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浑噩者（叁）
神宫寺麻里亚。
纯粹的少女，一个奇妙的存在。有时十分自我，迟钝至极，但有时却敏锐得惊人；有时只是个孩子，但有时却又会爆发出惊人的思想……最重要的是，那没有受到一丝污染的纯粹。那是天生的圣者所具有的圣洁。
而且，她拥有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庞……
……然而，除此之外，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美丽而可爱的少女而已。
和我这种垃圾毫无关系的，完美的少女。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初次见她的情景。那青涩，却热烈的感情随着话语包围着我。萦绕在我的耳畔。
喜欢。
啊啊，这种感情，绝对，不是这样的吧……她或许只是一时被迷惑住，或者是被不曾接触的情感误导了而已。我这种人没有任何地方能够吸引他人。
她的喜欢，脆弱而虚幻，并且，和我毫无关系。我需要在意的，只有自己的生活……以及橘的事情而已。
况且，人的情感并不是那么廉价的东西。虽然我痛恨感性，但并不代表我轻视它。不如说，我对它充满了迷惑与恐惧。
说到底，我又能够做到什么呢？
橘的处境，神宫寺的情感与人生，我的存在……
我一把夺过阳德的柠檬水，狠狠地一饮而尽。店里传来了刺耳的尖叫声。
“哎呀！讨厌啦亲爱的！间接接吻什么的多不好意思啊！”
欠揍的声音传来，不过我现在没有那个心情。默默地站起身，拿起杯子走向厨房里的水池。餐具堆成了一座小山。
我走上前，将杯子放入其中，准备清洗这些餐具。突然，阳德出现在身边，将我手中的刷子和餐具夺走，对我眨了一下眼，笑道。
“呵呵，这里就交给我吧。亲爱的你赶紧送那孩子回家吧。”
说着，便卷起袖子优雅地清洗着餐具，将我挤到了一旁。
“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会理解。只是……千万不要，再一次感到后悔啊。”
“……”
萦绕着他的话语……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他忙碌的背影，离开了厨房。
回到职员室换好了校服后，我将正和其他女学生玩得很开心的神宫寺拽起。
“喂……回去了。”
被我抓着后领拖走的神宫寺先是愣住，随后反应过来。一边对着那些女学生笑着挥着手，一边沐浴着那些女学生莫名的视线，被我强制拖着离开了此地。
来到店外，我才发现，下雪了。
“哇啊！是雪！”
一直被我拖拽着的神宫寺突然兴奋了起来，猛地逃出了我的控制，像一只蝴蝶一样在雪中欢笑，旋转，舞蹈。
我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心中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大片大片的花落下，华美而虚幻。铺天盖地的降临到我的世界，无暇，美丽，却转瞬即逝。
谁能证明这一切不是一场梦？
“呀啊——！”
慌张的叫声传来。不顾有些积雪的地面而无我旋转的神宫寺，理所当然地打了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雪水浸湿了她的外套。更为严重的却不仅仅是这样。
“……脚崴了么？”
“诶嘿嘿嘿嘿。”
才不是“诶嘿嘿”吧……我有些强硬的脱掉她湿透的外套，将自己身上所剩唯一的大衣披在她的身上。
什么啊……两件外套都给你了不是么？
“诶、诶？天宫同学呢？”
“……男人身体强一些。”
“可是……”
似乎还是无法释怀的样子……我无视了她的反应，直接强硬地抬起她的身体，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背在背上。
“咦、诶？诶诶诶——？！”
“吵死了啊……”
不就是背一下么，你这脚根本不可能走路。
“可、可是……”
“好了闭嘴上来。”
“是、是……”
我背对着她，感觉到身后传来了十分柔软的触感。挤压着自己的背部，
纤细的双手环着我的脖子，耳边传来温热的吐息，以及，百合花的香味……
不可思议的，此刻我的心中却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淡淡的悲哀。
双手架起少女丰满的大腿，我就这么背着她，在只有雪花与路灯的街道上走着。
“……脚还痛？”
“不，完全不了哟！不如说变成很幸福的感……觉了……”
……看来很严重。
随后，依旧是沉默。
……这不是无谓的温柔。就像那两件外套，不过是饯别而已——为这被我亲手葬送的笑容与人生。
