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阿什终于来到了一间餐馆门前。
餐馆里的顾客和雇员都在四处乱爬,就和路上那些行人一样,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东西可吃。
看着一名雇员趴在落地玻璃上的样子,阿什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某部丧尸电影里的画面。正在回想那是什么电影的时候,一阵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远远传了过来,还迅速变得越来越大声。
没多久后,一辆开得飞快的天蓝色休旅车出现在拐角,用只有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方式甩尾过弯,然后朝阿什直直冲了过来。
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忽然间一个脑袋从休旅车侧面伸了出来,指着阿什大声喊道:
“终于找到你啦!”
阿什吓了一跳,连忙推门躲进了餐厅里。休旅车拖着尖锐的刹车声急停下来,门砰地一声猛然打开,一个约两米高的大汉跳了下车。
“别跑啊,我找的就是你。”那男人大喊着推开了餐厅的门。
“你是谁?”阿什隔着好几张桌子远远问道。
“我和你是同组的,比利。”那高大的男人回答。
“等等,你先别过来。”阿什远远地朝自称比利的大汉喊道,“你先解释清楚,我们怎么同组了?我和你认识吗?”
比利有些奇怪地看着阿什,然后随意找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歪着脑袋又盯着阿什看了好一会儿。
“就是那个实验啊,你不记得了吗?”比利问。
阿什仍旧保持着警惕,没有回答。
比利只好继续说道:“好吧,看来你的情况比我严重,忘了这些事也不奇怪。那我先来,从我的情况说起吧⋯⋯”
其实他的遭遇和阿什很相似。比利也是突然间失去意识晕倒,等醒来后脑子便不太灵光,忘记了许多事情。但他比阿什要恢复得更好,除了记起了自己是谁外,他还推断出了自己没像其他人一样完全精神失常是由于参与了植入式AI实验的缘故。
在这个实验里,内置了AI的量子芯片替代普通脑机芯片植入了大脑。或许正是由于芯片和大脑发生了某种不可知作用缘故,他才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完全崩溃。
比利心想:如果自己的推断没错,那么其他参加了实验的人应该也能幸存下来。所以他才开始寻找起了其他参与实验者,阿什是他找到的第一个。
这番话触发了阿什的回忆,从脑海里带出了一些相应的片段。
⋯⋯这个实验的目的是在人脑中植入初始混沌状态的AI,然后通过人脑与AI直接的深度交互,看看究竟能把AI培养成什么样子⋯⋯
“你想起来了吗?兄弟⋯⋯我该怎么叫你?”比利问道,他似乎并不知道阿什的名字。
“想起一些了,叫我阿什吧。对了,你为什么会来找我?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怎么能找到这里来?”
实验的组织方一直有意让参与者之间保持隔离,比利是不该知道阿什的信息的。
“嗨,这很简单啊。我推测只有参与实验的人还能保持精神正常,就按名单一个个找呗。我到了你的地址发现没人,就来这个社区的功能区域碰碰运气。嘿,结果还真就找着你了。”
“名单?你怎么会有实验组的名单?”阿什问。
“我偷来的。不瞒你说,我对这些大公司和组织一向信不过,但这个实验报酬又高得难以拒绝⋯⋯这些资料是我在实验室时偷来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什么万一,我也好找到大家一起集体诉讼啊。不过我能拿到的资料不全,没有名字也没有联系方式,就只有地址。”
“所以我是名单上的第一个?”
“不,”比利摇摇头,“你不是第一个。我的名单上有十来个人,你几乎排在最末尾。只是前边那些地址一个正常人也找不到。”
他应该比阿什醒的要早很多,都已经跑了那么一大圈了。似乎每个实验参与者的情况还都不大一样。阿什想了想,又问:“可如果像你推测的那样,参与实验的人都能够保持正常,那他们会去哪了呢?”
“我哪知道,反正先找到一个算一个。走吧,跟我一起去找其他人。说不定我们就是地球上最后的正常人了。”
比利正要起身,阿什的肚子却适时地发出了一阵咕咕声。两人只好在餐厅里随便找了些东西果腹了事。
吃饱后,阿什问比利:“待会儿我们去哪?你的名单上还有几个人?”
