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怎么了？弗洛伊德先生？”
侍者赶紧跑过来询问我。
“没事，他只是喝多了，你去忙吧。”
卡尔·霍德挥手驱走了侍者。
“怎么样？能自己走吗？听得到我说的话吗？”
他起身来到我身边，凑到我耳畔问道。
“你……你居然……”
我看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好像舌头都僵硬了一样。
“哎怎么会醉成这样？我这就送你回去。”
他从我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架着我离开了餐厅。
但他没有把我送回家，而是开着我的车直奔市郊。半个多小时后，汽车停在一座废弃厂房外。车子熄火后，卡尔·霍德离开驾驶室，把我从后面的乘客位上架了起来。
他带着我进入厂房，打开里面唯一的一盏照明灯。高高的白色光柱照射下来，空荡荡的厂房里，只有一把铁制的椅子。卡尔·霍德把我放在椅子上，然后用铁手环和脚镣锁住了我。我抬头朝上面望去，高空的屋顶下方，悬挂着一个一立方米大小的铁块。
“清醒点了吗？”
他站在灯光外的阴影里对我笑。
“卡尔·霍德……你这是……要干什么……？”我虚弱地问。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浑身无力，就连说句话都感到很费劲？”他反问。
“你对我……下了毒……在酒里面……？”
“是啊，我在瓶塞的蜡封和瓶口周围抹了强效肌肉松弛剂，干涸后几乎完全看不出来。用开瓶器钻酒塞的时候，药物就会被带进去。本来我以为你不会喝的，没想到还真赏我脸。”
“呵……真是与你匹配的卑鄙下流……”我嘲笑。
“还嘴硬！”
卡尔·霍德过来怼了我一拳。
“都快死了还不自知！”
“呵呵……是啊……”我依旧在笑。
“你这个垃圾……！混蛋……！狗娘养的……！”
他开始发泄般地对我拳打脚踢，似乎负面的情绪已经由来已久。
“凭什么你这种人会过好日子……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做到那个位置，优雅地喝着红酒，在女性瞩目中品尝美食的，明明应该是我啊……！”
“呵、呵呵……”
听着他这些低劣的言语，我更加觉得好笑了。
“你笑什么笑？！”
卡尔·霍德不耐烦地瞪大眼睛。
“啊，我知道了，是预感到自己快死了，所以在发疯吧？放心，待会儿我一定会让你死个痛快。但是在那儿之前，你得先把这个签了。”
他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他小心翼翼地展开，让我看到里面占了三分之二篇幅的印刷字体。大意是要我将自己所有的财产，无条件赠送给他，包括娜娜琳的养子身份。
“你现在动不了，也不必麻烦你签名，只要在上面按上你的手印就行了。”
他打开准备好的印泥，抓起我的大拇指按了一下，然后就往纸上贴。
“这样一来，以后我就是娜娜琳的养子。我会代替你，接受你所有的遗产，也会替你好好疼爱你的吸血鬼主人的。”卡尔·霍德笑道，“听说吸血鬼女性的身体构造与人类女性的不同，我早就想尝试一下了。”
“好了，契约已定，我也该送你上路了。”
他往后走了几步，握住屋顶承重链条的操纵柄。
“Addio，弗洛伊德。”
黑色的铁块自天而降，砸烂了我所坐的椅子。
“真是太容易了……”
卡尔·霍德得意地笑着，低头看向刚刚与我签订的契约，却在下一刻吃惊得叫出声来。
“什么……这不可能！！”
此时印在纸张签名位上的，是一团模糊的红色，根本没有指纹。
“不可能啊！这绝不可能！！！”
他惊慌失措地看向刚才我坐过的椅子，发现上面根本没有我的尸体，更没有脑浆和血迹。
“你在看什么呢？”
站在他背后的黑暗里，我出声问道。
“呃…？嗬啊啊——！！”
发现我竟然在他身后，卡尔·霍德差点摔倒在地。
“你……你到底是什么……？！”
他脚软得使不上力气，只能扶靠着旁边的机械。
“我是一只早就该死的鬼。”
黑暗中，我的脸上浮现出红色的流光线条。
“原本我体内的力量已经沉寂多年，但今天，你却把它唤醒了。”
我一步步朝他逼近，他在一步步踉跄着后退。
“别……你别过来……别过来啊——！！！”
他惊恐地大叫。
“你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会演戏吗？认为自己聪明绝顶的，从来就只有愚者！”
我对着他抬起右手，瞬间数根钢化羽毛聚切在他的肘部、肩胛和膝关节上，深深地没入骨肉，就像是从他体内钻出来的一样。再一挥手，羽毛便消失不见，但是留在体表的创口却依然存在，汹涌地流出了血潮。
