?什么奇才。”
离朱轻声一句,好奇地看着孙弈。
“先生有意传道此子,你我尽心,不可怠慢。”
柳姐的话很少,没有与离朱他们解释什么,但意思已经明了。
先生假寐,摆好棋局,坐等这小子来观。愿意将此等棋局异象送于他观赏一番,便是先生有意要传道,既然是传道,那么就是要收弟子了……
更重要的是,前几个跳崖的先生都收了,这个也不会例外。
离朱和靖龙何等聪明,一下也都想明白了。
“嘶…好冷……”
云气翻腾的异象,带动了一阵阵风,吹得睡着的许辰有些寒颤,他于是醒了。
只是在许辰缓缓睁眼的时候,那变幻的棋盘异象,已经消散,又落回了许辰面前,棋子们乖乖地站回最初的位置。
而那两枚由孙弈带回的棋子,也默默地回归它们原本在棋盘上的位置。
“不小心瞌睡了……”
许辰撑着脸。
当许辰视线恢复,眼前明亮,就见孙弈扑通跪倒在地!
“?!”
我去,这孩子醒了?
许辰一愣,怎么自己刚一觉醒来,这个跳崖娃就跪在自己面前了!
“先生!”
孙弈见许辰醒来,则是激动万分!
只希望许先生能救尉迟洁。
孙弈想着,邦邦就往地上磕了两响头。
“?!”
许辰更懵了。见面就行此大礼,不至于吧?
不过很快,林逍、沐晨雪这俩娃一言不合就跪地拜师的情景,就浮现许辰的脑海。
这么一联系眼前的孙弈,许辰明白了:好嘛,又一个莫名其妙来拜师的!
我收,我收还不行吗?
许辰现在已经习惯了,收弟子也没啥抵触心理。
除了大弟子和二弟子是因为要修仙才让他不想留,这三弟子不是好好地更跟他学着画画唱着歌嘛?这个孙弈他记得,是个喜欢下棋的boy,自己这不得教他两手斗兽棋耍耍?
另一边,孙弈正酝酿着自己的话语,准备请求许辰去救救尉迟洁。
许辰倒先开口了。
“起来吧,你就留下随我修习棋艺吧。”
许辰脑海里思考着要不雕一副麻将,弟子已经凑齐四个,正好凑一桌。
“?!”
这回轮到孙弈懵了。
他听到许辰的话语,脑海一阵疑惑。而后,方才他所见识过的棋局异象飘回脑海,被一阵阵大道箴言灌输的酣畅之感涌上心头,挠的他心痒。
许先生方才给我观赏一出棋道,原是想赐我一道机缘!?
心情激荡,孙弈脑海中轰鸣着方才的棋局之音,那新奇的棋子、棋局,他迫不及待想要去了解,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倒头纳拜。
但!
“先生……”
孙弈直直地看着许辰,瞳孔晃了晃,压住了心里那股痒痒的诱惑。
“嗯?”
许辰没有在意孙弈的表情,他在清点自己的棋子。似乎,变多了。
“先生,请您救救尉迟洁!”
孙弈一声请求,深深跪伏,满是诚恳。
依依垂柳,凭风飘动。
“此子,倒有赤心,先生慧眼。”
手捏柳枝,离朱笑颜。
“好小子,倒是没见利忘义,没忘那个小姑娘。没被眼前利所惑,是个好苗子。”
趴附老根,靖龙扭头。
“嗯,俺也这么觉得。”
只是……
“???”
救,救谁?
许辰抬头定睛,看见孙弈拜倒在地,不起。
许辰一脸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