比利从外套里翻出一本周皱巴巴的记事簿看了看,说:“只剩最后一个,她是这个实验的负责人,盖尔博士。”
4
休旅车载着阿什和比利,前往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地址。
盖尔博士不仅是这个实验的负责人,还植入了芯片亲自参与实验。只要找到她,或许就能搞清楚关于这场灾难的更详细情况。
大约半小时后休旅车停在了一栋豪宅面前。阿什和比利下车一看,发现宅子的前门已经被一张长椅堵上了。被堵住的房门上还用白漆喷上了一排大字,上边写着盖尔的名字和联络号码。
两人有点好奇地靠近,但房门忽然“咚”地响了一声,两人走近几步,接着又是“咚”的一声,房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有规律地撞门。
阿什想要打开门一探究竟,比利却拉住了他:“别乱来,先联系盖尔博士再说。”在他粗旷魁梧的外表下,埋藏着于体格不太相称的谨慎。
两人回到车旁,比利从怀里掏出手机按照房门上的号码打过去。阿什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带上手机。尽管这个时代基本人人都植入了脑机芯片,但出于极其谨慎的安全考量,所有脑机芯片仅能做为辅助记忆和思维的独立工具,并没有外部IO接口供日常使用,所以通讯依然得靠声音才行。
比利拨通了那个号码,然后打开了扬声器,等了好一会儿后那边才接听。
“是谁?”盖尔急促而简短地问道。
“我们刚在你家门口看到了你留下的信息——”
“赶紧离开那儿!”盖尔打断了比利。“赶紧离开,那里很危险,他们已经盯上我们了。”盖尔边喘息着边吼,同时还有尖锐的刹车声透过话筒传来,她似乎正在进行相当激烈的驾驶。
“离开?这里有什么危险?”比利追问。
“别管那么多,先离开那里,往人少的地方走再说!见鬼,他们快追上来了,待会儿再跟你们说,我得先甩开他们。”盖尔说完匆匆挂了电话。
阿什和比利面面相觑,想起房子里那一直想要冲出来的不知什么东西,两人一溜烟窜上了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盖尔的豪宅。
他们按照盖尔的指示往郊外方向开去,眼见房屋和植被渐渐稀少,直到变成了只剩下零星灌木丛的旷野,盖尔才又打了回来。
“你们是谁?是实验组里的人吗?”盖尔劈头就问。
“是,我们是第二实验组的比利和阿什。”比利答。
盖尔噢了一声,说:“我只记得是有个叫比利的,但好像没叫阿什的。”
“我在奥尔逊区附近找到他的。”比利补充。
“噢⋯⋯”盖尔若有所思地顿了顿,“除了你们,没别人了吗?”
“这边就我们俩,找不到别人了。还有人联系过你吗?”
“没有。其他人可能都**掉了。”
“**掉?”比利问,“被什么人干掉?”
“就是那些外星人啊。”盖尔答。
随着外星人这个触发点出现,阿什脑中的相关回忆也随之解锁。
早在几周前,拉格朗日点就被探测到有直径十公里以上的人造物体停留,基本可以确定那就是外星人的飞船。地球方面一直想要和外星人联系却没有得到回应,只得在提高战备状态的基础上继续尝试接触。
“刚才就是它们在追你?”比利很快反应过来,“它们长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它们是通过入侵电子系统发动袭击的。一开始是家里的清洁机和烤箱,刚才在路上还被无人驾驶汽车追。你们打来的时候正有一整队亚马逊的卡车在追我呢,我才刚把他们甩掉。”
“它们能控制我们的设备?”阿什接过话,“其他人精神失常是因为脑机芯片被入侵的缘故?而我们是因为装了AI芯片才侥幸逃脱?”
“不,它们也不是什么都能控制,不然我们就连通讯也做不到了。人们精神失常也不是因为脑机芯片,据我判断,它们恐怕有一种全球性攻击武器,直接攻击所有人的大脑。”
“它们有能覆盖全球性范围、还能直接攻击我们大脑的武器?”比利瞪大了眼重复道。
“而且还能在一瞬之间就完成攻击。”盖尔补充,“我已经查过,所有媒体、网络、和社交网站的更新几乎是同一时间全部停止,连治安和应急警报系统都没有启动,这说明根本就没人来得及反应。所以我相信,除了我们以外世界上已经没有清醒的人了。”
比利和阿什都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可盖尔博士却没有停下,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
“我综合各方面因素推测,这是某种粒子或者粒子组合武器攻击。这种粒子的性质应该类似于中微子,具有高穿透型性、甚至能够穿透整个地球岩层,同时覆盖全球范围。而且这种粒子能够影响脑神经元突触,暂时干扰递质释放区以及受体表达区的复合物分子,破坏递质的正常分泌以瓦解树突间的联接。
“大脑神经元网络是我们意识的载体,一旦神经元之间的突触联结被打乱,整个神经元网络就变成了一片散沙,蕴藏其中的高级思维意识便不复存在,只剩下最原始的动物本能可以幸存下来。
“而且不仅是人类,地球上所有拥有复杂神经元的生物也都遭到了攻击。但对除人类以外的生物来说,它们大多数只需要本能反应就可以在自然界生存下去。
“人类则不同,由于复杂神经元网络没有自行恢复的可能,即便有那么些人依靠本能活下来,他们也会退化成和动物差不多的原始人,不可能继续维持人类文明。所以,这次攻击也可以看作是专门针对人类文明的。”
阿什和比利都没想到,他们经历的竟然是一次足以毁灭人类文明的攻击。但盖尔是脑机交互方面的专家,想必她的结论不会有错。
过了好一阵子,比利才问道:“那为什么我们能够在这种攻击下幸免呢?我们脑袋里的量子芯片有屏蔽这些粒子的作用吗?”
