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半夏(叁)
同纱酱乘计程车回到学校时已经傍晚。临近放学的校园内,不知是否是传言已经传开。学生教师,甚至是门卫的保安,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十分的冰冷。
我上辈子一定造了很多的孽吧。
顺带,乘车费都是我付的。
取回了寄放在教师那里的抚子和稻姬后,为了所谓的“取证”,我暂时放下了对林崎少女的“勾引”,来到了昨晚的“凶案现场”。
理所当然的,整个公园,连同上山的道路都被十分谨慎地被封锁了。好在夕阳渐渐沉下,沉重的暮色使我躲过警察眼线这件事变得更加的容易。
同昨晚并没有什么区别的噩梦场所,公务员大人们的办事效率可见一斑。仿佛连血腥味都一并冻住一般,冬日偏低的气温使尸体腐坏的程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说是调查取证,我也不知道具体要做些什么。不过从昨晚我完全没有察觉到气息这点,可以肯定对方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根据照片的角度,拍摄的位置大概是靠近联合器械那边的树林附近。然而别说线索,杀意恶意的残留都没有一丝半点。
才刚开始游戏就结束了么,真是难看。
仔细想想,看我不爽的组织有人极会,天使,恶魔……
嗯……
算了。换个角度,就算是圣仙众之中,能够在我面前完美隐匿气息的人也就一两人而已。那么对方就是天使或者恶魔。天使自诩正义,基本不会对这满地不成人形的尸体坐视不理。加上这种残忍的,取乐一般的手法,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恶魔”。
但是,恶魔是耿直的,要找我茬绝对不会用这种小家子气的手段。而且按照现在人类的扭曲程度,会这样取乐也再正常不过。
……范围依旧没能缩小半点。
回过神来,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思绪一从困惑中解放出来,我立刻便察觉到了庞大的肮脏气息。
那气息来自山顶的神社。
(吾主。)
稻姬的声音也在这时响起。
(何如?弃之不顾否?)
不管他们。
现在的我,没有任何的理由与立场杀他们。
而且,虽然微弱……我同样在那里感受到了几个熟悉的存在。
但,就在我决定继续着徒劳的取证时,却看见了那娇小的身影,跑了过来。
“剑、剑之极大人!”
昨晚才见到的幼女,跑了过来。
明明离我仍有百米左右的距离,少女却十分慌张地直接喊出声来。
“请救救禅次郎大人!拜托了!请您救救他!”
“……什么?”
完全不顾我茫然的神情,妖刀的少女十分慌张地冲了过来。也就在她触碰我的瞬间,我才发现她此刻只是妖刀的灵体。
“大人……禅次郎大人他,他被上级的恶魔袭击了!”
或许是因为担心,几乎哭出来的少女,声音完全不见平日的柔软。
这样。原来山顶的……真是巧。
“……所以?”
十几名而已,凭他的剑技,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不行的!他的身体很衰弱不行的!昨天跟您战斗时的伤还没好呢!”
“……”
并不是自我辩解什么……但照理来说,锻炼到他那个境界的人,我那种程度的斩击不过是擦伤。
……岁月什么的,真的能将一个人磨损到这个地步?
猛然间,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扭曲到令人生畏的命运,却一闪而逝。
想着或许能够从老伯那里问到线索,我不再说话。向着山路尽头的神社迈出脚步。
山顶,映入眼帘的是大大小小的十六只上级恶魔。
……然而,和想象中不同的是,这些恶魔都已经,以一种破烂不堪的方式倒在了地上。
……那场景十分的令人不快。七零八落的肢体,地面上摊在一滩滩,一团团的内脏肠子,四处飞溅的血液,沾上灰尘变得灰黑的粉红肉泥……我能确定是十六只的原因,仅仅是那一个个变了形状,甚至被尖角爪子插满的头颅而已。
比起昨晚更能体现出“残酷”的画面。
神圣的神社,就这么变成了人间的地狱。血腥仿佛被禁锢在这片狭小的空间一般,仿佛空气中都能看见腥红的血雾。
“禅次郎大人?!”
过于令人不适的场景令千小姐失声尖叫,大声呼喊着主人的名字。然而无论怎样去感知,那个帅气的老伯也已经不在这个地方了。
我微微皱眉,透过阶梯前的鸟居看向神社里。而在那祈愿箱的绳结下,我看见了一抹红白相间的灰白身影。
……诡异的巫女背对着我,竟然让一个恶魔枕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犹如在呵护着什么珍贵的东西一般。
那身影实在过于诡异,一瞬间我甚至没能认出橘的背影。
“……你在做什么?”
