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异端者（壹）
简单的说，我的现状便是，头被人踩在脚下。
……或许，这样表达或许会让人十分的不明所以，甚至会产生很糟糕的误会……但是总而言之，就是这样。我的头的确被一名少女踩在脚下。
不过，这并不是指我有什么特殊的兴趣……事实上，我所面临的并不是什么能让青春期的少年们亢奋不已的状况。
“呜哇，这家伙，连这样都没有反应啊……”
“啊哈哈，超逊。”
“嘻嘻，这种低等的人究竟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啦？”
一言蔽之，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欺凌现象而已。
几分钟前，几名女生突然来到我休息的天台，莫名其妙地将我堵在水箱下的墙根，然后莫名其妙的，变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
这其中的乐趣究竟何在呢……嘛，也不是不理解。如果换位思考的话……也确实挺爽的……么？
嘛，怎样都好了。
默默地承受着她们的对待，期待这这无聊的闹剧早些结束。本以为自己的头部将要更加长久地感受这片天台地面的温度，然而此时，数人中那名头目一般的华丽少女突然走上前来，踩着我的头的那位身体便突然僵硬了一下，马上缩到了一边。
爬起身向后瘫坐下，我抬起视线。
……
……黑色蕾丝么。
看到了超级无所谓的东西。虽然挺合适就是了。抬起头，披着一头及腰长发的少女映入眼帘。
华丽的校服凸显出瓷器般雪白的肌肤，在她身后的阳光的映衬下，发出了夺目的美艳色彩。她的双手，仿佛为了突出自己的傲人胸部般轻轻地环在胸前。
那双眼正带着一种莫名的愤慨，死死地盯着我。
……这个人，我有些映像。似乎我每次受到的欺凌……姑且这么说吧……之中，基本上都能够看见她睥睨一切的影子。
怎么看都是这名容貌家世无可挑剔的学园女王指示的……貌似，她还是跟我同班来着？
我是完全不记得有做过什么得罪过大名鼎鼎的神咬院真莎的事，但自从半年前我转入这所高中开始，她似乎便看我很不顺眼。虽然看起来她也不是那种需要通过贬低他人才能获得优越感的种群……不过这种事也怎样都好了。
总之对于这种三天两头的无聊行径……一直以来，我只是闭上嘴，默默地盯着她们在踢踩我的脑袋时，不时隐现的白布。
事实证明，这样做不但十分的节能，而且能很快的让她们满足。效率之高令人瞠目。
……或许是对我的沉默感到了不满，眼前的大小姐轻轻咂了一下舌，闭上双眼用环着胸的右手向一旁撩了一下自己鬓角的钻子发，用一副看垃圾一般的轻蔑的态度，居高临下的对我说道。
“哼……除了旷课，你还能做什么？”
“……”
“被做了这样的事，你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
说起来……为何这样的大小姐鬓角一定都是留着这样的钻子头？
这问题真是和她对我说的这些话一样，不明所以而又毫无意义。说起来，她好像每次在羞辱我一顿后都要这样白费力气一般费一通口舌。
“天宫月，你这样还算是男人吗？”
形状姣好的眉微微弯着，双目轻蔑地眯起。听到了这句话，她身后那三名类似跟班的少女也纷纷七嘴八舌了起来。
“就是就是，而且那是什么？眼镜？呜哇，超老土！简直是瓶底诶！”
“嘻嘻，好像还能看到圈圈呢。而且那个头发是怎么回事？呜哇哇，超恶！有一撮刘海是白的！”
“不但不反抗，连话都不敢说，真的超逊，超逊的吧，是吧？”
“是吧？”
“是吧神咬院同学？”
各式各样尖锐的话语，其实归结起来，基本是只有“吱吱吱吱”这种程度的价值的信息。实在过于空洞，所以一般不会超过两分钟，所以十分容易忍受。
“呐呐，说起来，这家伙虽然超弱鸡，仔细一看的话，他的身材超好诶！”
“呜哇！真的诶！”
“呐呐，把他的裤子脱掉吧！别担心啦！这种弱鸡又怎么可能会怎么样是吧？到时候只要这样——”
忍受……
这个情况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们会做出拿出手机摄像头对着我，并作出打算脱掉我身上校服的举动……这就是那什么，日本高中欺凌的**待特产么？不愧是自由国度。
正当我考虑着应不应该稍微反抗一下时，神咬院突然向一旁狠狠地瞪了一眼……几名女生纷纷“咿”的地小小惊叫了一声，收起手机退了回去。
紧接着，这双恐怖的眼睛不知为何又愤怒地看向我。
“你这个人啊，连这种事都能接受吗？”
“……”
“你没有尊严吗？就不会觉得生气吗！”
……所以说，你为什么要生气啊突然间。
