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程云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的同时,何云意识到了周围的亡灵已有部分突破了命运的封锁。他对着程鑫大喊一声:”程鑫,赶紧放血,滴到我的怀表上。”随后他一把将怀表连着锁链拽了下来,掷向程鑫。那变幻出的鼻环也自动消失不见。
程鑫没有丝毫犹豫,他用随身带着的小刀划破了自己的左手,粗糙地将血涂在怀表上。此时,在被冲击得神智不清的程云的视线中,原先银白的屏障突然蔓上了血红,其上还多了几道巨龙张牙舞爪的图腾。随后,那些尚未进入屏障内的亡灵们便再也无法突破这最后一道防线哪怕半厘米了。
看不见亡灵们的何云和程鑫见这样似乎已经起到些了什么作用,稍微松了口气,可还没等他们放松多久,他们却突然发现程云背靠的那株骸骨树正生出几根惨白的枝条以与恋人热烈相拥的架势环住了程云的腰,随后开始不断疯狂地增生、蔓延。
程鑫飞快地冲到骸骨树边,紧接着朴实无华的一拳轰出,只可惜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何云手凭空乍现一柄银白色的长枪,以破空之势刺向程云身上环绕着的新生白骨。
“铛!”金戈碰撞之声骤然响起,白骨枝条纹丝不动,连皮都没有半点损伤。
何云见状眉头一皱,然后又释然,他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神色,而后趁着程鑫毫无防备,一记手刀将他放倒在地。
但这一切都与程云无关,她现在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仿佛脚一蹬就能飞到空中似的。她在这种奇妙的状态下望进了一双眼睛。她是一对与众不同的眼睛,身为亡灵却饱含着希望——一种不愿屈服的希望,她的眼眸深处噙满不可动摇的坚定,夜色的瞳孔中是一种见惯失败的淡然以及与生俱来的高傲。
这对眼睛向她飞来,没有其它亡灵的那般偏执,她直视着程云,她在征求她的同意。她们的悲欢在此刻相通,程云的心中浮出了苦涩与怜悯,她的本能告诉她点头,而她正是这么做的。
随着程云的同意,她的心火突然产生了一丝裂隙。这一丝裂隙伴随着心火的无节制进食而不断张大,变得越来越明显,像一张不断张大的嘴将自己的头颅撕裂,心火最终以酷似分裂生殖的方式形成了两团几乎一模一样的心火,只不过一小一大而已。
接着,较小的那团心火涌入了那对夜色的明亮眼睛之中,没有被心火焚烧殆尽、反而是吸收着心火不断同化。最终,如漆黑夜空般深邃宁静的夜色眼睦眸渐染上了一抹瑰丽的冰蓝,让原本就美得不可方物的明珠更加摄人心魄。
与此同时,程云的体验就有些微妙了,最初如芒在背的炸毛感逐渐消散,她似乎是以生灵的身份获得了亡灵的通行证。接着心火的分裂生殖让地感觉自己被活生生分成了两半,还不是干净利落的一刀切,而是像有一把无形的钝锯子从她的天灵盖开始沿着她的对称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前后拖动。略有破损的锯齿与她的骨头、血肉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锈迹斑斑的金属锯条传递着的冰凉自上而下缓慢且微妙地传递,她感觉自己的脑浆都被搅乱了,只觉得阵阵恶心难以压抑。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在锯条不紧不慢前后挪动的时候她保持着高度的清醒,甚至各种感受都有被一定程度地放大。
但程云没有反抗,也没有抱怨,她只是默默忍受,她先前已经答应过了,虽然并不了解自己为什么答应,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答应了什么,但这都不重要,她决定跟着心走,这样起码到最后她自己不会后悔。况且,她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所经历的这些远不及她曾遭遇的。
苦难的锯条在绝望的拉扯下分割着世间仅存的希望。程云也在这个过程中望见了些什么。
她最先看到的是一间单身公寓,那是地球上的风格,整洁干净的床上趴着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那青年正盯着手机中的满屏金光发怔,在一阵狂喜过后他用颤抖的手按下了截屏键。可惜的是,正处于充电状态且过热严重的手机在经年累月的不正当使用下意外地发生了爆炸。吃痛的青年猛得往后一跳,正巧后脑勺砸在了墙上。晕头转向的他在狭小无比的单身公寓中挣扎着站了起来向卫生间冲去,结果因为过于慌张而一脚打滑,前额与瓷砖进行了一次亲密无间的接触。最终他在一连串极小概率事件的组合拳的无情连打过后倒在地上,然后“呜嘤”一声就这么离开了这个美好的世界。