“呵呵哼……这是我的。”
掺杂着一丝魅惑的声音熟悉而陌生。其中蕴含着某种未知的“什么”,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我不快地皱起眉,如同为了否定那种感觉一般加大了音量。
“这些,你杀的?老伯呢?”
“哼呵呵呵,是呢是呢。碍事的糟老头,赶走了哟?”
“……怎么回事?”
“啊哈哈哈哈!”
“喂橘!”
就算她最近有些不对劲,但是这次实在是太过异常了……我有些焦急的走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大喝道。
“喂,你怎么回事?!”
这些是你做的?赶走是怎么回事?躺在你腿上的是什么意思!
似乎是被我的手唤回了意识,橘带着一脸的茫然,抬起头。我亲眼看见那双眸子在望向我的瞬间,慢慢的恢复清明。
紧接着,她露出了绝美的惊喜笑颜。
“哎呀,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
“啊,那么这个……唔……这样看来,果然一点也不像了呢……”
说着不明所以的话,惊艳的笑容一下子又变得失望不已。她再次低下头看向膝上已经半死不活的上级恶魔。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我发现那相貌俊美……一看就阶位不低的恶魔头破血流着,牙齿被拔得一干二净,唯有那双黑白的眼睛完好无损着。橘像是十分怜爱那双眼瞳似的看着那双惊恐绝望的异瞳。
……由于魔力的关系,上级恶魔中异瞳的恶魔虽然不多,但也并不少见。为什么橘会……
说到底,这种诡异的举动根本就不是一般的人类能做出来的。
“果然……完全不一样……完全没有真正的帅气呢……”
这么嘀咕着的巫女,在我困惑不已时,突然伸直了她纤美的右手,狠狠地对着恶魔那只白色的瞳孔,刺了下去。
“——?!”
令人骇然的痛苦嘶吼响起,仿佛连声带都要撕裂一般,尖锐的响声让我的耳膜有些刺痛。
即便如此,近距离的橘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直接将痛不欲生的恶魔直接从膝上按到了地下。十分反常地,橘开始哼唱着《多啦A梦》的主题曲。
“这样的事情真棒呀~能够实现就好了呀~”
那场景已经不能说是诡异……已经到了猎奇的地步了。过于震惊的我无法发出声音,大脑似乎仍旧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喂……橘?”
眼前的,疯狂的女人……这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土御门橘?
“橘”温柔地笑着。眯起眼睛,温柔地,抚摸着被摧残的恶魔的头发,仿佛哄慰孩子入睡的慈母。
她像是在描绘着什么似的,用修长的食指在恶魔的肚子上描绘出一条细线,接着用着一种掺杂着厌恶与宠溺的诡异表情扬起右手。
“……过来,妖刀。鬼丸国纲。”
妖艳而空洞的言灵落下,纤长的手中闪起了暗橙色的光芒。随即,一把没有刀鞘,刀鄂……甚至连刀柄都没有的铁色妖刀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不会用刀的橘为何要拿出自己封印过的妖刀的原因……我在下一秒便知晓了。
……她毫不迟疑地,将不再俊美的上级恶魔的肚子划开。
被纵向划开的肚子,内脏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出乎意料的,恶魔这次到没有怎么呻吟,只是唯一剩下的眼珠夸张地暴起。
腥红的血液寂静而喧闹地喷涌而出,染红了“橘”上半身纯白的肌襦袢和苍白的长发。有一种疯狂,破碎……而纯洁神圣的残酷美感。她的脸上带着笑。她的口中哼唱着《多啦A梦》。
“呵呵……看呐,月……它还在跳呢!”
……也就在她连着血管脏器,抓起了恶魔的心脏摊给我后,我再也无法忍受这些。挥出抚子将她手中的心脏,连同身下的恶魔一同击飞……我伸出左手掐住了“橘”的脖子,将她按到了地上。
“你怎么回事?别开玩笑了!”
对着一脸恍惚的橘,我低着头望向她的眼睛,试图将“正常的她”唤回……
然而她竟然笑了。妖艳地,狂喜地,笑了。在我反应过来前,保持着躺在地上的姿态伸出双手掐住我的脖子,硬是将我迎上了她的唇。
这算什么……算什么?
