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日短（壹）
冬季的清晨，总是带着一种厚重的金属色。没有半点的寒风凛冽，浓郁的寒气却如同蛆虫一般，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衣物的缝隙中死命的钻入。明明是置身于充满希望的朝色之中，反而有种被扔进虫穴的不适感。
黑幕仍未完全散去的天空死死地压着地面，伴随着跗骨之蛆一般的寒气，仿佛将地上一切的生气驱逐了一般。我走在没有半个人影的路上。
即便如此，在那一片墨蓝色的昏沉远方，渐渐的也能察觉到倾泻而出的阳光。
即使缓慢，时间确实地推移着，如同我脚下行进的步子。
季节这种东西，如同世界本身的缩影。它仿佛亘古不变，却在你察觉到时已然面目全非，自然而然又理所当然的使你沉浸其中。
这样的变化，其实也寓于不变之中。仔细一想，即便突然有某人大声叫喊着，“快看！已经产生这么大的变化了！”这样，在意识到变化的同时，一切都没有改变的却也感觉同样强烈。
在这样的“变化”之中，永恒的东西同样依旧永恒。并不是突如其来的变化将现状改变，硬要说的话，只是在不变之中增添的新的“不变”而已。
就像从身旁传来的，就算不情愿也硬是往我的耳中突刺的声音一般。
“师父，请您解释清楚。”
“……”
同往常别无二致，不知为何一直在生着莫名其妙的气的少女，林崎利亚紧紧地跟在我的左侧。那浑身充斥的鬼气让我不禁了然。太阳迟迟不敢出来原因或许是由于这张脸。
“师父，请你解释清楚。”
“……什么？”
“请不要装傻！那两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
头疼的不仅仅是这个。没等我做出反应，从我的右侧同样传来了开朗的笑声。
“利亚酱，和天宫同学……关系真好呢！”
另一边，有着同样面庞的神宫寺麻里亚，正用着一种十分闪耀的笑容照耀着我们。此刻天边的阳光，也慢慢的现出了身形。
不过那双饱含笑意的双眸之中，似乎蕴含着一丝能够将人刺穿的可怕情愫……不过这一定是错觉。
说到为何林崎会同我和神宫寺一起上学的话，仅仅是因为从那天起，她每天早上都会以练剑而已为由入侵我的公寓而已。
人极会似乎因为秋被我击退的这一事实暂时放弃了对我的处置，不论是我还是少女，第八环那边都没再找我的麻烦。
神宫寺也似乎接受了“林崎利亚是天宫月道场门徒”的扯淡说法，但从那天起，神宫寺的笑容中却隐约带着一丝令人在本能上感到疯狂的恐惧与压力。
并肩走在路上……如此一来，这两人看起来更加像一对真正的双胞胎姐妹了。关系真好。怎样都好。
“师父，请您解释清楚！”
“什么什么？天宫同学，在和利亚酱说什么呢？”
然而……即使我觉得怎样都好也无济于事。
两个拥有这张脸庞的家伙走在一起，在我的旁边笑着……
我向左侧的林崎的方向偏过头去。
“……解释。早上不是说了？”
“说过了……但是，那种解释怎么可能——”
“亲眼见到都不信。”
“那、那是……”
最快解决麻烦的途径，是在少女的面前把两个麻烦的家伙重新变成刀的模样。但即便如此，这个烦人的少女仍旧问个不停。不过这也无可奈何，人类有拒绝接受违背自身观念常识的东西的习惯。即便他亲眼目睹了奇迹，也会竭尽全力说服自己，试图否定；同时再给已知的东西加上片面的，牵强附会的断定。哆来咪下一个一定是发、ABC下一个一定是D……然而这一切不过是既定而已。真实本身并不会因为“概念”而发生一丝一毫的改变——
“师父！请你不要走神！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改、改变。所以结论就是，无论我怎么解释都是徒劳。毫无意义又麻烦至极。
“……怎样都好吧。跟你无关喂住手！”
用手抵住刀柄的底部将已经出鞘一半的打刀推了回去。
这算傲娇么……
“请、认、真、回、答、我！”
“说了是妖刀！”
烦死了。
我竟然是要让这种孩子爱上自己么？
“度过漫长岁月，吸收众多生命灵魂，最终产生人格的武器——妖刀。那不过是她们凝练出的人形而已。”
“……”
表情有够蠢。
“……听不懂？”
“不、不是这样。我妖刀我也略知一二……但是怎么会……怎么可能变成人类的的样子呢？再说，为什么之前没有出现？”
“各种原因。”
“……哼。那么变成一个御姐一个萝莉也是你的兴趣咯？”
“……”
……你从哪里学的这些词……妖刀变成什么样的姿态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说到底，我连抚子的真名都不知道。那个孩子失忆了不说，话比我还少。我甚至连她的声音都忘记了。
另一边，那个稻姬也神神秘秘的，对过去缄口不言，说什么“时候未到”……搞什么啊，徒弟不把我当师父，妖刀不把我当主人？活得还能更失败一点么？
正当我考虑着如何打发她不再追问时，另一边，神宫寺又不满的嘟起了嘴。