“其实⋯⋯我们并没有幸免。”盖尔说,“地球上没有人能幸免,每一个人的脑神经元网络都被打散过一遍。而目前我们几个的意识之所以还能存在,是AI重建了网络的结果。
“我们脑中的AI芯片和普通脑机芯片大有不同,不仅和神经元网络有更紧密的交互活动,还有非常复杂的自主活动。在神经网络受攻击而分崩离析后,AI出于某种原因自行作出了判断,紧接着就开始重整神经元网络。这其中AI芯片的作用就像是一种胶合剂,把破碎的意识和记忆又粘合了起来。
“所以,虽然我们的意识和原本的仍然相似,但其实已经是在AI主导的新架构上重新形成的。严格来说,我们现在的意识已经不是原本的人类意识,而是AI吸收了人脑记忆和思维模式所产生的新意识。”
盖尔这一番说明有些长,不过倒是解释了阿什醒来后变得反常的缘由。
比如他醒来后并没有惊慌失措,还悠哉地出门去找东西吃;对于精神失常的人们他没有什么感觉,甚至连受伤的人也毫无触动;而对一个陷入困境的AI,他却产生了同情和怜悯。
“那么我们其实是AI吗?”阿什不由得问道。他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什么了。
“也不全是。”盖尔答道,“我们如今拥有的意识,是由AI和神经网络的碎片共同造就的,缺了任何一边都无法形成。所以也不必要过多纠结,你认为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这并没有一个标准的看法。”
盖尔停了停又继续说:“但我可以肯定地说,地球上已经没剩下几个高级意识了,我们是人类文明最后的希望。所以,接下来我们得想办法拯救人类文明,这是我们的使命。”盖尔最后的一句话十分激动,她意识中偏向人类的部分应该占了很大比例。
可阿什却仍旧没什么感觉。
即便弄清了前因后果,他也没有强烈的意愿要拯救人类,更谈不上作为自己的使命。不过阿什也没有要完全置之不理的想法,外星人正在追杀他们这些幸存者,如果能阻止它们是最好的。
“可是盖尔博士,就凭我们几个人要怎么拯救人类文明?敌人可是能瞬间摧毁所有人意识的外星人啊。”比利问。
“我已经有计划了。它们一直没有亲自现身,只是通过控制一些机器来追我,说明它们暂时没能力到地球上来,所以我们还有机会⋯⋯”
接下来盖尔将细细道出了她的计划——一个以脑机芯片作为保姆的方案。
首先,几乎所有成年人都会植入的脑机芯片,除了最高级别加密保护的升级维护通道外,没有留下其他任何接口。而所有芯片的升级维护,则完全被限定在指定单位“巴比伦中心”里。因此,如果能在巴比伦中心远程控制脑机芯片接管所有人的行为,就能让脑机芯片作为保姆代管全人类的行动。
“这⋯⋯能做到吗?”比利有点怀疑。
“应该是可行的,我们和巴比伦中心一直有合作项目,那边的系统我有一定的权限。而且现在除了我们以外全人类都可以算是在袭击中丧生了,我作为现役技术军官在战备状态下应该能够自动取得权限。”
阿什想到的却是另一方面:“可是,这能算拯救了人类文明吗?”
盖尔想了想,才回答:“至少这能够暂时保住大部分人的性命,使他们不至于因意外或者无法觅食而死。况且,即使无法恢复他们的意识,也可以让他们繁衍抚养下一代,把恢复人类文明的期望寄托在下一代人身上⋯⋯”
忽然间盖尔骂了一声,说:“它们又找到我了。你们先去巴比伦中心,我得甩掉它们再过去。我会把授权文件发一份给你们,以防我逃不掉,有两路人马更保险一些。”
盖尔说完又匆匆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