接二连三的怪异行为,我不再轻举妄动。我木然地看着她闭起双眼**着我的唇,看着她将自己的舌头送入我的口中。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海边的卡夫卡》里面的琼尼·沃克。就在这时,旁边传来的声音将我的意识唤回。
“呜、唔呜那、那个!哈呜呜呜,剑之极大人,鬼道极大人……啊呜啊呜……”
似乎是再也忍受不住什么的羞怯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以此为界,我将不知何时瘫软下来的橘推开扶起。我看向声音的来源。
从刚刚开始就不见身影的千小姐一脸复杂地站在我们身旁。
“……你感觉不到老伯的在哪么?”
“呜、啊、啊……?啊!是、是是是是是的!”
虽说你因为确认到他的平安而放心了……这种场合下也能这么认真地害羞,也算一种才能了。
“感应不到?”
“啊呜……不知道……”
“……”
这家伙,真的是那个传说中的村正么?
不过……找不到他的意思就是,我的线索来源又断了么。
“……是我把他赶走的。感觉不到是因为我给他符咒的关系。”
突然,坐在地上的橘淡淡地说道,我回过头。
“恢复了?”
“月吗……你怎么来了?”
“……啊?”
你失忆了?
“……刚刚做了那么多奇怪的事,在说些什么?”
“刚刚,吗……”
“……”
“啊啊,那个啊。那个,并不是我啊……”
“……在说什么?”
不就是你?
双重人格?长这么大我可不知道你有这个东西。
巫女,似乎有些无奈地颓然一笑,左手抓住了自己的右臂,随即看向了千小姐的方向。
那笑容,总觉得有些讽刺的意味。
“那个,鬼道极大人……”
对着一脸焦急的千小姐,橘有些慵懒地抬起脸。
“……村正妖刀吗?我也不知道‘阿吽的坂本’的去向。我只是把他赶走而已。”
“为、为什么要这么——”
“他的身体状况,你不清楚吗?年轻时落下的病根旧伤后遗症,晚年一并爆发出来什么的,对他们这种锻炼肉体的人来说,只能说运气不好。”
“呜……”
橘突然轻盈地站起了身,对着慌乱的幼女放出了强烈的,阴阳师的威压。
“所以,算我救了他。相对的,你接下来是剑之极洛月轩的妖刀。”
“……呜诶?”
过于莫名其妙的话语,千小姐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然而橘仿佛根本就没有在意我们的蠢样,仿佛仅仅是在宣读一个报告一般。
最近一段时间,我都是在稀里糊涂的状况下被他们利用着……但是现在这种的,好像已经不能是怎样都好了吧?
“……橘妹妹。千妹妹同归吾主此事……妾身虽万分欣喜,然以吾主之身——”
似乎是难以沉默。紫光闪过,恢复成人形的稻姬用着有些责难的眼神看向了橘。旁边的抚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们。
而巫女并没有半点动摇。
“住口稻姬。谁允许你们随便跑出来的?这已经是既定事项。”
巫女带着点缀着血迹的绝美脸庞,僵硬着表情,宛如幽魂一般飘到了我的面前。她的眼神似乎要将我贯穿。
就这么静静地盯了我片刻,她再次迈出脚步,穿过我的身侧。
“上面的人要求你接收妖刀千子村正,准确的说,是要求你的‘徒弟’,林崎利亚代替将要无法工作的坂本禅次郎接收这把妖刀。”
“又是他们?自说自话也该有个限度吧。没有替千小姐想想么?”
“道具的想法,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
“……”
“哼。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就算再怎么拥有人格,道具就是道具。你这个连人都漠不关心的家伙没有资格说这些。”
“……”
“而且,这也是阿吽的愿望。我已经同他谈过了,就在刚才。”
“什、什么?!您难道告诉他他的时日不多了吗?!他在哪?禅次郎大人在哪!”
孱弱嗓音发出的咆哮格外的揪心。稻姬在最后一秒拉住了她。
橘回过头,带着一种类似于惺惺相惜的眼神看着娇小的千子村正。
“没有呢。我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你应该是明白的,像他那种程度的剑士,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是最为清楚的。哪怕你用妖力暗中封住了他一部分的感知。”
“——呜!”
“但是,你也放心。他并不是为了顾及你才离开的。不如说只有这样他才能得救……嘛,就结果来说,呢。”
无法确认真假的话语沉重地流转着。我微微皱眉,不想看妖刀少女的表情。
……她的平静太过无私,我实在,不能认为这是正常的反应。无论是从感性,还是从理性的方面。像是为了让我自己能够接受一般,我十分不自然地出声。
“愚蠢。为了获救而舍弃?舍弃,能得到救赎?”
