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落樱（壹）
——一个扭曲的男人，走了一条扭曲的路。
——手拿扭曲的六便士，踏上扭曲的台阶，
——买一只歪歪扭扭的猫儿，猫儿抓着歪歪扭扭的鼠。
——他们一起住着歪歪扭扭的小屋。
……一个精神失常的男人，他与他身边的事物，都是“扭曲”的。
无论用多么正当有力的观点影响他人，终究会被察觉其中的空洞脆弱。
装作一副正常人的样子，说着一些美好的话语，自以为成为了别人的救世主，事实上，只是在扭曲一个人的人生而已吧？
谁也救不了谁。人只能自救。
能与扭曲的人相交的，只有扭曲的人。
但是，所有的人，都能自救么？
同为扭曲的人，就一定能够相交么？
……
当我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头脑里不自觉地，跳出了这段童谣。
总之，还是在某处又发生了连续杀人案。这次又是十数左右的一般市民遇害了的样子，场面十分骇人。
算上之前的，已经是第三起了。
而事态的发展如此诡异。也就在得知第三起凶案后的不久，刚刚寄宿在我这的千小姐就失踪了。
光是这点或许并不值得构成我走出家门的理由。
……
但是，似乎我的出勤率已经十分的危险了。
比起你的成绩，偏差值，日本对于你的出勤率更为在意。这或许也是我对这个国家抱有好感的原因之一吧。
然而，虽然我不讨厌这个国家，但是似乎，我并不是很受这个国家的喜爱。
久违的，单独上学的道路，却比平时更加沉重。
“……”
“……”
“……”
学生，教师……甚至是校门口的门卫，都用着一种格外冰冷的视线盯着我。每当我转过头与他们四目相交是，却又总被移开视线。
进入校门后，这种诡异的氛围更加的明显了。原本密集的人群竟然十分明显的以我为中心分开了一块空白的区域……这算什么？出埃及记么？
“听说新闻里那几个变态杀人事件都是他做的！”
“我也是！我还听说他昨天都被抓进警察局了！不过那些警察都被他杀光了所以又逃出来了！”
“什么啊那是，太假了吧？警察怎么可能被他。那种阴沉男一看就是软脚虾，只会杀一些不敢反抗的人吧？”
“平时就好阴沉的，感觉好可怕……我就知道他肯定会做出这种事。”
“嘘！小声点！小心被他听到！”
……现在的年轻人也不是一般的病态。
不时的相互耳语着，指点着我。那种躲在暗处窥视，即畏惧又轻蔑的眼神，令人窒息。
简直比同魔将厮杀更加煎熬。
分开的红海。主依旧持续着展现他的神迹。
我十分清楚这份排斥的正体。
反正，不过是我是“变态杀人魔”这件事已经彻底传开了而已。
从半年前便一直体会到的轻蔑第一次带上了恐惧。然而，即便是对于畏惧的存在，人类也会毫无根据地坚持着自己的优越。
我对自己的意志力很有信心。
穿过正门的林道，来到中庭。这时，突然从教学楼的玄关口，跑出了一名慌张的太阳。
“天宫、天宫同学！”
太阳的少女，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在众目睽睽之下钻进了我的胸口。
“天宫同学你没事吧？没事吧？天宫同学？天宫同学天宫同学！”
啧，别贴上来啊。
明明一大早就避开我先来上学……事到如今玩这一出是什么心态？
不过……有点不妙啊这样。
对这个变态杀人魔表现出这样的态度……这已经超出了“圣女慈悲”的范畴了。
周围学生的视线愈发的冰冷。就在圣女大人即将要因为变态杀人魔而被归为“魔女”时，我猛的将她一把推开。
“呀啊——？！”
娇弱的少女姐这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滚。”
尽可能地做出恶人的嘴脸，甚至对她释放出了一丝杀意。
太阳第一次蒙上了阴影。神宫寺惊讶而茫然地仰望着我，没有说出半句话。
好的，受害者一名，诞生。
以此为开端，人群中一切的畏惧都转化为恶意，尽数集中在了我的身上。有些地方甚至产生了骚动。
然而，就算是我，在这种数量的“正义”之下只有逃跑的份。
强压下心底骤然的震撼，没有再去看坐在地上的少女，我直接从分开的人墙中走过，向着树林深处，林崎少女的小屋。
今天早上没有来找我练剑挺令人在意的……再怎么说，守护者的她也不会在意这些无聊的事吧？如果可能的话，我还要再试试勾引。
……
我刻意逼迫自己去思考这些。
然而……即便我想着这些愚蠢的事，依旧无法骗过自己。