嘛，一个人一旦看一个人不顺眼时，那个人的一切便都会变得不顺眼。这里还是继续装死吧。
即使我低着头，依旧能够感受到她强烈的视线。整个天台充斥着一种尖锐的宁静。
……
就这样盯了我足足有两分钟后，大概是感到无趣了吧，钻子少女好像很不满似的“哼！”了一声，快步的离开了天台。身后的三名少女瑟瑟地跟在她的身后。
随着升降口的铁门合上的巨响，整个天台便只剩下我一人了。
我保持着瘫坐的姿势靠在墙角。片刻后，仿佛被什么吸引一般，我木然地走上前去，坐在了护栏的扶手上。
我看着冬日。
不论我乐意与否，干涩的冷风仿佛讨厌的蛆虫，向人的骨缝之间死命地钻。侧脸还残留着冰冷地板的温度。
……如果有人问我，被这样的对待会不会感到屈辱……我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
或许我的感情正在喷发着灼热的黑炎……但这毫无意义。虽然有些突然……但是在我看来，只有绝对的冷静才是强大，才是“美”。
所以，若是有一名拥有“绝对理性”的人，一名正直，智慧，绝不意气用事的人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最为完美的人类。即使这个人的情感上拥有着缺陷，但是他的理性一定会让他知晓自己所拥有的意义，并且坚强的贯彻始终。
虽然只是少女，那样丑态百出却毫无自觉……我不想，也不愿变成那种难看的姿态。
我看着远处的冬日，想着这些怎样都好的事情。渐渐的，感觉视野越来越虚幻起来……似乎出现了许多朦胧的雾气。
突然，我感觉自己的腹部被什么人环住，并向后方猛地拉去——
我从扶手上被拽了下去。
“——？！”
“呀啊！”
隐约间好像听到了一声似曾相识的可爱叫声，但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摔在了天台的地板上。
重重的砸在瓷砖上，却并没有感到任何的疼痛。在我感到怪异的同时，后脑传来的柔软触感，加上方才隐约间听到的可爱叫声，让我明白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在名为胸部的深渊里。
……真是老套的展开。
连对方的身份都无暇细想。本能地想要快些离开身后的的女性，我有些慌张的想撑起身体。然而向后探出的手却抓住了什么柔软的东西，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声可爱的悲鸣……
“猥亵”、“非礼”、“痴汉”、“袭胸”、“侵犯”、“耍流氓”……那种比较贴切呢？
“……”
等等……这个展开未免有些太过恶俗。就算是时下的轻小说这种段子也过时了好么？
“呜、呜呜呜……”
身后传来的动静……好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懒驴打挺般慌忙跃起，迅速离开……攀着扶手站了起来。
有些烦躁地转过身，结果发现了一名以少女坐坐在地上的女学生。她低着头，明显是被吓到了。
所以……这个要怎么办？需要上去安慰她么？还是说要先把她扶起来？不过被袭击自己的人接近应该会害怕……不过这么冷的天女孩子就这么坐在地板上……
突然间，她慌慌张张站起身，向着茫然的我扑了过来，死死地攥着我的袖子。
低下的头隐约能够瞥见泪眼婆娑的样子……她明显仍旧处在恐惧之中。然而即便如此，却对着一名可能企图猥亵自己的人做出这样的举动……怎么回事啊这家伙？
“不，不可以……”
不可以？
“不可以轻生啊！”
“………………啊？”
我此时才看清她的脸庞。
——总有一天，我会残忍地杀掉一位美丽的少女……毫无缘由的，此刻的我突然这么确信着。
为什么是少女，为什么要杀她……这些问题都那么自然而然而理所当然。简而言之……在看清对方的容貌后，我的时间，停止了……
近乎透明的肌肤，黑亮的长发，精致的五官，会说话的灵动双眸，更重要的，那份如同神明一般纯净的圣洁气息……一切的一切，都同我记忆中的脸庞别无二致。
当我看清这名双目含泪，仰望着我的少女的脸庞时，我再也无法保持平日努力保持的扑克脸。
“宁……音……？”
然而……在我说出那个名字的瞬间，一种仿佛被一桶冰水从头顶浇灌而下的感觉，使我瞬间清醒了过来。
……梦醒后，两滴眼泪就结束了。
不过……真是相像啊。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甚至是气息，感觉……都别无二致。我想，如是我的罪孽再轻几分的话，或许我真的会就这么，将她当做那只存在于过去的人吧。
“那，那个……请请、不要这么盯着我看……很不好意思……”
“……”
我移开了视线。