“……呵,这话由你来说,真的是很有说服力呢。”
突然带着冰冷的视线转向了我,橘又说着似曾相识的话语。
“不过,这也无可奈何吧。像你这种的,从一开始就是‘拥有’的人,怎么可能理解这种绝望。”
“……拥有。”
“……呵,不懂么?”
冰冷的视线变成了轻蔑,悲哀,怜悯,绝望……其中夹杂着的,类似于幸灾乐祸一般的扭曲情感,让那张美丽的脸庞变得有些凄美,有些狰狞。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那个表情所吞噬,无法动弹。
“呵呵,你还是不懂呢。看来宁音在你的眼里,也不过是那种程度的东西呢……”
“……给我注意点。”
“呵呵呵……哈哈哈哈!”
开始狂笑不已……然而下一秒,又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一般,皱起形状姣好的眉,嘀咕着“终于要撑不住了么……”
猜测是她最近的压力太大,我将情感的残渣尽数滤出。我强制自己做出面无表情的样子。
“……总之,千小姐在老伯那,我也没有理由接受。”
“哼,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唤回意识的我刚说完,橘就将她纤细的身体向一旁让去。
神社的中央,呈着一把古朴的日本刀。
“……”
我看着抓住自己衣摆的抚子。
橘用着方才那种惺惺相惜的表情,有些温柔地望着被稻姬抱在怀中的千小姐。
“……你放心。我也一样,所以能够理解你的主人。所以,可以十分肯定地告诉你,你并不是被抛弃的。”
“……是。”
她竟然,就这么接受了。
“禅次郎大人并不是为了顾虑我而选择离开……这就够了。”
似乎真的是这么想的,千小姐的笑容温柔到了一种令人恐惧的地步。然而,对于能够这么轻易的接受“被抛弃”这个事实的少女,我感到了如海啸一般猛烈的违和,以及,嫉妒。
拼死将并不属于我的某种情感从头脑中剔除,我叹了口气。用眼神示意稻姬。
不,我来这里的重点是,关于证据的搜集。
看着稻姬拿起了自己的本体,千小姐慌慌张张地,对着我这边深深地鞠了一躬,紧接着慢慢的隐去了身形,一片紫光中回到了刀身中。
“那么,橘……这是你做的?那昨晚那些呢?”
我回过头,看了看橘。美丽的少女,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似的,无比痛苦地瑟缩着身子发出呻吟。
那惹人怜爱的身影,仿佛镜中所影。唯有我能够读懂的悲鸣让我一瞬间将她方才的狂气抛到了脑后。
“……喂,你怎么了?”
是太累了么?我有些焦急地,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子。然而她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取而代之的是仿佛逞强一般的冰冷话语。她似乎不能搅乱我的思绪便不会罢休一般。
“那么,接下来是正题。月,你去杀了那个男人……杀了坂本禅次郎。”
“……什么?”
“字面意思。”
又来么?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只要……照做就好。”
“……”
突然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她神秘地笑着。恢复了“平日的样子”。
我茫然地看着她甩开我的手,冷淡地向后退去。
“我拒绝。”
“就是这样。你走吧”
“我说了,拒绝。”
死死地盯住她美丽的双眸,我仍旧无法读出哪怕一丝我能够理解的东西。
而似乎早已预见到了我的反应,橘轻蔑地一笑,撇过头去看着半空中的月。接着放弃了一般喃喃道。
“……呵,你会做的。自愿的……呢。”
说完,不再看我。似乎那轮月亮之中蕴含着某种能够让她彻底迷失的,却又始终无法抓住形体的东西一般。
多说无益……么。
我没有说话,轻不可闻地道了声“回见”,转身离开了神社。
本就冗长的石阶,不知为何仍人更加觉得终点的遥不可及。抚子和稻姬也沉默着,只有比方才同千小姐一同沐浴的,更加深沉的,月光的铁锈而已。
不知是不是大脑下意识地排斥这种气氛,我对着自己,对着抚子和稻姬,对着并不存在于此的某人问道。
“……你说那不是橘做的,为什么这么肯定?”