骗过，自己在让纯净的阳光蒙上灰尘的瞬间，产生了未知的变态快感的这一事实。
天井中，仿佛已有数日无人问津……守护者的小屋略显荒芜。也只是在最后一刻，我才在离开前察觉到那扇木门之后并非空无一人。
林崎？
有些迟疑地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并不是那名凛然的少女。
黑光下，倒在地上的少女身形诡谲而萎靡。
脏乱的白色袖袍，狼狈不堪的憔悴……就连散发出的气息，都同我认识了十几年的少女相去甚远。
“……橘？”
听到了我的声音，她缓慢而空洞地回过头，毫无生气的眸子看向了我。
“……什么啊……是月啊……”
就像是在毫无兴趣地，陈述一个毫无意义的事实，少女的声音异常疲惫。她仅仅是侧过脸瞥了我一眼，仍旧瘫坐在地上，十分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身体。
“你怎么，会在这。”
“……”
“为什么不说话。昨晚之后，你去哪——”
“跟你无关不要管我！”
“……”
什么……？
这是要，做什么？
“……干什么突然间。”
“就说了！不要管我唔——？！”
突然激动地喊了出来，却又十分痛苦地抱住了头。仍然沾着昨夜恶魔血迹的灰白发丝变得凌乱不堪。
难道是受伤了？
我有些担心地走上前，伸出手试图查看一下她的情况，却在即将触碰到她时被挥开了。
纤细左手拍走我手掌的声音响起，橘依旧十分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用着因剧痛而扭曲的表情咬着牙。
“你才是……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不是告诉你，要你照顾妖刀的吗？”
“……”
挤出了十分勉强的声音，橘一边挣扎着坐直身体，一边将自己的刘海垂下，掩住自己的表情。
我有些急躁。
“你搞什么，伤到哪了？”
“呜……！我、我没事别管我！”
“……”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在看见那拼死咬住的嘴唇后便放弃了。
被自己的妹妹拒绝到这个地步什么的，还是第一次。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还在这里……做什么？快点回去。妖刀在适应新的主人之前……你必须始终抑制住她的力量。”
看着她如此混沌的状态，猛然间，我的心底升起了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你还不知道？”
为了将那种奇怪的感觉驱除，我询问出声。
“妖刀，失踪了。”
“……什么？”
“……”
她的困惑，十分的平静。
难道，真的不是人极会安排的戏码？
“昨晚那个老伯……他不是又和你见面了么？没跟你说什么？”
“……又？”
十分痛苦地，橘像是要将自己的头捏碎一般跪坐在地上。有些担心的我不自觉地伸出手，却不知为何在半途完全失去了去触碰她的勇气。
手僵在了半空中。
“离开神社后……他说你找过他。”
听了我的话，本应最清楚不过的巫女，反而骇然地瞪大双眼。有些恐惧的短呼从那美丽的唇中轻不可闻地泻出。我没有听漏。
接下来……似乎头脑中的痛楚进一步升级了一般。她开始连咬紧牙关忍耐都做不到，骇人的尖叫声充斥着废弃的大楼。
“——？！喂你怎么了？！”
我慌张地走上前蹲下，扶住她的肩膀……却又被十分强硬地甩开。我不知道这次是有意为之，还是，仅仅是挣扎时的扭动。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走开，走开！”
夸张的“挣扎”，疯狂一般破坏着小屋中的物品。渗透着清醒与无意，那样“正常的疯狂”。
“不能依赖你好痛啊……月你不要听！别管我呜呜呜救救，救救我！月哥哥……啊啊啊啊！月！不要管我快走开！”
正常人的话……此刻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分裂一般的身影，撕心的叫喊伴随着屋内被摔毁的家具与木墙告知着她此刻的痛苦。物品的残骸，木屑硬物几次砸中我的身体。
如此反应，我竟反而不知应当如何是好。
应该慌乱？还是要冷静地引导？是要上前关心，还是要用严厉的斥责将之喝醒？
……我应该，像小说里那样将她抱住么？