眼前的，几乎同我记忆中的人共有一副身体的少女，并不了解我心中的震惊，依旧持续着奇怪的误会。她红着脸小心翼翼的看着我，温柔地说道。
“……那个……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但是，生活是很美好的哟！什么困难都一定会过去的！所以……所以……”
完全无法冷静下来……但我动用全部的理性，拼死压下心中喷涌而出的骚动，向她问道。
“做什么？”
“……咦？”
“拽倒我，做什么？”
“珠、拽？咦？诶？咦咦？”
所以，不是她。她不可能这么随便的，露出这种蠢笨的表情的……
嘛啊，也就是说，只是一个烦人的怪女人吧……
“不、不是，那个……您不是打算要自杀吗？”
“……”
“骗、骗人！明明散发着那么强烈求死气息……”
“……啊？”
求死气息？那是什么？超直感？还是见闻色霸气？
“坐在那么危险的地方，还散发着好像马上就会消失掉的感觉……我、我叫你的时候也不理我……”
我在想事情。
嘛啊，总而言之，只是个笨蛋么……不用想就知道，超麻烦的。更重要的是……那张脸，让我十分的不舒服。
……无视吧。
瞥了她一眼，我默默地回过头，百无聊赖的看着操场上的学生。
“……”
“……”
“……”
“……”
……然而，即便从我开始无视她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多分钟……她却仍旧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到底怎么回事啊这家伙？
有个人站在旁边完全冷静不下来……我有些烦躁地看向她。
然而，对上她的目光后，却发现她正用着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精致的面颊上泛着有些病态的红。
“……喂。”
呆呆地望着我，一脸傻样。
“喂，你。”
“啊！是、是的！”
“…………在这，做什么？”
“啊……不，那、那个……”
啧……！所以说，令人烦躁啊。无论是那张脸……还是那个态度！
“……没事，就走。碍事。”
“……”
头低下去了……啧。真的是，烦死人了。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也没办法吧。话说我之前还猥亵了她……这样会不会有点太……人渣了？
“那，那个！”
正当我心中无比混乱时，她突然抬起了头。一双硕大黑亮的双眸诉说着令人却步的坚定。仿佛要将我的灵魂扼住一般，笔直地盯着我的眼。
……能够将人贯穿的，仿佛，要被吞没一般的，率直的，灵动的双眸。
我无法移开视线，胸口那种无法言喻的骚动再次汹涌。就在这时，一阵强风呼啸而过，吹起我的，她的衣襟与发。她甜美的，令我痛苦不堪的嗓音盖过了风声，传入了我的脑海。
“那个！我！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
……
新的欺凌方式么……
这份……漆黑的情感，它的正体究竟是什么？
“……你在，拿我寻开心？”
“诶？”
“别用那张脸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不能允许……
“不、不是的！我绝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我绝对不能允许你说这种话……
“……玩什么啊，跟陌生人。”
“才、才不是玩呢！我是认真的！我是真的喜欢上——”
“闭嘴……！”
我……绝对不能允许你这家伙，用这张脸，对我说这种话！
一股窒闷的气息从胃部直冲上大脑，不知不觉中，我好像表现出了非常过分的话语与态度……然而，在稍微冷静下来后，我却惊讶地无法言语。
片刻前瑟缩不已的少女，此刻竟用着一种非常悲伤，而温柔的表情，正面接下了我的情绪。
“……”
给我停下，天宫月。你在骚动什么？
“……我没时间和你玩。如果不走，就让开，不要挡路。”
“……”
什么啊，这是不让我过去的意思么？
“……到底想怎样？”
“我我是，认真的。”
不同于慌张的态度……认真的双眸注视着我，一步一步的走向前，瑟缩而坚定……最终停在了我的面前。
“对、对不起。那个，我也知道这很突然……但是，这是我那个，认真……”
声音渐渐微弱，渐渐颤抖着。吞吞吐吐之中，方才那种病态的红润再次涌上脸颊。滑开的袖口下，冰清玉洁的手腕欲露还休着。双手紧张地互相握在胸口前，轻轻的抓住前襟……
“……我……我好像，对您，一见钟情了。”
仿佛能够说话的，湿润的双眸正软弱地，希冀地，不安地，摇曳着。
我被这样未知的氛围吞没。我说不出话，甚至不能呼吸。此刻的她，与方才发泄一般的话语完全不同。