没有回答。稳重的稻姬仅仅是用着淡色的妖气搔弄着我的掌心。
突然,抚子十分反常地跑到了我的前面,像是为了阻止我下楼梯一般贴着我得大腿前方慢慢地走着,时不时伸出她那娇小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千小姐的刀身。
这应该是开心的意思……这么喜欢千小姐么。
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抚子保持着慢慢走在我前方的姿态仰起头,从正下方对上了俯视着她的我的视线。
象征性地叹了口气,我抬起头,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另一侧山脚。
不同于彼处被封锁的地狱,大道上的行人多到冷淡。我眯起双眼,打算寻找一条人最少的道路离开这里……却无意间发现了意料之外的人物。
“……稻姬。”
迟疑片刻,我保持着盯着那边的方向。仿佛稍微移开片刻视线,对方就会消失一般死死地盯着,对着身边的稻姬说道。
“你先带着抚子千小姐回去。”
“……吾主?”
我没能从目标的身上移开视线。而似乎理解了什么的妖刀嫣然一笑,道了声“谨遵汝愿”后,行云流水地将抚子和手中的千小姐带走。
不由得移开了视线目送她们离开后,我再次有些慌张地回过头。确认那人仍旧呆在原处后,走了过去。
“哟小哥,喝酒不?”
这么打着随便的招呼,一身邋遢地坐在小车做成的路边摊上的男人……是刚刚开始就不见身影的老伯本人。
“……你在做什么?”
“唔?看不出来吗?喝酒啊喝酒。来来,你也别傻站着了过来坐下……老板娘!再来一瓶烧酒!啊,花生一碟麻烦了!”
我有些傻眼地望着这个悠闲的家伙……他到底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看着眼前这名将近七旬,或许有可能被我盯上性命的老伯,此刻正同四十上下的老板娘闹得正欢的样子……
总觉得,莫名的窝火。
似乎是觉得我这样直挺挺地站在他的身边让他很不自在,他反手一下抓住了我的左手手腕,硬生生地将我拉到了他身边的椅子坐下。同时将一瓶白色的酒瓶砸到了我的面前。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来这种地方不喝酒简直就是对不起自己啊!不要客气老夫请了!年轻人就是要多喝点!”
“……不,我未成年……”
似乎是有了些醉意,眼前的老伯情绪异常的亢奋。光是应付他就十分的疲惫了。
我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日本的法律什么让他去!你不是中国的吗?中国人十七八岁已经成年了!来喝喝!啊……还是说,你不喝烈的?喂!老板娘!来两瓶清酒——”
“好了我知道了我喝!不要清酒!”
“是吗?是嘛……这样啊。”
不知为何露出了有些扫兴的脸,看上去是帅大叔的老伯将手中的白色小瓶一饮而尽,眯起眼睛发出了“啪啊啊啊——”的奇怪呻吟。十分满足似的。
总觉得最近有过这种似曾相识的景象……这么想着,我将摆在面前斟满的小杯一饮而尽。
……好难喝。
嗓子火辣辣的疼,浓烈的酒精味直冲鼻腔,且没有半点的所谓的酒香,喝又喝不醉……真搞不懂这些大人究竟觉得这玩意儿哪里好了。
“你昨天……”
“嗯?小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
完全不是找什么鬼线索的时候。
“咔啊——!果然人还是要靠酒才能活过来呢!”
“……人靠酒么……那么,妖刀靠什么?”
我有些冷淡地说道。而他似乎有些满足似的颓然一笑,接着用着一种慈爱的表情看向我。
“老夫我啊,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了。”
“……”
“也知道千君为我做的那些。嘛,老实说,就像自己有了孙女一样呐。龙马他估计就是这种心境吧?”
“……”
“但是,正是因为这样,老夫才应该为她找一个好人家啊。”
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看向了我,打断了我的话语。然而下一秒他又恢复了那种狂妄不羁的轻浮状态,大笑道。
“嘛……虽然不是说谎,但老实说,也不都是因为这个呢。”
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随手抓起了一撮花生,往嘴里一丢。毫不掩饰的咀嚼声彰显着他究竟多么享受这微不足道的坚果。
“从云雀家的小丫头那里听说,只要千君离开我一阵子,应该会找到好归宿吧。那小妮子说,她理解我这个糟老头子,并且知道出路……这是其中的一步。”
“……痛苦?身体?”
“才不是……嘛,剑之极小哥别在意。总之,就是一种类似于流程一样的东西啦。千君就拜托你了。”
这么说着,片刻前依旧玩世不恭的老伯突然收起了表情,十分郑重地对着我低下了头。我连忙将他的身体扶起。
“……住手。我基本上算是你孙子辈的。”
有些困扰地说道,同时,我在心底也有所了解。本以为他只是耍笨而呆在这个路边车里喝酒……原来是因为放心不下千小姐么?