程云本以为到这里一切就结束了,但事实证明她错了。本应魂归第五区的青年再度睁眼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森林之中,也许更准确地说是在一架行驶在森林中的囚车上,并且自己早已不是那个手有缚鸡之力的猛男了。
程云看到这心中嘟囔了一句:“这又是那个安生的恶作剧?”(安生:关我鸡儿事)
不过相比起性别问题,当时的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幸运问题,起码从上辈子的死法来看,他的确成功献祭掉了自己的运气,就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运气有没有被提前消费(详情见五一番外)。而这些疑惑很快就被事实彻底打消,事实它老人家用一个响亮的耳光告诉她,她的幸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她从赶人的闲聊与自身的处境中得出了一个坏结论:她的身份是一位奴隶。虽然这个保有奴隶制的异世界也说中文真是震撼她妈一百年,但她最大的麻烦无疑是自己已经被锁在死亡线上的幸运。所以说自古枪兵幸运e是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哪怕她已经耍不了枪了。
接下来,她的人生轨迹就一直被“不幸”二字统治着。她被运奴车送到了东北秘境的一处**窝点中,成了一件有极大升值潜力的商品,她被各种各样的人调教,为了让她身上的附加值能达到最大,以便让这个奴隶贩卖组织获取大量利润以及更重要的名声。
“还请暂时闭上您的眼睛”婉转轻灵的声音融进了风中,在程云的耳畔悄然散落。那声线就像是光与影毫无违和的交融,充斥着抹不去的悲情,夹杂着砍不断的刚硬,而每一个声调却又能让听者感到小腹一阵火热。程云听得耳朵一红,觉得骨头都有些酥软。
程听话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奇怪的是,她之前明明是靠感觉的,可她就是不再看得见任何画面了,只能感受到一部分情绪。
那些奴隶贩子的目的确达成了,而且她身上所展现出的成效远超他们的预期。因为一双夜色的动人眼眸,她被赐予了夜怜睐的名字,并像一台机器一样不断学习着取悦他人的技巧,在可控范围内不断增长着实力。她没有被洗脑,甚至连她数次以失败告终的逃脱计划也没有成为她的夺命符,毕竟百依百顺的人偶不能给人以征服的**,那些奴隶贩子真正需要的是一个雄起的机会,为此他们当然可以等待。她不幸地活着,不幸到没有被允许中途死去,不幸到仍旧保持着自我,不幸到要迎接更大的不幸。
夜怜睐在十六岁那年成为了东南联合拍卖会上的一件独一无二的商品。那个名叫“黑三角”的商会也因为她而一夜成名,收获了数不尽的金钱名誉以及宽敞的未来。夜怜睐成了当时成交价第二高的商品,并因为她反叛的性格而被誉为“桀骜的明珠”。
到那以后她才算是真正明白,自己此生最大的不幸并非是生为一个女人,而是一个没有真正能够保护自己的能力的漂亮女人。她宁可自己生得奇丑无比,也不要这样一具遭人觊觎的躯壳,那样她至少还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件玩具。
五年暗无天日的生活并没有将她的意志销蚀殆尽,这些只增加了她的仇恨与对自由的渴望。从被拍卖出去的那天算起,她在五年之内各处辗转,因为战争、利益、贪婪,先后被不同的人所占有,又因各种原因成了各种所谓上流人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她似乎再一次被幸运女神垂青了,她成功地逃出了那个叫作东南角的牢笼。她有了不嫌弃自己肮脏过去的同伴,她的实力在不断地积累,她还为中心城的规划贡献了来自前世的智慧,她自己创办的商会在不断成长,甚至她还力排众议成为了中心城学院的第三任校长。除了她的运气依旧倒霉透顶之外,一切似乎都在变得越来越好。仿佛她已经拥有了足以与运气掰腕子的实力了。
十分落俗套的是,下一个词是“但是”。
但是,在一系列的变故发生后,她沦落为一个普通人,失去了身份与一身实力,只有她的知识没有被离她而去。她如同丧家犬一样流亡到西北。当时这里还是一片净土,可就在她到来之后,巧合又发生了。
“肃”开始了。
……
她倒在地上不断喀血,在生命走向尽头时才恍然大悟,幸运女神当时对她所谓的垂青只是为了给最后的不幸做铺垫。一小点就能让她饮鸩止渴般疯狂的幸远,在最后一刻暴露了不幸的本质,化为阴毒的刀子深深捅进了她残破的灵魂。反差带来的深化不幸终于推她入深渊。
无奈、后悔、愧疚、绝望,她在流尽最后一滴血时发出了一声无奈悲凉却铮铮不屈的喟叹,至死未曾屈服,至死仍未妥协,但,终逃不过一句。
“幸运与我背道而驰。”
PS相比起一个主角,安生更愿意相信这世上没有谁足以成为所谓主角,所以还请允许安生将笔墨化开,散落成无数绚丽却又不尽相同的墨点。届时,星辰的璀璨也不过如此,我的墨迹终将与群星一同闪耀,让星河失色也未尝不可。