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雨珠宛若不休的鼓点,噼哩啪啦地在伞面上炸开。
路吉紧紧攥住伞柄,努力在雨中保持平衡。
喧嚣的耳畔间,隐约传来几声嘶鸣。
出于好奇,路吉向身后瞥了一眼,这才发觉一辆马车正缓缓向他驶来。
马背上的少年轻轻拉住缰绳,在路吉身边停下。
“先生,上来坐坐吗?”车窗后是因佩妮娅略带调侃的笑颜。
兀自凝伫,善于反思的路吉在车下“检讨”自己的独闯行为,少顷才踏上了马车。
“怪在下鲁莽,造成如今过错,愿小姐原谅在下之愚昧。”路吉一副诚恳的绅士模样。
因佩妮娅摆摆手:“别这么怪里怪气的,快上来!”
路吉打开厢门,动作生涩地登上马车。
因佩妮娅轻轻托起耷拉在车上的纯白裙角:“湿哒哒的路吉绅士,还请保持距离。”
“被大雨浇得干疮百孔的心,彻底溶蚀在因佩妮娅小姐的冷漠中。”路吉一屁股坐在少女对面的座椅上,脚掌将湿透的鞋垫踩得冒泡。
他话锋一转:“咱还不清楚那名女孩的模样,这可如何是好?”
因佩妮娅愧赧地敲了敲额角:“对哦,咱忘记带上女孩父母了!要不折回去?”
此时的马车已经离古堡有一段距离了。
见少女懊悔的模样,路吉贴心解释道:“应该不会太难找,两个人的搜索完全绰绰有余了。而且我们毕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人之常情嘛。”
“嗯嗯,而且还不一定找不到。”因佩妮娅自信点头。
马车在雨幕中徐徐前行,驶出昏黄的卡拉梅德庄园。
园外地面崎岖不平,马车一路磕磕绊绊、颠簸不止。
“路吉先生,你最好安排几名工匠修缮一番门外通路,不然对访客太不友好了!”
“招待不周,下次一定…”路吉一阵头晕目眩。
赢弱体躯宛若受力不匀的应变片,在摇晃中逐渐失去重心。
路吉径直向因佩妮娅倒去。
感受着脸颊上的柔软触感,清楚了一切的路吉立即缩回身躯。
“非常抱歉。”路吉拿出最诚挚的语气。
嗔怪地瞄了路吉一眼,双颊飞红的因佩妮娅转头向窗外,不再理会这位自责的少年。
马车驶出园外小径,驶上平坦的灰砖通道。
安稳运作的车厢令人舒心。
透过浸雾小窗,路吉隐约在灰蒙蒙的光景间瞥见几户破败棚屋。
“到城郊了。”因佩妮娅轻声道。
“由我下去打探一下消息。”路吉握住伞柄,待马车靠近后推开厢门。
蹦跳的雨点在气压差下飞入厢内,被路吉以伞与身躯悉数挡下。
“来自天空的恶魔们,安敢近吾家公主殿下之身?”路吉怒喝一声 ,转头吩咐道,”还请公主殿下稍安毋躁,臣保证证速找回人质。“
语毕,路吉潇酒地跳下车,随即迅速合上厢门。
“因佩妮娅小姐万岁!卡拉缇斯家族万岁!”在雨中摇晃着身形,路吉艰难地往棚屋落方向走去。
摸摸自己尚未被雨沾湿的衣裙,因佩妮娅有些发怔。
抬手轻扣厢板三下,因佩妮娅示意驾车少年停车等候。
“呆呆!”因佩妮娅想起儿时对路吉的称呼,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暴雨扑面而来,拍在身上略带冷意,路吉一阵哆嗦,终是不争气地打了个喷嚏。
三步并作两步,路吉毫不犹豫地钻进一间棚屋中。
“成功抵达敌方基地!”雨珠从平垂的伞面上籁籁落下,沾湿路吉所在之方寸。
仔细环顾一番四周,“路吉号”并未侦测到任何生命体。
除去角落乱作一团的被褥,小方桌上燃尽的油灯,以及几个半空的透明糖罐,整间棚屋仅剩一坨七零八落的奇怪物什。
路吉走上前去,信手从其中抽出一件“不明物体”反复打量,终于确定这是副简陋的小提琴。
路吉突然起了演奏的兴致:毕竟屋外滂沱的大雨正如此热情地为他伴奏。
细细调拭好琴弦,直至指尖弹拨间颤出悦耳的轻鸣。
琴弦似心弦,久颤不止;心琴系心情,浅唱低吟。
路吉手持琴弓,开始演奏。
自柔和音符缓缓淌出的此刻,所思所念,过往将来,如梦似幻。
“是《梦幻曲》呢。”路吉这才回忆起萦绕于心的旋律。
因自恋而微阖的眼帘里,一团脏兮兮的“小绒球”正努力从乱糟糟的被褥里钻出。
一开始路吉并未在意,只是沉浸于妙不可言的乐声中;但随着这团“绒球”慢悠悠地靠近,路吉方才发觉端睨。
他停下演奏,借着屋内昏黄的光线,打量起眼前的“不明生物”。
一条尾巴…一对耳朵…四只短腿…还有……几根胡须?
路吉初步鉴定这团“小绒球”为猫咪。
“你家主人哪去了?路吉躬身凑近,用手轻抚着它的脑袋。
猫猫愉悦地“喵呜”着,抬爪指向路吉手中的小提琴。
“感谢尊猫对鄙人音乐才华的青睐。”路吉顺势鞠了一躬,伸手作索要状,“但若想鄙人继续演奏,请给予相应报酬。”
猫猫身形一僵,讪讪摇了摇尾巴,溜回角落里。
几阵细微波动后,一盒满当当的糖罐从被褥里滚了出来。
猫猫费力扒拉着,将糖罐顶到路吉脚边。
它讨好地蹭蹭路吉,抬起脑袋眼巴巴地恳求。
不忍拒绝那汪自水蓝瞳孔中绽出的柔柔眼波,路吉握起琴弓,搭上绷紧的琴弦,果断让猫猫得偿所愿。
为不拖沓时间,路吉直接将乐曲推向最高潮部分。
音符如瀑泉般转瞬倾泻,余韵似水晕般长久流转。
猫猫一动不动地半立在路吉身旁,全身心投入于荡漾乐声中。
“你是谁?为什么在库克叔叔的屋子里?”一声突兀问话直直地扎入路吉演奏之中。
路吉奇怪地看了眼脚边的猫猫:“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它也抬头奇怪地跟路吉对视:“怎么停下了?拉得很好听啊。”
不同于先前的男孩声线,这次是风格迥异的女孩腔调。
“谢谢褒奖。”路吉下意识地收下赞许,毕竟他前世的小提琴八级演奏技巧并非徒有虚名。
路吉再度向不知所措的猫猫鞠了一躬:“这是您对鄙人的第二次肯定,感激不尽。”
心满意足地放下器具,路吉轻轻顺了顺猫猫脏兮兮的茸毛,准备“无功而返”。
至于脚下这只“会说话”的猫猫,路吉表示见怪不怪,并不在意———既然都存在圣灵这等奇葩的超能力,又为何不能有被自己才华折服到口吐人言的猫猫呢?
转身向屋外,一对眉眼相似的棕发男女孩正怔怔伫立在门口,沉默注视着沾沾自喜的路吉。
他们的稚嫩脸庞上尽是莫名其妙的神色。
回首看了看脚边无辜相望的小猫咪,路吉执着认为:是先前的演奏导致他自我沉浸得过头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