“唔唔！天宫同学，和利亚酱关系太好了啦！不要丢下我两个人在那里说悄悄话啦！”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一般的，少女舞动着两束秀发，跑到我和林崎的前方，一边保持着倒退走的姿态，看向我和林崎。马路中央。
听到了神宫寺的话，林崎却莫名其妙地慌乱了起来。
“什、你在说说说什么啊？！哪里关系好了啊！”
“……”
“我我只不过是作为弟子，表、表表自己最基本的敬咿——？！”
咬到舌头了。
我对着一反常态的林崎送去了视线，然而她仿佛是为了躲避我一般，故意不去看我的双眼。话说，你终究还是接受了啊，那个“利亚酱”。
“那、那个……对了！今天早上从电视里知道，过几天在神社那边好像有祭典呢！好像是，叫做‘秩父夜祭’的大庆典哟！”
那个是埼玉县的祭典。别在电视上看到就拿来现学现卖。
“……附近有神社？”
“有的哟！就在公园旁边那座山上！听说到时候山下那一条街都是好吃的呢！”
“啊，说到神社——”
林崎突然像是想什么似的扯了扯我的袖口。
“师父，前天在八坂神社附近，发生了大量一般居民被害的事。”
“……人极会的情报？”
“不，是今天早上的报纸……”
……你还会看报纸？
“什、什么啊那个眼神。只是凑巧而已啦！早上来找师父时，被巡警抓住告诫的。”
这家伙在不知道的地方也过着辛苦的人生啊……
“不是‘这边’的话题，没必要记。”
“人数太多了。受害人数。”
“……”
“而且，听说现场十分血腥。十多人，能够看出人形的就只有三四。”
“……想多了。”
人极会的情报操作。只要是跟“这边”掺上半点关系，一般人就没有半点可能知道。
而且，就算是，也跟你关系不大吧。你还没有复仇的能力。
“呜呜呜！两个人又丢下我！即、既然这样……嘿！”
太阳在一旁发出了奇怪的声音……接着像是做出什么决定，给自己打气似的握了握拳。从我的前方重新回到了右侧……突然扑了上来，将我的右臂紧紧抱在了怀中。
“——？！喂……”
不行，我要被太阳晒死了。
“诶嘿嘿嘿。特、特等席！”
这么说着的少女，白嗜的脸颊染上了夸张的红晕……不明白啊自己害羞到不行还要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下意识地想要将她甩开……但是在瞥到那像小狗一样的目光之后便放弃了。接着，在我表示出放弃抵抗的瞬间，左侧的肋骨就遭到了从左边袭来的一记柄撞。
“……请注意一点。”
“……”
这能算傲娇么？
也就在这时，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多亏林崎的刀柄，我意识到了。完全现出身形的太阳绽放着金灿的缕带，我们已经走在了苍夜高中附近一条宽阔的国道上。
林崎始终用着一种莫名奇妙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准确的说是神宫寺锢住的我的右臂。而神宫寺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视线一般，依旧旁若无人的为我的行走制造难度。
因为已经来到了学校附近，理所当然的聚集了相当一部分上学的学生。同样的，聚集了相当一部分令人崩溃的视线。
“这是……现实中的后宫吗？！”
“双、双胞胎姐妹丼？！”
“呜哦哦哦哦哦圣女大人嗯嗯嗯嗯嗯嗯嗯！剑姬大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哇哇哇哇，真的是左拥右抱啊！”
“嘿诶？明明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男人。”
还是老样子吵闹的家伙们，仔细想想，他们有些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即便如此，被这么多充满恶意轻蔑，嫉妒与打趣的视线淹没，难免会让胃部产生不适。
说到底……诶？为什么不知不觉，我就这么接受了这种该死的上学三人行？
忍受着这种视线与恶语，我阴沉着脸，配合着两人的步伐，终于换好了室内鞋。楼梯上的学生相对来说少一些，然而沉重的窥视，让一楼到四楼这短短的距离犹如生死彼岸。
直至二年二班的教室前，神宫寺和林崎依旧没有放松各自的手臂与刀柄。我放弃一般地打开了门。
似乎是因为班级的同学已经有些习惯这种情况，情况稍微好些，总之就是在神宫寺十分开朗的早安问候中，得到了解放的我全力抹消自身的存在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时间还早……先睡一会。
调整好不会被眼镜搁到的姿势，虽然神宫寺和林崎的人气所带来的喧闹声久久无法散去，但这些东西并不能阻止睡魔的来袭。
就在意识朦朦胧胧的即将远去时，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正被什么人轻轻的摇晃着。
“……谁？”
我抬起头，发现来者，是林崎。
向她送去了疑惑的视线。对此，林崎有些凛然的坚定双眸出现了一丝慌乱，随即停留在困惑上。她有些迟疑的，对我悄声说道。
“师父……那边！”