与这些都无关。
一瞬间，我竟觉得此刻的橘，十分的美丽。前所未有的美丽。
而在我出神之际，少女竟抓起了一节断木。那尖锐的断面二话不说地直接刺向了自己的胸口。
“——做什么？！你疯了么！”
一下，脆弱的木棒应声折断。然而她却未就此停手，竟然改向自己纤细的脖子刺去——
“我说给我住手！”
最后一刻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却仍在不断地挣扎着，胡乱地攻击我。为了制止这些，我直接拽住她的手腕。
“别给我闹了！”
“呜唔——！”
粗暴地拉扯……我直接将自己的妹妹按在了地板上，压在身下。
“啊啊……啊啊啊……”
令人生畏的癫狂蓦地变成了微弱的呻吟，仿佛某种迫切的毒瘾得到了满足一般，有种失魂的恍惚。
“……你在，哭什么啊？”
身下的少女，久违的，在我的面前露出了双目含泪的模样。
“我没有哭。”
声音还是如往常般平静，但眼角大颗的泪珠，仍在扑簌扑簌往下掉。
“……没有，哭。”
固执地，把自己的头扭了过去。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身下的少女，胸口突然缀上了花。
那朵红色的花越来越大，散发着香气……花费了数秒的时间，我才明白那是方才她刺向自己胸口时留下的。
“月、月？你在做什——”
“闭嘴。别乱动。”
极力掩饰动摇的声音。就算是哥哥，突然被扯开衣服什么的也太过了吧。
然而事实是，平日被宽松白袍遮掩的丰盈胸部间，细长的木刺胡乱地扎在一片。其深其狰，令人头皮发麻。
点缀着红梅，雪白的肌肤因刺痛和我的视线同耸立的母性一并颤抖着。
我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吐出冷淡的声音。
“自残很能释压。事后工作要处理好。”
“……”
不知是觉得气愤还是尴尬，突然平静下来的妹妹红着脸，用左手的手臂掩住了偏向一边的眸。深深地呼出两口气，我低声道了句“忍着点”，开始动手挑拔妹妹胸线间，胸部上的木屑。
明明是兄妹，是沾血的作业……整片空间却流转着一种尴尬的死寂。
“你到底，怎么了？”
我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有想要主动打破沉默的一天。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而已。”
我瞥见那美丽发丝上沾染着的恶魔血迹，已经开始变成铁锈的颜色。
“……累？”
“你不用管。反正就算知道了，你也不会做什么？”
这真是一种怪异的场景。我将妹妹骑在身下，看着她的耻态……被她拒绝着。或许我现在做的事，性质真的跟**没什么两样吧。
……
算了，反正是家人，她一个人也没关系。有机会再从她口中打听吧。
我现在根本没有功夫多管她的事。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伤，然而阴阳师在没有咒术的前提下，只是普通的脆弱少女而已。再加上发育过剩的胴体，使我作为长辈的余裕荡然无存。整个作业变得十分的缓慢。
“呵……真是从容呢。我就这么不堪吗？”
“什么？”
突然发现，不久前好歹有些娇羞的少女，此刻却一反常态地瞪视着我。
“……你那是什么眼神？”
“真是，从容呢。我的身体就这么没有价值？除了宁音姐，其他女人都不是女人吗？”
“……说什么，突然间。”
从容？你知道我有多罪恶多辛苦么？
“啊啊，是呢。你对她是多么痴情啊，痴情到了要为了已经死了的她去死呢。好伟大呢，我的好哥哥。”
“……”
她怎么，会知道……
裸露着上身，被男人压在身下，却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凌厉。前一刻还藏于臂下的灰眸，坦荡地逼视着我，将我看得无地自容。
“也是呢，毕竟你们那么要好……连身体都交付了呢。还是说，从那时起，你就产生了只会对别人的女人兴奋起来的性癖？”
“……给我，住口。”
……冷静，天宫月。不能对妹妹产生杀意。
“不准侮辱她。现在不是说这种的时候。”
“……放开我！”
橘猛然间开始挣扎。疯狂地挣扎。虽然完全没有方才的狂气……她的抗拒却远比那狂气要剧烈。
“——？！等、处理——”
“起来！让我起来！”
“知道了！你冷静点！”
慌忙地离开她。瞬间，她又平静得诡异。