“既然心意相通……为什么不直接实现她的愿望?”
“哈哈,这是不可能的啊。”
说完,又要了两瓶白酒。我发现他面前的酒瓶已经大大的摆了一摊。
“一个已经在雾中迷失一生的人看见了灯光,怎么可能不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而老夫我就是如此。本来是想放弃来着,但是你让我看见了自己的‘可能性’。”
“……我?”
“哼哼。老夫是自认达到了剑道的顶峰……但是为什么还是比不过你们,那个答案我至今都无法明白呐。”
“不……比不过什么的……”
“哈哈哈,别谦虚别谦虚。一流的剑士的话,在拔剑之前就能够知道彼此之间的差距了。我也是,再看见你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明白了。‘啊,在这个年轻人面前,自己完全不是对手呢’……这样。”
“……”
所以,就想得到“证明”?
所以,想成为‘剑之极’么?看着他那并非特别介意的笑容,我这么问道。
而他的笑容更甚。
“嘛,究竟是怎么样?老夫也不是很清楚啊。理由什么的,早就忘记了……但是,总有什么东西记住的吧?而现在这种情况,或许就像是在无意中唤醒了什么……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吧。”
“……总有什么会记住……么……”
我低下头,看着白色酒杯中自己的倒影。
字面意义上从画中出来的虚伪脸庞,令人作呕的浑浊眼神,诡异不祥的苍白左瞳苍白刘海。仿佛要将这张脸咬碎一般,我咬咬牙,一口将难以下咽的酒水灌进喉咙。
关于这个男人的事,我也略有耳闻。似乎他本来是和云雀爷爷,龙马爷爷和千代婆婆他们同一个时期的强者。但是就在他们都有机会成为圣仙众时……唯独他,坂本禅次郎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加入人极众,放弃他毕生的梦想。
虽然从他当年的意思看来,似乎是打算暂时将自己的梦想暂时放置……并不是放弃。但是,这样简单的将梦想关进积灰的黑暗小箱子……真的没有问题?
毕生所愿……强烈的夙愿。将之藏入暗箱的话,几经蹉跎,再次拿出时,真的能够确保那份愿望依旧是曾经自己期望的东西?
妥协后,那本应消失在过去的自己身上的梦想在无意间被记住,多年后被唤醒出来,可贵可喜。但也可悲可哀。
将梦想封入狭小的盒子,欺骗自己说,过几年再将它拿出来……然后他永远的失去了所谓的“过几年”。
“企及”,“渴望”……我不知道橘成为圣仙众的理由,不知道这两年,在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些什么。但是我十分的清楚,如今在她身上发生的“改变”,绝对不是她祈求过的东西。
无法饶恕的伤痛与过去深深掩埋,回过神来,一切都已经变质。坚持了多年的愿望,就算看上去始终如一,到头来或许已经面目全非。他所坚持的,或许只是坚持这件事本身而已。
……算了。反正,与我无关。
我抬起头望向大我两辈的男子。我觉得我好像能够抓住什么更加决定性的东西……却被在慈祥光辉照耀下的,名为“岁月”,“人之常情”之类的高墙狠狠阻隔。
将手中最后一瓶酒饮尽,叫做坂本禅次郎的老伯大声要了一份鱿鱼丝推到我的面前,狂放而温柔地笑着。
“我也只是在这看看状况……自顾自地道个别吧,虽然是暂时的。然后,也想要和已故友人的孙子聊一聊……这些都已经达成了,所以这个糟老头子就先走开吧。你看那边那个女娃长得多水灵……接下来是年轻人的时间喽!嘎哈哈哈——”
“……你想做什么?”
无视了他的玩笑,我低头盯着面前的,他推过来的鱿鱼丝。
同样的没有理会我,老伯掀开了小摊的帘子,轻笑着离去。
“嘛,虽然只是鬼道极的小姑娘说有话对我讲……不过,想做什么……吗……”
我感觉到,渐行渐远的他,露出了灿烂到甚至有些疯狂的笑容。
“当然是,前往剑道的极致啊!”
“……”
男人渐渐消失在了人海中,我没有回头。
没有回头,但不知为何,我却能够感觉到一种,他的“存在”,越来越淡的错觉。
……
或许,从这一刻起……不,从更早之前起,“我的刀”选择离开我这件事,就已经被注定了,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