就像是害怕被其他人发现一般，十分焦急惊讶的语气。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下一秒，映入我眼中的事物使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藏在我课桌左侧，轻轻躺在地上的，是原本理应乖乖地呆在公寓中的抚子与稻姬。
……两个家伙，一醒来就给我捣乱。
没等我想好怎么处理她们，突然从门口又传来了一声巨响。
发出巨响的元凶，竟然是教室的前门。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吸引了视线。
虽然这么夸张地敲响了未知的序曲……然而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半个人影从门外进来。
没有半个人影，我却能够感受到一股十分庞大的，气息。那寂静中包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狂暴，宛如充斥着无尽雷龙的黑云。
就在气息传来的瞬间，班级中原本喧闹不已的学生们……甚至是林崎，都以一种让人无法联想到平日散漫的神速度回到了座位上。紧接着，瞬间彻底恢复寂静的空间中，回荡着高跟鞋，同地板相撞的声音。
十分有节奏的奏响，没由来的，我不禁联想到预示着世界终结的钟声。
很快的，脚步声的主人通过那扇可怜的推拉门，来到了众人的视线中。我抬起头，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一名周身散发着严厉的美人……姑且。
得体的OL装束，齐肩的短发，略带稚气，却反而有着惊人老练感的端正五官，使来者完全称得上“美人”这个称呼。
然而，之所以加上一个“姑且”的原因，在女性开口的瞬间便足以让任何人理解了。
“你们这些渣滓们给我记住了！”
冷不丁的，将手中的教案朝着讲台上就这么一摔，那双有着纤长睫毛的锐利双眼中猛地射出一道寒光。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座下的学生们狠狠的打了一颤。右手边的神宫寺甚至发出了奇怪的悲鸣。哆哆嗦嗦的说着“纱！纱纱纱纱纱纱酱！”
啊是么。传说中的纱酱。
如果这个家伙是这个班级真正的管理者的话，也不难理解了吧。
台上的女性发出不像是老师，不如说不像是女性的声音。
“我不管你们怎么看待‘突击测验’的，但是你们给我听好了！每有一个没有通过的渣滓，我工资中的一万日元就会被你们拿去擦屁股！所！以！说！既然你们需要老娘我用钱帮你们擦屁股，那我很乐意用这双高跟鞋踹烂你们的菊花！”
这么说着，狠狠地跺了一脚，纤细的鞋跟竟然发出了“吭——”的一声巨响。
教育者……
正当我傻眼时，站在讲台上的美人突然一改常态，如同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严厉骇人的氛围一扫而空，突然绽张放出了堪比神宫寺……甚至是在那之上的笑容。
“呵，呵呵呵。不过，算你们走运。今天我有一笔外快，把之前的损失都填补回来的那种。心情格外的好。所以你们之前没及格和补考没过的渣滓们，这次就破例放你们一码。”
瞬间柔和下来的氛围，甚至让整个空间出现了片刻的空白。此时站在讲台上的女性，俨然是一名和蔼可亲的，散发着母性光辉的朋友角色。
于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蔓延开来。
“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死定了呢！”
“没错哦！不过果然是我们的纱酱哦！果然还是和我们一线的哦！”
“我就说嘛！一个月前我们才一起去吃过那家拉提咖啡的提拉米苏，怎么可能真的杀掉我们啦！”
“啊啊……菊花被踩烂……啊啊啊，太棒了……纱酱大人，更加严厉的斥责我，践踏我，辱骂我哦哦哦哦哦——！”
“不过，说是心情好，会完全放过我们还是头一回呢……可疑！”
“同意呢！啊！难道说是……男朋友？！”
“不不不，不可能的啦。她可是那个纱酱哟？”
““““也是啦，啊哈哈哈哈哈！””””
又有奇怪的东西混进去……得意忘形。
神宫寺的呼声尤为热烈。我帮你辅导究竟意义何在，你告诉我。
最恐怖的班主任的晨会就是这么无聊的东西么？有这时间，还不如去勾引林崎……
“咦？等、师父？！”
于是在那一片莫名其妙的喧闹与混乱之中，我直接拿起脚边的抚子和稻姬，强硬地拽着愣在座位上的林崎少女走出教室。
也就在这时，我才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勾引……是要做些什么才好？
身后的少女一直在十分抗拒地挣扎叫喊着。无视了她的反应，我想起之前在某本书上看到的情节，向着无人的体育仓库走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