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忽然不出声了。
“你怎么不说了？”浮士德回头。
“我以为你不感兴趣。”男人笑道。
“那个改造体01，到底是……？”
“你想知道吗？”
浮士德不作声了。
男人付了酒钱，起身朝酒吧外面走去，浮士德戴上帽子，跟在他后面。
推开酒吧的两扇小门，一道刺眼的探照灯光便笼罩在了浮士德头上。突如其来的大风吹得人睁不开眼，浮士德压住头上的宽檐帽，眯着眼朝天上望去。虽然在灯光的照射下看不清楚，但还是能大概辨认出，那是一艘军用飞船。飞船带着机械的轰鸣逐渐落地，卷起了一片迷人眼的尘浪。银灰色的船体上，神秘的蓝色脉冲好像呼吸一般，在遍布外壳的接缝中缓缓明暗。随着银发的男人走近，船身打开了一道门，在男人面前向下折叠成阶梯。
但男人没有先走上去，而是礼貌地让到了一边。
“请吧，浮士德先生。”
面向吸血鬼猎人，男人微笑着朝船舱方向躬身。浮士德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本来不太想上去，但看到那可疑的人态度如此谦恭，双腿就像是被驱使着一样，不自觉地迈上了阶梯。
本来觉得他很危险，可不知为何就放下了戒心。
或许是对于强大力量的好奇心，即便前方是已经布置好的陷阱，也想进去一探究竟。
船舱的门关闭了，接着便是升腾而起的架空感。浮士德和男人面对面地坐在宽阔的舱室里，机械的颤动自脚下传来，却让人觉得像是坐在高级轿车里一样稳定踏实。
飞船驾驶员的技术不错。
这样想着的浮士德朝飞船驾驶室看去，却发现那边空无一人。
……这是无人驾驶的？！浮士德心里一惊。
也难怪他会吃惊——由于战争年代过于激烈的情报对抗，地外百分之九十的通讯与导航卫星都被击落和摧毁，剩下的也进入了休眠状态。所以战争结束后的这些年间，世界又倒退回了技术落后的曾经年代，开车出门必须要带折叠地图，看不懂地图哪儿都去不了。
“013，将目的地调整为荆棘城堡。”坐在对面的男人吩咐了一声。
“是，已将目的地变更为荆棘城堡。”
飞船系统以非常人性化的少年声音回复，听上去一点也不像个AI。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左右，飞船来到了一片大平原之上。平原的南部和东部都与广袤的针叶林接壤，一座古堡坐落于背靠森林的缓坡丘陵，面向天边西落的月亮。飞船降落在古堡前方的空地上，打开了舱门。
浮士德跟随男人走下飞船。深蓝的夜空下，一座宏伟的复式古堡映入眼帘，带刺的荆棘藤爬满了城堡的塔楼和墙壁。城堡内灯火通明，却看不到任何守卫和岗哨，也看不到入口。
“稍等一下。”
银发男对浮士德示意了一声，几秒钟过后，整个地面开始下移，带着他们来到了数十米深处的地下停机坪。停机坪被白炽灯照得没有一丝阴影，但依旧空无一人，二人来到了一座禁卫森严的白色大门前，门上亮起了红色指示灯。
“请输入您的声纹ID。”守卫系统用冷冰冰的男声提示。
“一条令。”身穿白色研究服的银发男人回答。
“ID确认，欢迎您回来，令博士。”
大门应声打开，展现出一条长达数百米的雪白走廊。一条令走进去，站在走廊中间的平移传送梯上。浮士德也想跟着进去，却被守卫系统的警告音拦住了。
“检测到危险武器携带，该ID无许可权限，判定为一类清除对象。”
大门两侧和上方，六架激光炮自舱门中推出，对准了浮士德，浮士德则将多发转轮的枪口对准了门楣上的监控区。
“你的门卫想被子弹洗个脸了。”他对里面的一条令说道。
一条令笑了。
“他是我的朋友，阿尔戈斯，放他进来吧。”
“临时权限：令博士之友，ID合法，确认放行。”
指示灯变为了绿色。
浮士德也踏上了传送梯，背后大门应声关闭，传送梯开始以十米每秒的速度匀速前进。
随着他们的临近，第二扇大门应声而开。刚开始浮士德还没觉得有什么，但在看到里面的场景之后，他立马不淡定了。
那是一片面积无法目测的白色空间，下部为发光的万丈深渊，上部为无顶大空洞，左右则望不到边际。从远处看，传送梯仿佛是悬崖间的一线，无数的冬眠舱以无视重力的方式滞留在半空，寂静和肃穆的氛围，能让置身其中的人产生一种时间停止的错觉。
“这……是城堡内部？”浮士德看呆了。
“这是用虚空技术制造出的扩充空间，也是城堡的一部分。”一条令回答。
浮士德察看了下棺材里的人，发现他们都是睁着眼睛，并且都有着猩红色的瞳孔。
“他们都是吸血鬼。”一条令说道。
“也就是说，这里就是……”
“幻灭之馆。”