“……你是，什么人？”
拼死振作了起来，我侧过脸，问道。
“麻理亚。”
“……”
“那，那个……我的名字是，神宫寺麻理亚……请多指教。”
羞红着脸，深深地对我鞠了一躬……说实话，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叫什么我没兴趣……总之，别开玩笑。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你‘一见钟情’的地方。”
“不请相信——我……”
激动地叫喊出的声音，因为害羞又渐渐低了下去。这张脸加上这个动作……对我来说，实在是令人无法冷静下来的禁忌。
“说，说的也是呢……我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间产生这种感觉……或许是被您美丽的容貌吸引了吧，啊哈哈哈……”
……啧，所以说为什么要笑，有什么好笑的……
等下……容貌？
急忙抚上鼻梁，中指却没能迎来往日的触感。
“……眼镜……”
“诶？”
或许是刚才摔倒的时候飞出去了吧……我下意识的用手遮住自己的左眼。快速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它也没有落在天台上的样子……难道是掉下楼去了么？
“……眼镜呢？”
“眼……镜是吗？”
什么啊，她不知道么……这下难办了啊，没有眼镜的话超麻烦的……
“那个，请问……您的眼睛怎么了吗？”
“……没什么。”
“和右边的黑色不同……白色的瞳孔……是什么病症吗？”
啧……被看到了么……烦人的女人。
“跟你无关。”
“可、可是……”
……啧！所以说别用那张脸——
“这是……这是‘虹膜异色症’。”
无视了她惊讶的神情，我有些焦躁地说道。
“……那些不重要……那么，你想怎样？”
“……怎、怎样……是？”
“就算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好了，你告诉我这些，是想怎样？”
“您可以答应我吗？太好了！其实呢，我今天刚刚转到这个学校，对这里还十分的不熟悉……可以带我参观一下学校吗？”
“……哈啊？”
这家伙……脑袋没问题吗？果然我是被耍了吧？
不过……嘛算了，既然她没提我也没有义务提起，八成只是在扯淡而已。
这么想着，我一边绕开她，直接向升降口走去。
“……我拒绝。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
“啊……那、那么……能否，能否告诉我您的名字呢？”
啧，这什么闹剧……连名字都不知道，还给我搞些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是在小看人类的感情吗？
“……天宫……月。”
“天宫同学，呢……我记住了。误会您想要轻生的事真是非常抱歉。那个……谢、谢谢您愿意倾听我的心声。”
这么说着，仿佛刚刚的羞涩与激动是骗人的一般，露出了纯洁明快的笑容，鞠了一躬。我是真的搞不懂了……还是说，是我比较异常？
我侧过脸，看了看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少女。绯红的双颊鲜艳欲滴，与记忆中同样的脸庞，正洋溢着一种满足的幸福笑容。微风之中，我忽然觉得她的姿态十分的耀眼。耀眼到，几乎能将我融化的地步。
无法面对她的视线……我转过身，背对着她说道。
“……刚才……并没有冒犯你的身体的意思……总之，抱歉。”
说完，我没有理会她的反应，快速的离开了那里。大概……这样就够了吧。
……午休刚刚结束的走廊没有半个人影。就算是钻子少女她们，也正在认真的上着高中的课程。我一个人回想着，在身处边缘的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简单的说，我在头刚被踩在脚下后，就被人告白……了么？
笑不出来。
不过……嘛，也并非太过矛盾。毕竟刚才的少女……神宫寺……来着？虽然她表达的感情，或许并不是虚假的，但其中毫无逻辑性可言。其中包含的违和感实在太过强烈，让我不得不不快地皱起眉。
虽然这么说或许有些失礼……但是就算不是我，换做一般人的话，这里应该也只是觉得诡异而已吧？所以我的反应是正常的……我这么对自己说道。
……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再看见那张脸庞。
我总有一天，会去残忍地杀掉一位美丽的少女。我突然再次这么确信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