是觉得我肮脏……么。
“……大的拔干净，还有不少小刺。”
沉默。冷淡的视线。
“淤血必须吸出来。你自己做不到。”
“……让稻姬来。”
“不要闹了。她是妖。”
“哈……你这么想吸我的胸部吗？”
似乎真的十分好笑地笑出声，随即又立刻恢复了疏离的拒绝。
“让稻姬来。”
“……”
别无选择。我只有呼唤自己的妖刀。
“呵呵……久疏问候，小雏儿。别来无恙。”
“……别用那个名字叫我。”
“诶诶。慰汝之易碎，此情此境，亦是久违呐。”
呼唤她，为她们所畏惧的阴阳师献上嘴唇。
“唔、唔唔……在逼迫之下，为天敌的吾主之妹**花蕾……？！这种背德，这种危险，刺激！前所未有唔唔唔呜呜——？！”
说着感到为难，脸上却浮现了令人生畏的潮红。
“哈啊啊……何等凝脂……阔别已久，小雏儿的香味啊啊……！”
“……”
多亏了她，气氛真是一干二净。
不过也多亏了她，我才能够再度开口。
“……林崎在哪。”
曾经最为亲密，如今却无法相融的二人。或许是这种不适感，让橘有些难以忍受地扭动起来。她咬紧了自己的嘴唇，细微的呻吟与喘息还是悄悄溢出些许。
看似纯洁的少女花园，其中流转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到底，要我怎样。”
“哼……你……是想通过嗯……通过，那个守护……者，寻找妖刀？还是……嗯……单纯的，在找宁音？”
“……我要找，‘线索’。”
“……”
灰白的巫女第一次对我的话语产生了反应。她虚弱地睁开眼望向我，随后又低下头沉吟着。
“……影响到，这边了吗。”
“什么？”
“没什……么。”
朱红的妖刀并没有吐出淤血，竟然带着怜惜的神情将之咽下。她似乎在向我传递“不要让她说话”的信息……但时间并不允许我这么做。
“喂……你知道些什么？”
“呵呵……哼哼呵呵……”
……笑什么？
“真是……愚蠢啊月。寻找，某人的嗯，话……为何，不用，摩利支天言？”
“……”
摩利支天真言……将自己融入万物以隐去身形的咒术。
这是要我反过来利用，以万物为己身而感知么……
“别说你……想不到嗯……要说阴阳术的才……能，你可是，比我杰出百倍。是不，是呢，我的……神主？”
虚弱地少女轻蔑地笑了。
“如……今，你还认为……自己真心嗯，想要寻找？”
“……”
为什么要用那种表情，说这种刻薄的话……
“……稻姬。”
那点淤血，怎么会需要这么久。
出于烦躁，有些强硬地将她收回腰际，我转过身避开那目光。
“我只是……不想再用而已。”
“哈……不想用呢。就算是这样，两边，也都是……无药可救。”
“……”
说着不明所以的话，她略作调息，再次平静地开口。
“……如果，你真的没有那种自觉，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胸口红肿着，沾满了血污与灰尘。少女却远比一切的洁净之物还要美丽。
如同哭诉，如同指责。她没有挽起自己的上衣，炫耀一般对我裸露着肌肤。
轻轻响起的脚步声在我的身后停住。冰凉的双手抚上了我的脖子，做出将我扼死的模样。
“真想，杀死你呢。”
……这不奇怪。
过度的压力导致的精神失常，过去我在人极会时，也不是没有过。
同我过去蒙受她的恩泽一般，我也理应成为自己妹妹的力量。
但是，虽然我也很想帮助她好好地排遣一下心境……在那之前，我必须把事情解决。
她很坚强。一个人没问题的。
我轻轻地，拂去了她的手。
“那么，你知道些什么？”
不知为何，我莫名的，十分放不下那个老伯，以及那个千小姐。
身后的气息戛然而止。一瞬间，我几乎怀疑她已经离开了此地。我想回过头确认她的存在，却莫名的无法提起勇气。
“……人呢。果然不到眼前，就不会明白呢。”
蓦地，又传来一声清冷的苦笑。
我听出了一丝嘲弄，一丝怜悯。
“什么？”
“不，就算摆在面前也不会明白吧。幸福啊……真是，残酷呢。”
“……”
她在，说什么？
那个橘，什么时候会说这种话了？果然工作太勉强了么……
“那么，就去调查吧。”
从我的身上离开，虚弱地站起身，又没能支撑住自己的身体，跪坐在地上。
我想扶住她，却被那种不可侵犯的氛围震慑，无法动弹。
那迷离的笑容，我第一次清醒的觉得，我的妹妹似乎去了一个遥远的世界。
“调查一个，名为‘神咬院’的家族。”
随后，少女的惨叫惨烈地回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