用了大概十分钟的时间，他们才离开幻灭之馆。又是一道长长的纯白走廊，才看见这里的第三道门。灰色的大门上有一个被翅膀围拢成的茧形图案，大门打开，浮士德看到，里面似乎是一个收容所。
传送梯两旁是一个个防化玻璃搭建的房间，里面有床、字台、书架、桌子等家具，还有厨房和卫生间，日常设施一应俱全。但所有房间的屋角都有监控器，并且从外面也能看到房间里的人在干什么。
可以说，除了卫生间之外，这里毫无隐私可言。
从走廊入口开始，每个房间的玻璃墙上都显示着编号。首先浮士德看到的就是位于左手的013号房间，里面的一切都井井有条，房间三面都是书架，床上用品整理的非常整齐。书桌正中放着一本蓝色笔记本，旁边摆放着蘸水笔和墨水。
013？难道是之前载我们来的那架飞船？
浮士德心里闪过了这个念头。
怎么可能？飞船应该停在地下机库里面，怎么会像人一样住进房间？
后面以此类推，012，011，010……几乎所有的房间都很整齐，只是从09号开始，房间里就没有床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具树立的机械棺材。
“他们正在接受特训，无法出来迎接你，还请见谅。”一条令这样解释。
前面这些房间都还算正常，直到，浮士德来到走廊尽头，看到02号的房间。
“这……这是什么……？！”
房间内一片漆黑，一个巨大的金属人形扭曲着管道般的身体和腿蜷缩在里面，增生的十几条手臂挡着四面脸的头，看上去像在悔过一般。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那个人形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打开些许缝隙，用里面的许多只眼睛往外看。
怎么说呢？那东西的样子，很像是东方宗教里的朝拜像黑化后的模样。
“抱歉吓到你了。”一条令说道，“他是在受罚。”
“受罚？”浮士德不解。
“十年前他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所以我一直让他以这样的丑态待在里面。”
一条令走到最后一扇门前，数道绿色激光自门中心的圆形透镜里发出，扫描他的瞳孔、头径、指纹等各项身体数据。而这个时候，浮士德也发现了一件事。
“对了，01的房间在哪儿？”
“在里面。”
透镜周围像是有几只看不见的手，在门上勾画出拢翼之茧的线条，线条完成之后，黑色的门仿佛一道虚幻的屏障，无声解除了。
里面是一间昏暗的研究室。许多柱形容器树立在其中，里面是一些有角的金属造物，看上去很像是蛇，泡在透明的液体里，连接着各种线路和管线，咕噜噜地冒着气泡。浮士德凑近看了一眼，器皿里的东西感应到生人的气息，竟大幅度地扭动了一下。
一条令走到房间最深处，在控制器上敲下了一串代码，蓦地，由三面防化液晶墙拼接成的监控窗外亮起了白光。
“这里就是01的居所。”
听到一条令的声音，浮士德走到窗前，看到下面足有数千平方米的空间里，到处是深深的划痕和手印。最令他震撼的是对面墙壁上的凹陷，似乎曾经有过什么巨大的东西冲撞过那里，还是用翅膀包裹着身体，因为上面有非常密集的羽毛印痕。
一条令关闭了外面的日光灯，只开着紫外线灯。顿时，一只巨大的手掌印显现在裂痕密布的液晶墙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随时都会拍碎监控窗，捏死实验室里的人。
浮士德的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各国要封禁改造体了。
而一切也更加扑朔迷离——他们是如何被改造得如此强大？变得如同怪物一般势不可挡？被放进他们身体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告诉我更多……”
浮士德的面容犹如狂鲨越海，笑得近乎丧失理智。
“……把你了解到的一切，所有的细节，一字不漏地统统告诉我！”
“那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没关系，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如你所愿。”
一条令向上推了下眼镜，镜面的反光掩盖了他意味深长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