我这么想着，突然，感觉到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抱得更紧了。
“……怎么？”
我稍微偏过头问道，然而原本无所顾忌的少女却沉默着，将头埋进了我的背中。
沉默许久，我听到她埋在我背上的嘴中，传来了模糊的低喃。
“喜……欢……”
“……”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走着。渐渐地，雪越下越大，我的心里并不比外面来的温暖。
不知过去多久，我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前方说道。
“神宫寺。你不要喜欢我。”
“……咦？”
“我不知道和什么别的东西搞错了……但是，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喜欢’，不要妄下定论。”
“不、不会的！我没有搞错！”
“……在天台的时候，你说过，或许是被容貌吸引……还不够轻率？”
“我，我也不清楚啦！但是……这是真的啊！我这一生，从来都没有这样地渴望一个人……从来都没有这么渴望能够追上他，报答他……而、而且就算是容貌，也不会很奇怪啊！这不就是，‘一见钟情’……吗……”
“……绝对不正常——”
“绝对不！”
少女几乎倔强的确信语气让我不禁放慢了脚步，身体有些僵硬。
“那个，那个呢……我也是，从小因为很可爱很漂亮，有很多男孩子喜欢我……也有很多是因为我的家里非常有钱……”
“……”
“但是，尽管如此，尽管我知道他们喜欢的只是自己的容貌与钱财……但是，还是很开心啊！尽管喜欢的是自己的‘东西’，但被人喜欢这种事，果然还是，好幸福。”
“——！”
我停下脚步。脑海中回响的都是她的话语。
“就算是容貌，钱财……那也是没关系的吧？因为，拥有这些的才是我吧？容貌钱财什么的，也是我的一部分不是吗？如果一直想着‘只有我没有什么什么他还喜欢我，那样才是真的喜欢’的话，总有一天，自己不会被自己扒干净吗？呜呜，我是个笨蛋，所以不太懂，但是……”
这还真是……令人惊讶呢……
都说一直身处幸福之中的人不可能意识到幸福的可贵；一直被人们关心的人不可能了解，被人关爱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但是，应该说，果然不愧是圣洁之人么……
我无法否认她的话。吃不到的葡萄一定是甜的，也一定是酸的。
但是……
“……知道么？月亮啊，从远处看上去，十分的美丽啊。皎洁，凄美，清冷，孤傲……如梦似幻。但是……”
但是……
“但是，若是离近看的话，却只是有着一堆丑陋的碎石碎块，一个个丑陋的环形山的，丑陋的卫星而已。”
“月……亮？天、天宫同学？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的那些，也有道理，但是……”
但是啊……
“如果我说，我连这张脸，都是假的，你会怎么办？”
“……诶？”
她发出了吃惊与不解的声音。我没有理会她，默默地，走在返回公寓的路上。
喜欢，真实……事到如今，这些都毫无意义。说到底，这些都是拥有之人在拥有之时能够打下的，傲慢的诳语。而不久后，她将永远失去这份余裕。
白雪漫天飞舞。大片大片的花朵落下，华美而虚幻。美丽的精灵，突兀地降临到我的世界，无暇，美丽，却转瞬即逝。只留下一抹发丝与裙裾，柔顺一闪，便弃我而去。
……谁，能够证明，这一切真的不是一场梦？
硕大的月从成片的雪云之中露出脸庞，皎洁无暇。虽然处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中，但它的光辉，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绚烂的光芒将周围的黑暗晕上一层朦胧的光圈。黑暗在融化，在消失。
但，黑暗终究是黑暗。消失后，并不会化为光明……仅仅是消失，仅此而已。
……那些黑暗，会不会恐惧呢？会不会很痛呢？会不会自惭形秽呢？
难道不会恐惧么？不会痛苦么？难道，不会自惭形秽么？
……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
——神宫寺……不，麻里亚。等会来我的卧室。
我这么对她说道。
将她送回了她的房间，以告诉她告白的答复作为诱饵，让她在不久后只身前来我的房间。
而我披起光鲜的外衣没入黑暗。在自己的房间内做好做出不堪行为的准备，静静地等待着纯真的猎物慢慢走入自己的虎口，宛如童话中卑劣的野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