“呃啊啊啊啊——！！！”
卡尔·霍德倒在地上，痛苦地大叫。我用铁链拴住他右手手腕，拖着他来到厂里废弃的排污井前，他一路拼命挣扎，但还是被我挂在了绞车下。接着我将那个砸下来的黑色铁块也拖过来，绑在了卡尔·霍德的脚上。
一切准备就绪，我一脚将铁块踹进了排污井里，溅起很高的水花。卡尔霍德也被铁块拖着，全部身子都进入了井里。
但他的脚距离水面还有几公分，现在只能贴着井壁抬头，艰难地仰望站在井边的我。
“现在的感受如何？卡尔·霍德。”我俯视着他，“你的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了。”
“我错了……弗洛伊德大哥……”
他像当初找我要钱一样痛哭流涕。
“我不该对你做这种事，不该对你和娜娜琳的财产起贪念……我错了……请你原谅我……”
“其实我以前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梦想着要成为一名吸血鬼猎人，捕杀吸血鬼……于是我拼命学习各种知识，想着在以后加入猎人工会，这样我就可以荣耀加身了……”
他那个姿势很难受，只能停顿一会儿再继续说。
“但是后来……后来猎人工会跟纷争遗存管理局合并了……没有人脉和背景的人，很难进入里面工作……我绞尽脑汁，托人托关系，花了多年打工的积蓄，好不容易以编外人员的身份进到里面，却发现那里的一切与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以前的猎人工会变成了血族收编办公室，曾经的光辉与荣耀都荡然无存……从前的那些英雄们，有人的去了别的部门，没人的就辞职转行……剩下的几个人，不过是在那儿苟延残喘……如果世间最后一只血族也被收编的话，猎人工会的辉煌也将成为历史……”
“呵呵……”他苦笑，“原本我以为进入这里之后就可以出人头地，从此摆脱没名没势的穷小子的身份了，却没想到赶上的是一趟末班车……但是我无能为力，只能选择逃避……赌博……因为相比这些不幸的事来说，至少这项娱乐还能给我带来一丝希望……说不定哪次我就一步登天了……”
“但赌博从来都是拉人深陷的泥淖，不可能让人越爬越高……其实直到认识弗洛伊德大哥之前，我都被繁重的债务缠身……每一天我都很害怕回家，生怕遇见讨债的人堵在门口……”
他说得声泪俱下，一点也不像之前那个无法无天的布里泽·纳尼亚。
“只是可怜了我的妹妹莎伦……因为我这样不中用的哥哥早早的就走了……记得我们小的时候，只有她愿意听我讲吸血鬼猎人的故事，支持着我实现梦想……然而如今，我的梦想早已经破碎，再也无法实现了……”
“嗯，这就是你的临终遗言吗？”我毫不动摇。
“不，弗洛伊德大哥！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求你了——！”
他强忍着剧痛，用能动的左手难过地摘下右手上的无烧鸽血红宝石，用尽平生的力气把它丢上来。戒指落在地上，发出了璀璨的声响。
“那个老板说……他说这个戒指价值上百万……求你饶过我这一次吧……饶过我……我发誓……我发誓我以后不会再犯了……！”
“这些话到地狱里去跟你妹妹说吧。”
我对绞车打了下响指，瞬间粗大的铁链断裂开来，来不及惊呼一声，卡尔·霍德就被沉重的铁块拉着，完全落入了井内。
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听见气泡浮到水面上破裂的声音，过一会儿就听不到了。
我捡起被卡尔·霍德丢上来的那颗红宝石，丢到了井内。
几十年后，或许有人能发现你的尸体，以及你脚边那颗艳丽如血的红宝石。
我低头注视着他，面容苍白无色，目光空洞无神。
但世人皆知宝石的价值，却不会去探索你是什么人，你究竟为何而死。
因此直到世界终结，你都将是一具无名男尸。
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会记得你，就像你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上一样。
想到此，我将井口封闭，转身离去。
“你怎么啦？一脸有话想对我说的表情。”
娜娜琳的脸突然出现在我视线里，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但终究没有将一切实情向她托出。
“怎么了呀？”
“……没事。”
我是个杀人犯这件事，就一直被我守口如瓶，最后带进坟墓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